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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倾天阑-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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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他傲慢地答。

容楚看他一眼,手指一扬,一个火折子亮在指间,他凑近军报。

“别!”信使满头大汗尖叫,“我说!没有!”

“为什么?”

“按例,天纪军总帅节制西北等地所有军情,所以要等天纪军的意思,才好决定哪方出兵。”

“天纪军出兵没有?”

“好像还没有。”

“上府兵呢?”

“好像也没有。”

容楚脸色依旧很平静,信使却觉得似乎忽然有寒气罩下,他激灵灵打个寒战。

“西凌行省总督对上府兵有辖制之权,北严被围,总督有权知会上府兵一并出兵,为什么没有立即出兵,反而要千里迢迢上京请示?”

“小的小的不知道”几番对答之后,信使语气越来越谦恭。最初的愤怒过去,此时他也隐隐感觉到面前人虽然年轻,但自有非凡气度,那种久居人上的气质,非位高权重者不能有。何况还对军务如此熟悉。

容楚的目光锐利地掠过他的脸,心知一个小兵信使也不可能知道太多,信笺一眼扫过,内容早已记在心里,他目光在“北严府尹张秋力抗巨敌,以身殉城,北严城典史副手太史阑向外求援。”这一排字上掠过,随即对周七招招手。

“这行字,改了。”他道,“去掉张秋殉职一事,抹去太史阑的名字。”

周七就好像要改的不是国家军情只是学童涂鸦一样,略点一点头拿到一边,交给一个护卫,不多时拿了来,手中的信封已经恢复原状,连火漆位置都和原来一模一样。

“递给军部吧。”容楚笑吟吟拍拍信使的脸,“想死的话,就告诉他们,信被改过。”

他微笑着一挥手,带着护卫离开巷子,蹄声响起,比先前更急骤地驰去,信使抖抖索索拿着信,望着夕阳光影下黑色的空荡荡巷口,直觉刚才仿若一场噩梦。

==

一个时辰后,尚书省门下兵部尚书求见太后于景阳殿。

兵部尚书手拿军报,在殿外屏息静气等候,景阳殿门窗紧闭,太监都肃立在外,面无表情,紧闭的门窗内,却似有低低的笑声传来,有时是男声,有时是女声。

兵部尚书望望犹自素白的门帷,以为自己幻听了。

过了足足大半个时辰,里头才传来一声“宣”。

兵部尚书眼观鼻鼻观心地进去,留心不被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滑跌,从他低垂的眼角,看见皇太后青金色绣团凤的袍角,旁边还有一双靴子,黑色,靴边一道杏黄螭纹。

兵部尚书头垂得更低。

原来康王殿下在这里。

皇太后的声音听起来淡淡的,按照惯例,这便是心情不太好,这又有点出了惯例,往常康王在这里时,太后都很开心的。

尚书将军报呈上去的时候,瞥了一眼太后和康王。发现两人都很严肃,太后眼下还有淡淡的虚肿,似乎哭过?康王英俊的脸上一片漠然,两根手指无意识地捋着自己修剪得极漂亮的两撇胡须。

想起刚才听见的两人的笑声,兵部尚书又以为自己幻听了。

“西番忽然绕过天纪军和上府大营,围城北严?天纪军以那兰山南线恐有大规模战事为由,不愿出兵。西凌行省总督请旨,以上府兵截断西番后援,营救北严。”

宗政惠读到一半,眉毛已经竖起,冷冷将军报一掷。

“天纪军和上府兵大营做什么去了?两大兵营三十万,竟然给西番越过他们,包围了北严?”

兵部尚书伏身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宗政惠声音越发冷厉。

“天纪军这些年当真越发桀骜!”她目中闪着幽青的光,“驻兵二十万,便是那兰山有西番军出没,疑心会有大规模战事,不能出动主营,但北严被围何等大事,围城的西番军队据说人数又不是太多,为什么就不能拨一部分军力去援救?近在咫尺,重城被围,他们作为西北唯一可以在本境内自行调动的外军,居然能眼睁睁看着?”

