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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王雅治自诩反应能力还是挺快的,可是听完千禧的话,他大脑当机了数秒,然后紧紧盯着幸村。
幸村精市刚才还在微笑,现在凝在了脸上,他停顿的几秒里,千禧也一语不发等着他说话,两个人全都屏住了呼吸,手机安静得像道具一样。
仁王雅治除了很少看见幸村这么吃惊以外,还很少看见他这么高兴。幸村精市的高兴不是那么显山露水的,从他大满贯以后手持奖杯淡淡微笑的样子就可以看出来,虽然是后话了。仁王雅治想,可能是因为这一天,实在太喜悦了,把他后来的喜悦之情都用掉了。
千禧在旅游的时候去了医院,检查完现场就给幸村打了电话。幸村惊喜完以后拔高嗓子说:“你在哪儿?给我回来……不,我来接你……”
千禧刚才的小心翼翼没了,特别拿腔拿调地说:“不要,我还要多玩几天……”
幸村拿起手机:“不行,你怀孕了怎么可以到处走。”
千禧说:“我这才几周,没事的!”
幸村说:“不行,给我回来!”
最后千禧还是乖乖回来了,幸村开车去接她的路上出了点小事故,完全是对方的责任,不过他还是没能亲自在机场给千禧一个拥抱。千禧等了半天,还是仁王来接她的。
千禧都没反应过来:“幸村哪?”
“额,他轻微骨折了……刚才,路上……”
“人呢?”
那天,仁王陪幸村打了石膏,还陪千禧去幸村在的医院做了检查。当时仁王就有一种特别不好的预感:以后给小屁孩儿换尿片什么的他多半也躲不掉,这俩人肯定还得给他出什么岔子。
岔子当然是有的,不过在换尿片之前。幸村的腿伤在大赛前两个月好了。千禧的临产期也不远了,但是她情绪特别低落,据她自己说智商也有可见的下降,人还懒怠动弹。
千禧的产前抑郁在其他人看来无非是两个原因:幸村的伤,还有幸村要备战,不能像其他丈夫那样给怀孕的妻子那么多关心,甚至不能天天陪她聊上一会儿。
事后想想,原来千禧的神经也不粗,平时落下的敏感都攒到孕妇时期,一下子就爆发出来了,她心里还是会想很多,还是怕幸村对网球倾注得太多,会忽视了自己。难免还是想起老妈看的韩剧里,妻子半夜想吃很离奇的东西,丈夫都披衣起身开车绕半个城市去买,现在她突然想吃什么东西的时候,帮佣都会替她解决,应该做这些的幸村精市却站在球场上。
说实话,幸村陪她的时间也已是最大限度。周围人也能看得出来,可是千禧还是无法自拔地陷入了抑郁当中,幸村陪她的时间越长,他离开后她就越不习惯,他在的时候越是有求必应,他不在的时候那种感觉就越是强烈。
仁王雅治来看过千禧,千禧直截了当地说,我有点产前抑郁。当时把他吓了一跳,看她的表情,也不是特别抑郁。千禧说完就吃吃喝喝,仁王这时才发现她胃口大了好多。
“是啊,新买的孕妇裤又得往后松一个扣子了,低头快看不见脚了。”
对她的幽默,仁王表示这样的话产前抑郁还不是太严重,千禧是心里有事不太表现在脸上的人,或者说这么多年来基本没几件事能让她搁在心里睡不着觉急得头上长痘嘴里长泡的,她对什么事都挺云淡风轻,幸村精市也这样。
至于幸村精市自己,千禧的变化他明显感觉到了,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千禧预产期的那几天,大赛赛事如火如荼,幸村精市顶着巨大的压力,产房里千禧从不看电视,偶尔凝神看着窗外,看到眼花为止。
那年幸村精市的名字成了一个奇迹,他捧着奖杯,俊颜如玉,美如神祇,网球为他博得了一众粉丝,包括无数原本对网球一无所知的女粉丝,为了他把走位破发交换场地抢七局等等等等变成了耳熟能详的词语。幸村精市拒绝了采访,披星戴月地赶回了医院,正好赶得上刚刚被推出产房的千禧,她还保留着一分清醒。
“你来啦。”
幸村精市回想起第一次看见她的样子,小个子,黑皮肤,一头俏皮的短发,一双调皮的眼睛,望着看的人,好像在达成一种默契。
在日本待了这么多年,终究是白下来了,此刻满头是汗愈加苍白,千禧只是微微笑着。幸村终于开口,发现自己嗓子微颤:
“啊,来了。”
“得了冠军了吗?”
