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越战经验依然深深镌刻在美国人心上,而历史却似乎仍对若干最动人的教训有所保留。美国经过内省检讨之后,恢复了自信;苏联,尽管表面上坚如磐石,却因道德、政治和经济上过分伸张而付出死亡的代价。经过一段扩张主义的阶段后,苏联发现自身陷入重重矛盾之中,终致覆亡。
这些发展激起美国人对历史教训性质的一些嘲讽式的反思。美国介入越战,冀望制止她所认为的幕后指使的共产党阴谋的野心,但是失败了。从美国的失败中,莫斯科得出一项结论;这项结论认为历史的相对力量已变得对它有利,使得主张骨牌理论人士为之大骇。莫斯科因此试图扩张,伸至也门、安哥拉、埃塞俄比亚,最后进入阿富汗。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它发现地缘政治现象在共产主义社会和在资本主义社会,都一样有局限性。事实上,由于欠缺弹性,苏联的过度扩张,不是产生美国遇到的异化作用,而是土崩瓦解。
问题仍然无解:如果美国保持被动,听任历史进展去解决共产主义的挑衅,事情是否仍会照同一方向发展?或者由于美国此一不作为,使得共产世界获得推动力,坚信必能得胜,因而足以延迟,或者甚至制止苏联的覆亡?
姑不论学理上做出何种解答,政治人物不能采取不作为政策原则。他或许可以在评估中学习修正其信心,为未可估计的因素预留余地;但是依赖时间来使威胁力量十足的敌手终必覆亡,乃是对数百万受害人无法慰藉的政策,也使决策变成凭直觉冒险的不负责任行为。
美国在越战问题上的痛苦,乃是对其道德意识彷徨踌躇留下的特殊之证明,它本身也对美国经验在伦理上有何意义这类问题,提供了极好的答案。经过一小段中断,美国人又在20世纪80年代重新寻回其意义。到了90年代,全球自由国家的人民再次企望美国导引,以重建一个国际新秩序。他们最大的忧虑不是美国傲慢自负介入世界事务,而是它的退出。这也正是为何我们应保持对中南半岛的悲伤记忆,以提醒我们:美国人的团结不仅是责任,也是世界希望之所在。
第二十八章 地缘政治的外交政策:尼克松的三角外交
尼克松其人及观点
就尼克松而言,美国撤出越南的痛苦过程归根结底,就是如何维持美国的世界地位之问题。即使没有这段煎熬,对美国外交政策的重大再评估也有其必要,因为美国几近完全主宰世界舞台的时代也接近尾声了。美国的核优势正在式微,美国的经济独霸地位亦受到欧洲和日本蓬勃成长的挑战,而欧洲和日本乃是因美国资源而复兴,也因美国安全保障而受到庇荫。越南终于象征着是重估美国在发展中世界的角色的迫切时机,也是在保守和过度扩张之间寻求适宜地位的紧要关键。
就另一方面而言,整个冷战时代共产主义阵营被视为坚若磐石,亦已出现严重缝隙,因此美国外交亦出现新机会。赫鲁晓夫1956年揭露斯大林统治的残暴不仁,苏联1968年入侵捷克,都削弱了共产主义对世界其他地区的吸引力。甚至更重要的是,中共和苏联的分裂更破坏了莫斯科是统一的共产主义运动首领之假象。所有这些发展都显示,有相当的空间可供新的外交弹性转圜运作。
20年来,威尔逊的理想主义使得美国领袖能以传教士般的活力去扮演其世界领袖角色。但是,60年代末期的美国,外则受困于中南半岛局势,内则因国内冲突而分裂,需要对其国际事务有更复杂、更清晰的界定。威尔逊领导的国家,对国际事务很陌生,但自信有能力解决任何问题。尼克松继承的社会却为挫折所困遏,国家的前途在于它是否有能力建构可以达致的远程目标,以及面对拂逆是否不会自我怀疑还能维持这些目标。