“太后息怒。”康王一直默默听着,眼神闪烁,此刻笑着打圆场道,“纪家久驻西北,掌握一地军权,位高权重,唯因如此,纪家才分外小心,这也是忠于朝廷,忠于太后的一番心意。”

宗政惠怔了怔,明白了他的意思,康王是指纪家手握军权,却不肯擅自专权,行事谨慎,这说明没有不臣之心,说起来,确实是件容易让帝王安心的好事儿。

她脸色缓了缓,康王拈着小胡须,悠悠地笑着,手不经意地搁在她身后的椅背上。

兵部尚书抬头看了康王一眼——谁不知道你和纪家穿一条裤子?他家每年和你往来的信书够装一茅坑。

当然这话是不敢说的,康王是先帝的幼弟,也是先帝驾崩后,至今犹自在世的当朝唯一亲王,别的不说,单就他能好好活到如今,那就是异数。先帝驾崩后,亲王接连又死了几个,偏他安然无恙,还很得太后信重,如今在朝中炙手可热,他家门槛每半个月都要换一次,生生被上门的人踩塌了的。他的权势,便是当朝三公都不敢得罪,哪里轮到他一个小小尚书说话。

“纪家的态度,想必也影响了上府兵,纪家全力对付那兰山西番军,上府兵就得固守大营为纪家守住后背,这是上府兵的首要职责,也难怪不肯出兵。西凌董总督想必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上书兵部。不过北严为我西北向内陆门户之一,不可不救。”宗政惠沉思着,“距离北严被围,已经过去多久?”

“两日。”兵部尚书道,“北严城内传信及时,总督接到消息后立即以八百里快马加急日夜赶路。一刻也没有耽搁。”

“很好。”宗政惠欣慰地点点头,“同样以八百里加急赐兵符,由上府兵会同西凌行省总督府出兵。”想了想又道,“传令天纪军总帅纪无咎,如遇北严军情紧急,必须分兵去救。不得固守本营观望。”

“是。”

“如果容楚在这就好了。”宗政惠忽然幽幽地道,“他定然知道,西番进攻那兰山到底是真攻还是有诈,如果确定有诈,那哀家就可以直接下令天纪军出兵了”

她身后,康王忽然冷冷哼了一声。

声音很低,兵部尚书并没听见,宗政惠却微微扬了扬眉,略转身,瞥了他一眼。

她的眸光,从眉毛底下飞出去,略带嗔怪,却掠出潋滟的弧度,淡淡风情。

康王的表情还僵硬着,却僵硬着笑了笑。

兵部尚书心急如焚,急着去安排,没空去理会两人的眉毛官司,正要请辞,宗政惠却像忽然想到了什么,道:“北严府尹是张秋吧?说起来北严最近真是多事,先是溃坝,再遇敌袭,也难为张秋,虽然治下不力,屡屡出事,但善后却都做得好,等战事一了,你们兵部再上个嘉奖折子来。”又对康王笑道,“你培养得好属下。”

康王点头,得意地捋须微笑。

兵部尚书身子却一僵。

他另有信息渠道,却和西陵行省总督的军报有不同,他原本犹豫到底要不要说出来,怕西凌那边不说实情是另有难处,自己贸然说出会带来麻烦。但此刻太后竟然问到,再想不说是不行了。

“回禀太后。”他轻声道,“张秋据说已经以身殉城”

“哦?”宗政惠惊讶地挑起眉,“如此大事,军报上为何没说?”

“想必军报发出时,张大人还未殉职”

这理由倒也说得过去,宗政惠点点头,皱眉道,“那么此时北严没有主事者?这可糟了”

“太后放心。”兵部尚书展颜笑道,“天佑南齐,逢凶化吉。危难之时,自有英雄人物应命而出,听说当时典史副手力挽狂澜,救万千百姓入内城,抗下了最初的百姓纷乱和西番的猛攻,此刻正和西番对峙,有此人在,短期内当可无忧。”

“哦?”宗政惠也十分欢喜,“果真天佑我大齐!此乃何许人也?定要重重嘉奖!”

“此人还是位女子呢,当真巾帼不让须眉!她叫太史阑。”兵部尚书一点也没注意到宗政惠忽然变了的脸色,滔滔不绝,“城破突然,百姓纷乱,当时她在城中,当机立断开内城城门,又当机立断关城”