“得了。等会可以给你看奖杯。”
“真好,还记得你要养活三个人的吧。”
“多养活几个也不要紧的。”他看见了那个脸蛋圆滚滚的男婴,“长得好像妈妈。”
“像爸爸才能骗到小姑娘……”她头一歪,睡着了。
那个时候,幸村精市才想起来,他们还没有给孩子起名字。
很多年以后,他们的三个孩子都成人了,老爸老妈的故事也已经不再吸引人。当年圆滚滚的男婴小时候别提多圆,上初中开始突然往瘦高的方向发展,渐渐地大家一直认为他越来越像他爸爸了。那时候千禧怀着最后一胎,二女儿刚会打酱油,老大认为都是那时候老妈怀了小三子,胃口越来越大,还跟他抢零食吃,所以他才不得不瘦下来的。
“那你还得感谢我。你看你瘦的第一年情人节收到多少巧克力啊。”
“还不是被你吃了好多。”
“小孩子吃了会长蛀牙。”
“老爸当年吃了那么多!”
“你能跟他比吗?”
“切!”
第二胎的时候,幸村精市在国际上地位到了超高水准,陪她的时间更少了,这回千禧一点都没有抑郁,后来也没有。
仁王有时会想起他在病房外面和其他人一起看见的那一幕,幸村精市和伊贺千禧说话,说着说着她就睡着了。
媒体蜂拥而至,就等在医院外面,直播的记者在地上拖起了长长的线,拿着麦克风,指着医院介绍。医院里的病人和路过的家属都纷纷打听起了情况,朋友和亲属们都簇拥在门外,医生和护士刚刚知道,刚刚进入病房的这个刚拿到世界级奖杯的男人,此刻眼睛里专注得只容得下一个人,似乎一切纷纷扰扰都与他们无关。
幸村精市虔诚地在她湿濡的额头印下一吻,是从奖杯前保留到现在。
如此深情。
幸村精市的深情,孩子们也感觉得到,他们确实发现对老爸来说,老妈比他们重要多了。平时他们自己磕磕碰碰的老爸从来不以为意,老妈偶尔下厨切个菜,把丁切成块,把丝切成条,还挺得意的,老爸只关心她手有没有伤着。
学习方面,老爸管得不紧,因为平时太忙,在家时间不规律,学习都是老妈管的。可是老妈管还不如他们自己管……
三个孩子学习好,别人来问教育经,千禧深思熟虑之后说:“我真不知道哎,好像没怎么管就自己考出来了。”不是谦虚不是托大,还真就是。
听说老妈读书的时候文科奇烂无比,理科好得呱呱叫,真不像一般的女生。他们很高兴自己遗传得很均衡。运动神经也很发达,神经也足够敏锐。
平时见面时间比人家少很多的夫妻,居然没七年之痒啥啥的,仨人都觉得很神奇。老爸休假的时候,俩人也不腻歪,就是回归正常生活,对于这种家庭教育,他们不知道怎么教给下一代。
对于千禧来说,孩子长大就好像发射火箭,咻的一下(这句话在孩子的毕业典礼上她也这么说过,三次都是,对她来说这已经是一句很高明的比喻),但在她眼里,幸村精市从来没有老过。
在幸村精市眼里,伊贺千禧似乎也是那个模样。
海枯石烂,沧海桑田,这些情话似乎没怎么互诉过衷肠。白头到老,相濡以沫,这些祝词都是在别人的婚礼上说的。当年的好朋友里,数他们结婚最早。
(六)
幸村依旧笔直站着。真田陪他一起站。
那些曾经的岁月现在看起来真的像做梦一样,从少年时代的挚友,至今一生如此。幸村重感情,虽然和千禧相处的时候她不怎么计较浪漫,哪怕对方是浪漫主义者的幸村,他们之间留下的纪念最多的还是回忆。
幸村是怎么走到现在的。真田总是问自己。
他看着少时好友微笑的侧脸,如今染了鬓白,风采依旧。那次受伤留下的后遗症后来曾经复发,但到了同龄人开始用拐杖的时候,幸村精市反而坚持依靠自己的双腿。他的风景画如今在东京的展厅依旧有展览,而家中收藏最多的还是人物画。画人的时候,反而不用油彩,一页页都是素描。
和当年那本速写本一样,铅笔画下的千禧。年少的模样,全都用深情绘下来。换做其他女人,肯定感动异常,千禧却总是一笑而过。
直到她住院的那段期间也是一样,幸村替她梳头,藏起那些掉下来的花白头发,两个人都不喜欢染发,斑白得像情侣装。千禧睡着的白天,幸村就画画,画病房,画日出,画来访者,画花园里的景色,画医院里的病人和家属。画得最多的,还是千禧。两个人都过了70,感情却好得像新婚夫妻一样。