尼克松继承的是几近内战的局势。尼克松本人对既存体制有深刻猜疑,相对地又受到许多既存体制的代表人物的不信赖,他却坚持其信念,认为美国作为世界民主国家领袖,不能放弃其责任,也不能在命运前面退缩。美国少有其他总统像尼克松这么复杂:羞涩,可又有决断;缺乏安全感,可又意志坚定;不信赖知识分子,私底下却爱深思;谈话、声明偶尔冲动莽撞,可是在策略规划上又耐心且具远见。尼克松发现自己处于必须领导美国由独行其是过渡到领导世界的地位。尼克松在言谈上经常表现得气度狭窄,也不善表现出个人的和善可亲,可是却在最艰巨的情形下通过了对领导者的严峻考验,把美国由熟悉的环境引领走向她素来陌生的崭新世界。
没有其他总统比他对国际事务具备更丰富的知识。除了西奥多·罗斯福总统之外,没人比他更多地到国外旅行,或努力以更多的真诚去了解其他国家领导人的观点。尼克松对历史的研究与认知,与丘吉尔或戴高乐不属于同一流派。他往往只略为涉猎某个国家的历史,足以理解当前状况的事实真相实貌即可——甚至往往还未必知道这么多。可是他具有一种禀赋,能够掌握他注意的任何国家之政治动态。他对地缘政治现实的了解亦确实不简单。尼克松在处理国内政治时,偶尔或许由于野心或个人欠缺安全感而扭曲,谈到外交政策方面,他强大的分析技巧和独到的地缘政治直觉,却能永远鲜明地以美国利益为重。
威尔逊主义者认为人性本善,国家之间的和谐可由集体安全得以维持;尼克松并未接受这种看法。威尔逊认为世界潮流无可抵挡,奔向和平与民主;美国的任务是协助世界向前进展。尼克松则认为世界上有友有敌;有合作领域,也有利害冲突。在尼克松的认知里,和平、和谐不是事物之本然,而是在扰攘不安的世界里偶见之绿洲,要靠十足的努力才能维持安定。
尼克松试图以美国国家利益的观念来领航——这个论点为许多传统的理想主义者所厌恶。如果包括美国在内的大国,能依理性、可预料地去追求其自身利益,尼克松相信——依据18世纪启蒙时期的精神——在利益相互冲突中可以出现均势。尼克松和西奥多罗斯福一样,但与20世纪的其他美国总统不同,他依靠势力均衡去制造稳定,认为美国强大攸关全球均衡。
这两个观点在当时都不合时宜。尼克松在1972年1月3日出版的《时代周刊》专访中表示:
“我们必须记得,世界历史上享有相当长期和平的唯一时期,是势力均衡存在的时期。在某一国家与其潜伏竞争者相继强大时,就会出现战争的危险。因此我相信美国要维持强势的世界。如果我们有强大健康的美国、欧洲、苏联、中国和日本,各自制衡,不要互相抵制,甚至能够均衡,我相信世界将更美好、更安全。”
同时,尼克松也反映出美国社会的本质矛盾——迫切需要被人视为冷静精明,可是又得仰赖从传统理想主义中汲取内在力量。说来也矛盾,尼克松最敬佩的美国总统是威尔逊,可是他自己的信条则一点儿也不具威尔逊色彩。每一位新任总统就职后可以挑选内阁会议室要悬挂一些前任总统的画像,尼克松挑了威尔逊和艾森豪威尔两人的画像。当他下令把威尔逊用过的办公桌摆到椭圆形办公室时,好笑的是,白宫经办人员抬进来的,并不是威尔逊总统的桌子,而是格兰特总统的副手亨利·威尔逊副总统的桌子。
尼克松经常爱用威尔逊的论调,他说:“我们命运中有责任赋予世界不仅只是范例,其他国家过去也都能给予这些范例,我们要给的是精神领导与理想主义,并不是物质力量或军事力量所能提供者。”的确,他心目中拟追求的是没有自私自利的外交政策:“我可以代表美国声明如下:我们不贪图任何人的领土;我们也不想主宰其他人民;我们追求的是和平生存的权利,不仅是为了我们自己,也为了全球人类。我们的力量只用来维持和平,而非破坏和平,维护自由,而非摧毁自由。”
一位总统宣扬利他主义,可又几乎同时坚持世界未来应由追求自身国家利益的五大强国去决定,这就代表美国经验的神妙综合。尼克松非常执著地认同美国理想主义,可谓深信威尔逊的国际主义和美国之责无旁贷。但是他也同样认为有责任把美国的使命与他认知的世界如何实际运转,综合以观。即使尼克松希望美国能够坚持威尔逊的价值,他也痛苦地了解到命运赋予他吃力不讨好的任务:美国曾派军队到世界各地宣扬、护卫这些价值,他却必须执行撤退任务。
