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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夫,我要回去!求求你,让我回去。”云齐还在蒙古大营。我不能放弃他!哪怕作细是他人,我也不能放由自己独享安平。
“你疯了!”周妈妈提着尖锐的嗓子厉声道,“蒙人就要打过来了!车夫,不要停下来!”
“周妈妈,求求你。放我下车。我不会牵累你们的!只要在前头放我下来即可。”已经失去了梦洌和秦天,此刻我的神经只要轻轻一扯就会崩乱成碎片。
“走!继续走。”
我早知她会不允,索性自己撕开百鸟素帘,准备跃身而下。马车的颠簸令身体在空气中左右跌撞摇晃,我便如那迎风招展的旗帜,强烈的气流让我无法呼吸。正欲展臂,头上一震,昏睡过去。
中途有听见周妈妈笑吟吟的在与谁谈话,约莫是在说我。随后嘴里被灌下酸苦的药汁,又沉沉的睡死。
再见到阳光的时候,是在一辆散着恶臭的牛车上。我平躺在湿漉漉的稻草垛儿里,周围没有周妈妈,没有跑不尽尽头的夜色,没有哀恸的啼哭声。所剩的只有清晨百灵鸟与世无争的欢鸣。
蒙人既是不肯和解,那我贡物的身份自然也自动解除了。想来我应是被遣回了洛阳。
我惺忪的揉着眼皮,经过一夜暴动,浑身都酸胀无力,抬起头四处张望,眼下所见的却是一幕又一幕绚丽的美景。大株大株的树上缀着粉色的碎花儿,宛如桃杏,夹道上凉爽的风摩擦着疼痛的肌肤,既是欢愉又是苦楚。
我坐起来,扭头去打量驾车的人。
“这是哪儿?”
“姑娘你醒啦?烟花山庄就在前面。你马上就能到家了。”他回头轻轻一笑。我隐隐觉得很是面善。长得颇是像梅颇兄身旁的小厮。
我身子缩紧,又是一惊,才跳起来大声问道:“烟花山庄?哪个烟花山庄?”
“临安城顾家烟花山庄啊。”他这回倒是没转身,专心致志的挥打手里的鞭子,一幅兴高采烈的模样。
一日之间,我怎么从汴京飞到了临安?再端坐着摸索遍浑身,衣裳虽也是轻衫,却并不是来时穿着的那件红色罗裙了,湖蓝色宽敞的襟袖上绣着媚俗的牡丹花,很有几分青楼小姐的意味。浑身一抖,我预感不好:“我睡了几天?”
“唔。这个……少说也是有三两天了。姑娘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少年毫无忌惮的脱口而出,“姑娘被一个姓周的妈妈卖给了人贩子,说是您父母双亡,无家可归。刚被金国呼显家的老爷收做义女,只是如今金国要亡了,姑娘昔日的身价也不值多少钱,十两银子草草的卖给了人贩子。”
我忍不住自嘲的笑起来。我这幅贱身子大约也只能值十两钱罢:“那又如何会被带到临安来?”
“嘿嘿。那人贩子啊跟顾公子是相识的,一早就盯上姑娘了。那周妈妈贪小便宜,倒是省了顾公子不少麻烦。”
“那,顾墨沉呢?”我什么也记不得,又听他说起故国要亡,当下五内俱焚。
“顾公子,咝——”他倒抽一口气,“似是去见什么蒙古的大将军了。不过他有话要小人带给姑娘,只说让姑娘千万安心。姑娘的家人定会安然无恙的回来的,还请姑娘也无须太牵挂他。”
我扶坐在车边上,胃口还酸疼的搅动着,舌苔泛苦。只是为何把我带到烟花山庄?庄子里固然是最安全的地方,远离战乱,又与术虎静之素有往来,加上能抵一命的腰牌。顾墨沉真是为我做了完全的准备啊。
只是我心里牵念着云齐。若是不能知其安危,必会成日坐如针毡。我不在,他说不定以为是被鞑靼人践踏了。到时候他独自出手,必是死路一条。
“谢谢小哥。”我转了转眼珠,笑道,“只是我如今这样衣衫不齐的回去,总不大好。不如小哥先送我去卢府。等沐浴更衣,养好精神,再回山庄不迟。”顿了顿,见他手头挥鞭的动作慢下来,又接着说,“我和卢大人是生死之交,且我爷爷也安置在卢府,不知梅颇兄可在临安?”