所以幸村才会常常在门口等千禧,不回来他就接着等。等得旁边人都在担心他的腿,他不以为意。虽然嘴上提起千禧不多,可他的感情不比那些成天把爱挂在嘴边的人淡薄。
前几年去看他的时候,幸村精神矍铄。如今下棋愈加高妙。这个朋友找得好。
有一天下得晚了,也是在幸村家里。幸村留真田住下来,儿媳妇问他,给您们上功夫茶吧。幸村摇摇头,说,不用,我夫人会替我沏茶的。
真田看了他儿媳妇一眼,对方习以为常地退下了。
再杀了一局,超过了安寝时间,真田平时睡觉很严格,今天破例了。功夫茶始终没上。幸村淡淡微笑着对他说,我们再等等千禧。
等千禧。就像现在,站在门口。真田紧紧盯着幸村略显单薄的身体,始终站得笔直。
这么多年来他经常会这样站在门外,拒绝了儿媳妇给他上功夫茶,在亲近的客人面前毫不掩饰地表现出和妻子的感情甚笃,坚持要自己站着等伊贺千禧回来。
可是,千禧不会来了呀。
就在某一年,那场重病过后,千禧没有从医院里出来了。
幸村一夜之间白了许多头发。听说,他整夜整夜不能合眼。
千禧的肖像画公之于众的时候,人们为那画的数量和质量而叹服。
幸村很快振作过来,继续画作,下棋,培育花草,看国际网球比赛,教育着他聪明过人的小孙子。
可是他常常在众人面前说,要等千禧回来。
起初,大家都很惊奇,又不敢直接说,千禧不会来了。于是就陪他等,等着等着,幸村就会像突然明白过来了一样,垂下眼帘,很黯然的样子,极其抱歉地对身边的人说,回去吧。
有时是几分钟,有时是几小时,有时是几天。他会觉得千禧外出了,出远门了,需要被等。
有时连着几个月他都不提此事,有时他突然拒绝了儿媳妇给他上功夫茶。儿媳妇也习惯了,总把茶备着,什么时候他明白过来了,及时送上来。
幸村究竟是明白还是不明白。除了这件事,其他方面他显得异常敏锐。相比同龄人,幸村精市身体素质过硬,头脑也十分清楚灵活,画画写字时手腕力量适中,对于植物的名称习性从来不会记错,关于网球的大小事则更不必说。
他唯独不能总是想起,伊贺千禧已经不在了。
花开了,我就画花。
花谢了,我就画自己。
你来了,我当然画你。
你走了,我就画一画回忆。
幸村精市从没画过自己。这当然有点可惜,但他不在乎。在他笔下画了无数张伊贺千禧,曾有人问过他最满意的是哪一张,他永远笑着摇头。
到后来,他就不再画她了。她活着的时候,不喜欢坐着一动不动地给他画。她看书非常专注,可以一下午不挪窝,但只要知道他在画她,就会忍不住往这里看看,有时书也看不下去了,啃着苹果走过来,指指点点地说,“我的脸哪有这么圆。”
“圆一点好看。”他仔细地勾勒出那张脸的轮廓,听着她喀嚓喀嚓地在一边啃苹果,接下来的步骤,居然凭空就可以画出来,因为实在是熟稔于心。
然后千禧啃完苹果,就回去看书。
她走了以后,他没有封笔,但再也不画她了。虽然他不需要对着她坐一下午也能画出来。
有时候他心里是明白的,知道她不在了。但他绝口不提,这是属于他自己的伤心事。
有一次在老朋友聚会的时候,他又忘记了。真田、仁王、柳生等等都在,他突然微笑着说,等会千禧会来找我。
丸井手里的茶杯歪了一下,茶水泼到桌面上,他忧心忡忡地看了幸村一眼。柳和柳生都有些不敢置信,真田轻咳一声,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幸村精市笑着说,我们继续聊。但是谁也记不起刚才那个话题。
他们面面相觑,幸村笑得云淡风轻。在真田的记忆里,这是等得最久最惶恐的一次。幸村深深地相信千禧会来找他。
他相信千禧还没走远。她就在下一个街口,某一个拐角,在人行天桥上,在街心公园里。她轻快的步伐走在前面,狗跟在后面,她坐在他身边,椅子反过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