尼克松的出发点也是美国例外论( American exceptionalism),不过他广泛结识的外国领袖让他了解到,这些外国领袖中能有利他精神者乃是凤毛麟角;坦白地说,他们绝大多数宁可相信美国外交政策只有若干程度的可靠性,并且认为美国的国家利益比起利他主义更为可靠。这也正是尼克松何以宁愿同时采取两条路线的缘故:一面引述威尔逊论调以说明目标,一方面又诉诸国家利益以利其战术做法。
足够讽刺的是,尼克松对美国在追求世界和平时之角色的信念,却使他与许多同一世代的美国精英并不相同;这些人原先认同威尔逊主义,现在却支持尼克松认为背弃美国的国际角色之政策。尼克松深深明白他自己的美国全球责任观,并不少于其前任总统,因此认为自己有职责要替理想主义的美国,在史无前例的、复杂的国际环境中,界定出可行的角色——也就是在尼克松心目中,威尔逊主义和现实政治要能整合为一。
战后初期的遏制战略,把美国投入到每一次国际危机的第一线;肯尼迪时期高唱旧调,替美国定下物质与精神力量皆力所未逮的目标。因此,美国的正义凛然变成自我仇恨,批评大肆运用国力,导致畏缩自卑。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尼克松认为其首要任务是要正确看待越南经验。美国的动态依然攸关国际稳定,但是美国亦无法再维持没有深思熟虑的干涉主义,比如没有求胜的战略就在中南半岛投入50万的美国兵力。人类的生存最终要取决于两个超级大国的关系如何,但是世界和平有待于:美国是否能分辨美国的角色是帮忙,还是不可或缺?或者美国能否在本身不分裂之状态下,维持本身不可或缺的地位。
尼克松选择一个不太寻常的场合,透露他对这些难题的答案。1969年7月25日,他首次抵达关岛,展开其由东南亚转赴罗马尼亚做环球旅行的第一站行程。那天早些时候,他目击人类首次登上月球后在附近太平洋中约翰斯顿岛( Johnston Island)返回地球的历史镜头。现代新闻,即使在这个最神奇的历史大剧里也要力求突出,要求每个新闻周期都得有重大新事件可资报道。尤其是总统出访,更是不能冷场。关岛与太空人返回地点在国际时差变更线上不同边,因此此一历史事件被记录为发生于7月24日,也因此它算是另一个新闻周期的事件。
有鉴于此,尼克松选择这个时间揭示美国国际关系新的指导原则。虽然尼克松及其顾问经常讨论新途径,但从来没谈到计划在这个特定场合公开发表它。因此,包括本书作者在内,人人都吃了一惊,尼克松会在海外宣布美国新政策。此后被称为“尼克松主义”的新政策,后来在1969年11月一项演讲,以及1970年2月尼克松首次提出总统外交政策年度咨文里,分别加以阐释。外交政策咨文也是尼克松首创,借此列举其外交政策的基本前提。
尼克松主义处理了美国战后两度介入战事(朝鲜战争与越战)的矛盾。因为美国在未有正式承诺的国家作战,在技术上未有任何同盟含义的地区作战。针对这些地区,为了不要过分伸张势力,也不要放弃职守,尼克松主义订立美国干涉有三大标准:
第一,美国将信守条约承诺。
第二,如果某个核大国威胁到与吾人结盟的国家之自由,或威胁到吾人视其生存攸关我国安全之国家时,美国将“提供保护伞”。
第三,一旦涉及非核之侵略,美国将“依赖直接受威胁的国家,承担起提供防御之人力之主要责任。”
然而,事实不是那么容易被纳入正式的标准的。美国担保会信守承诺,乃是烫手的芋头;由于不可能在事件发生前宣告要食言,承诺的可信度相当有限。总而言之,核时代的关键问题不是信守承诺与否的问题,而是如何去加以界定、诠释的问题。尼克松主义对盟国有关核战略的下述争议,并未提出指南针:核武器是否会动用?甚至残酷地说,在谁的领土上运用核武器?盟国是否将发动全面核战(主要将影响到超级大国),或只采取“弹性反应”(主要将威胁到受侵略国家之领土)?
所谓“攸关我国安全之国家”若是受到核大国的威胁,美国将提供保护,此一条款有两点歧义不明之处:如果美国只针对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