“大人不知晓去哪里了,想是又上哪里去寻花了。”他苦恼的耸肩,“还恕小的难以从命,大人和顾公子再三嘱咐,一定要将姑娘带回山庄安顿好,否则让我提头去见。”
“我自然会乖乖的回去,但是我身上实在太过脏乱了。这样如何,你去庄子里叫顾公子的近身丫头慧莺下来。我在山脚的茅草屋洗个澡,再同她一道回去。”
“这样……也好。”一番讨价还价,少年终于答应。
屈着身子独自卷在稻草垛中,湿气已被风干许多。此时一个人胡乱想着,倒真正觉得自己像是个漂泊无依的人了。汴京肉墙腐溃的景象与眼下如画的美景交叠在一起,我第一次觉得上苍是如此不公。
稍作片刻,慧莺匆忙忙的挎着一个小包袱跑下了山脚,一见面,只静默无语的服侍我洗漱干净,洗净浑身的污垢,又狼吞虎咽的吃下小点心,我浑身的精力才算慢慢回来。
而牛车少年见我不声不语的跟着慧莺踏上山门,才放心的离去。
其实我与慧莺在草庐中便交代清楚,让她备好快马,再取来萄姑的便装和桃花镖,打探到萄姑正灰心丧气的成日闭门不出,我心下越发的坚定。慧莺乃是顾墨沉的心腹,定会听从我的计策。烟花山庄中除却顾墨沉,也只有她才能令我完全相信。
到夜色降临,我骑了马,怀揣着沉重的暗器和弓箭,换上一身粉装,重新出发。
这一回我要闯的,是鞑靼国对我金朝大门敞开的鬼门关。
国要亡,我便与国同亡,与梦洌同亡……
作者有话要说:好久木有收到评论了……
45、国破家亡③
47、国破家亡③ 。。。
离蒙营越来越近。我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脸上的另一幅容颜。慧莺的易容术果然精巧,一个时辰的功夫,便让那个软弱的凤轲小眠与萄姑的皮囊之下。只是经由我的数次套问又发现了另一件事,往前我与我在亭子里痛快畅谈的顾墨凡竟有半数是顾墨沉乔装改扮的。这倒教我朦朦胧胧的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顾墨凡了。
我身上的功夫不如萄姑,也便只能拿气势做做样子。
目及之处已能看见成片洁白的毡帐,三五成群的散落在夏日无精打采的荒草上,间有袅袅炊烟,飘荡着奇异的肉香。我取出水囊一连吞下好几口酒,等五脏六腑都像煮沸的水般烧热,才壮着胆子一抽马屁股冲到营帐门口。
在三峰山逗留的日子让我对军规略有耳濡目染,麻利的翻出顾墨沉留下的腰牌示意,把守的小兵果真爽快的放我过关。我原想再向他们多打探几句,又怕漏了陷,只好摸着三峰山的构造往营子里走。
眼前是一座稍宽敞些的毡帐,逗留不久,便有一名体格颇壮的汉子提着冷冽的枪缨拦在了我面前,唇下尽是须髯,一双细长的眼睛生狠的放着恶光。口中吐出饶舌的蒙语,见我听不懂,枪头一转抵在了我淌着汗水的脖子上:“你是谁?”
经脉中的血液在枪支下突突跳动,我一面告诉自己万万不能慌了手脚,一面抱拳笑道:“在下萄姑,奉人之命有要事要见术虎将军一面。烦请兄台通报一句。”
“术虎将军?”粗汉子眉头微攒,思忖许久,面色白中透黑,不悦的问,“敢问是哪位术虎将军?”
莫非这营中还有第二个术虎将军?我暗自琢磨着该如何应答,那汉子手上施加小力,我险些摔下马背,情急之下亦顾不上多虑:“术虎静之将军,这是腰牌,兄台请看!”
谁知他听罢这名字当下脸色愈发难看,银枪刺中我的衣领,往上一挑,我便翻滚下马。那汉子尚不肯罢休,俯身穷凶恶极的骂道:“呸。我军中只有速不台大将军,术虎静之那小贼早在几年前就被大将军用火熏死。今儿早上刚来一傻小子满口的要找他,没想到才几个时辰的功夫,又来一个。”
他口中这个光荣的傻小子大抵就是顾墨沉了。此路不通,当另寻僻径,眼看他抖出绳索就要绑我,我咬住嘴唇胡口道:“且慢!其实……我此番是来寻找夫君的。夫君离家半载有余,奴家心里十分想念,所以瞒着婆婆独自而来,奴家一心想见夫君一面。还请军爷通融通融。”
“你夫君是谁?”马脸汉子一听,手头上果然放松了些,一脸坏笑的叉着腰,“半年未见,一定是想疯了罢?”
见这招奏效,我当即含羞的以手掩面:“我夫君姓顾名墨凡。奴家贱名萄姑。”
“顾少将。”他挑了挑眉,“你先前口口声声要见术虎静之,这又如何解释?”