“再说一遍,她叫什么?”宗政惠忽然厉声打断他的话。

兵部尚书被她的语气吓了一跳,一抬头才看见太后脸色,便如那六月天,不知何时便阴沉欲雨,眼底幽幽青蓝色光芒闪动,似矛,似剑,劈头盖脸射过来。

“太太史阑”他心知不好,惊得有点口吃。

宗政惠忽然不说话了。

她身后康王也皱起眉,轻轻“咦”了一声,这一声“咦”让宗政惠眉梢动了动,半侧身看了看他,脸色更难看。

殿内气氛忽然沉默得令人难堪,户部尚书半弓腰等在当地,不知道是该走还是不该走,满额的汗,一滴滴渗出来。

案上军报被穿堂风吹得刷拉拉地响,满殿里就这么点声音,却听得人更加压抑。

良久,宗政惠的手指,轻轻搁在了军报上。

指上少见的硕大金刚钻,一闪一闪,刺眼。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她漠然道,“其中疑点甚多,张秋身在内城,如何殉城而死?城中北严府僚属众多,府尹丧命,还有推官,如何轮得到一个典史副手发号施令?西番突袭,外城被破,她是如何控制时机开内城,又及时关闭内城?西番又是怎么绕过两大军营,造成突袭的?西番这边突袭,那边就冒出个英雄人物,难道没人觉得不对吗?”

兵部尚书抿着嘴,他收到的信息,对这些问题也说得不详细,但无论如何,这不是现在该追究的问题,当务之急,该是救援北严才对,如太史阑这等人物的功过,哪怕其中有猫腻,要清算,也该等到功成之后。此刻,正是大加嘉赏,鼓舞士气的时机。

太后原先也是这意思,怎么一听见名字就改变主意了?

“让西局去查。”宗政惠冷冷道。

兵部尚书一听大急,还在战争中,西局去搅合,会闹出什么后果?

宗政惠又道:“西凌行省以及天纪军也发文,务必对此女严密监控,当此战危之时,忽然冒出这么个人来,不可不防。”

“是。”

兵部尚书低下头,怨恨地想女人就是本末倒置。

“至于救援”宗政惠没有表情地笑了笑,“哀家改变主意了。这位巾帼英雄,不是很有本事么?那么,西凌和上府兵暂缓发兵,天纪军也暂缓出营,看看她的本事再说。”

“这不成!太后!”

“稍安勿躁。”宗政惠一摆手,转头看看康王,康王想了想,指了指一处位置,道,“青水关位于两营之间,也是西凌行省出兵必经之路,地形隐蔽,离北严也近,可令天纪、上府两军在此处观望,如果北严真的危急,随时可救。”

“好。”宗政惠点头,对兵部尚书道,“若那太史阑真的没有问题,忠心朝廷,想必定会苦战到底,有她带领北严军民多消耗西番军力,天纪便可将这一批胆大妄为的贼子全部留在关内。”她看看兵部尚书苦瓜一样的脸,轻描淡写笑了笑,“不用责怪哀家不顾北严军民,须知我朝中混入对方奸细,才是头一等的大事,不能不辨别清楚,让天纪稍迟两日发兵援救,不碍事。”

太后都说不妨事了,兵部尚书还能说什么,想想天纪还是会出兵,只是稍迟一点,倒也心安了点。

现在就是希望那个太史阑,带着那三千孤军,当真能抗得下如狼似虎的西番。

至于抗下后是否会有对太史阑的清算,是否需要通知一下太史阑,他想都没想过。

兵部尚书出去了,殿内气氛又静了下来,宗政惠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答答有声,康王也扶着她的椅背在出神,两人都似乎在想着什么。

良久宗政惠转身,似笑非笑盯住了康王,“怎么,心疼了?”

康王怔了怔,随即失笑,“太后说的是哪里话?”

宗政惠拿起一把团扇,抵住下巴,团扇明黄的流苏落下来,落在她手背上,簌簌柔软里露出坚硬的扇骨,她的眼神也是这样,看似柔软,然而在夕阳的光影里,泛出点冷白的凉来。

“想不到你也知道她。”她道。听不出语气。

“您这是怎么了。”康王诧然道,“我只是听说过这个名字,还是张秋给我的问安信中提到的,说此女性情桀骜,屡次以下犯上,因为姓氏特殊,才记住了。”他淡而高贵地笑,“想要抹杀这记忆也很容易,不过蝼蚁而已。”

“哦”宗政惠声音拖得长长的。

“难道你”康王忽然笑起来,俯低身子。

一阵风过,砰一声关住了殿门,隐约“啪”一声轻响,似乎是团扇打在什么东西上的声音。

又或者,什么都不是。

==

“蝼蚁”此刻正在北严城墙头,看蚂蚁。

一排排蚂蚁从蹀垛下方的缝隙里爬上来,从太史阑眼前鱼贯而去,恍如走了很远的路,移动缓慢。

太史阑皱着眉,脸色严肃,好像看的不是蚂蚁,而是大炮。

她身边,花寻欢脸色也很沉肃,道:“内城城墙,缺乏修葺,缝隙土质,都显得过于疏松了。”

“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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