“这都是渡口的半挂子瞎神仙骗苦了我,日前在那儿测字,他说我夫君定然是被术虎静之擒去了。心下一急,我单枪匹马的就来寻仇。”说罢还掏出桃花镖亮在眼前。这东西本是贴身带着唬人用的,如今借它圆个谎也好。
那大汉又缴走所有的武器,叮叮当当的随手抛着玩,我们俩在烈日下大眼瞪小眼,圆脸对马脸,良久终是他扛不住阵,随便叫了两个小兵将我反手绑着推进了另一个毡帐。
一股凉意袭上胸口,我松了口气。
帐内极尽简洁,一张铺着席子的矮榻,衣裳整齐的叠放在旁侧的茶几上。再添置一桌一椅,几捆旧书和青花瓷茶壶,别无他物。这样的陈设,宛如三峰山梦洌的住处,也是干净透亮的摸不出一颗尘埃。
我被两人抬起来,毫不怜惜的掷向榻中央。骨头磕得生疼,也只是咬着牙。
“姑娘就好生等着罢。顾少将见完大将军马上就来。这是软骨散,姑娘喝下之后有三个时辰动弹不得。并非是小的有意冒犯你,只是方才副将军吩咐了要小心照看别让你跑了,这年头到处都是细作,还是等顾少将回来亲自验证过再说。”其中消瘦的小兵一脸哀愁的看着我,与他齐肩的麻子立即心领神会的掰开我的嘴,软骨散混了莲子汤灌入口中,倒是清甜可口。我知晓躲避不过,亦不反抗,配合的饮下整碗,他们才松了绑,相伴离去。
毡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软骨散开始一寸一寸嗜入身体的肌理,思绪却彷如被水洗净了般清晰明澈。
那马脸汉子道营中根本没有术虎静之,更道术虎静之早就死在多年前的火灾之中……云齐待我诚恳真切,怎会说胡话来骗我。横想竖想百思不得其解,若是他当真死了,父母之仇也算勾销,那么烟花山庄中的那个术虎静之又是谁?而大营中那个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又是谁?
但似乎当下我首要担心的,应是一会儿见到顾墨凡之后该如何掩饰。
想着想着,便睡着了。酸软的小憩片刻,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见帐外有急切的脚步声。踏着碎草,心烦意乱的一前一后走来。
“咳咳……”严厉的干咳近在咫尺。低垂的薄帐上印出一只修长的手。掀起一半,却又缓缓的放下了。
我屏息凝神。悬在嗓子口的心又咽回胸膛。
后边慢一程的人也跟着停下来,只听见两个人粗重的喘息声,却是半晌不说话。
“今晚,你就睡这里罢。”顾墨凡负着手,语调平和,“这样危险的事,不要再做第二次了。你的命只有一条。今日要不是有我和大将军,你恐怕又要吃上许久的牢饭。”
我挣扎着斜坐而起,眼神不由自主的瞄向小小的缝隙。
“哥哥的情义小弟还是心领了。要不是哥哥,我此刻早就经救下那个人,也不必再费心去冒下一次险。”那人冷冷嗤笑。我心里一紧,竟无来由的慌张起来。这骄阳般的性子,不是顾墨沉是谁?
“我知道你对萄姑的事耿耿于怀。我顾墨凡对天发誓,此生从未逼迫过萄姑半分,墨沉,你便是这样小心眼的脾性,才拴不住她。既然你不由我休妻为何这么久还不肯放下?”顾墨凡声音极小,宛如从柳梢上飘过的微风,“昔日你我是何等亲密。今日却为了一个女人变成这番模样……”
我道是他们夫妻俩情深意重,听他口中之言,原来却都是虚假的。纵然我不是萄姑,听进耳朵里还是不免一阵心寒。
“谁,谁还惦记着她!”顾墨沉似是急了,忍不住高声嚷嚷起来,“你我的兄弟之情,早在你骗我那日就断的一干二净,你休要再好心救我!”
“墨沉……”顾墨凡深吸一口气,叹道,“有些事,你不知道最好。今日你就安静的在帐内反省。等明日金国送来曹王爷,那细作被处死,我再放了你。”
我浑身瑟瑟的战栗,想要往矮榻的角落里再靠些。
可耳旁声音刚止,帘子便唰的大启,紧跟着一个身影跌跌撞撞的被推进来。
月色浓稠,我只听见咯噔,一具温软的身子不歪不倚的扑倒在腰间,支在榻上的双手一软便与他一齐翻滚做团。
脸上像是有铁烙徐徐的印刻而下。手却第一时间捂住了他的唇:“嘘……是我。”
身上的人儿微微僵硬,便不再动弹。
作者有话要说:~(≧▽≦)/~突破13W~离20W近了一步!
46、国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