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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时迟那时快,我双手用力盖住整颗熊猫脑袋,和苏烈僵持着,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无论如何不能被他看到。不用想也知道,那场面肯定特别滑稽。我使上所有力气按着脑袋不让苏烈得逞,苏烈还来劲了,有种不看到熊猫的真面目誓不罢休的气势。由于我穿着熊猫套装,手掌圆滚滚的,特别笨拙,没多久就被苏烈占了上他残忍地把熊猫头套拔下来,我整个脑袋也快被扯断了。因为我在头套里面闷了很长时间,头发湿透,又因为头套被拔得太猛,去掉头套后,我的头发整个乱糟糟地竖着,造型很夸张,简直可以加入越南洗剪吹组合90。
所有人都倒吸了口气,而杨朵薇一脸惊悚的表情。苏烈睁大了眼睛盯着我,一副不知道怎么形容的便秘表情,快速眨了眨眼睛,好告诉他自己不是眼花。
距离泰国分别后,我们有一个多月没见面,他瘦了一些,也黑了不少,头发比之前剪得更短,看起来很有精神,像从深山部队里出来的一样。不知为何,看到他精力充沛的样子,我松了口气,并努力朝他挤出一个假得不能再假的笑容,场面变得更尴尬了。
“你怎么在这里?”苏烈语气不好。
“还能怎么,不就是跟踪你嘛,我早说她对你心怀不轨。”杨朵薇抱着胸走过来,尖声尖气,指着我的鼻子说,“看你怎么解释清楚。”
她还真说对了,我一张脸憋得通红不知道怎么解释,这实在太难解释了,百口莫辩。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转身就跑,还没跑两步就被苏烈喝住:“你站住!”
我来不及刹住脚,往前滑了两步,这姿势加上肥胖的熊猫服,看起来像在南极冰层上滑行的企鹅一样可笑。
“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排练,你留下演熊猫。”他几乎命令一样对我说,又对那个低年级的学弟挥挥手,“你走吧,这里不需要你了。”
“什么?为什么要她演呀,她能演好吗?”杨朵薇抗议,可是苏烈像没有听到一样。我想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杨朵薇会对一个演熊猫的人这么苛刻。熊猫,需要什么演技吗?
我茫然地看着苏烈,他走回舞台下,开始指挥大家各就各位,几乎没有再看我一眼。
少了点什么,苏烈对我的态度,少了过去那种盛气凌人的需张,少了看我笑话的嘲弄,而是把我当作舞台上的一员,处理失误和干扰,专心在话剧上。他工作起来是很认真没错,只是我莫名其妙地感到失落。
我深呼吸,重新戴上熊猫头,心情就像这一身装扮,从头沉重到脚。
排演到晚上10点结束,我累成一摊泥,拖着脚步去道具室还服装,出来后大家都散了,主演之一的女生跑过来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吃夜宵,我说不了,困得直想睡觉。女生嘿嘿笑,说:“在苏老大的话剧社就是这样子,不累到去校医室都不算在这里待过,你慢慢就习惯了。”
习惯?我才不要演一整年的熊猫。
走出活动楼看到苏烈正在取车,他开车从我旁边经过,我神经质地朝他挥了挥手打招呼,他在车子里看了我一眼,好像开在马路上看到一个在等红灯的路人,面无表情地径直把车子开走。丢死人了,我的手慢慢放下,呆呆地望着车子拐过教学楼,往南大门外驶远。
忧愁像夜色一样浓稠。走回寝室的路上,我告诉自己,苏烈能做到形同陌路,我也应该要做到。加油啊,无所不能的林麒。
“林麒!”
身后,许征骑着他的电驴驶近我。我站在那里,他火急火燎的,车子还没停稳就跳下来,推着车子跑到我面前,仿佛世界末日降临一样对我说:“怎么办林麒?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做?”
“小心摔着。哪里地震还是洪灾了?你要上前线抗震救灾吗?这么着急干吗。”我一度心惊胆战地害怕许征和他的电驴撞翻我。
许征愁容满面,路灯下满头大汗:“麦莉说,她要跟我分手,我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难道她知道我暑假又回去相亲的事了吗?那姑娘我当场就推掉了,我发誓我对她绝没有二心。”
该怎么形容我的心情,好像早早知道附近居民遭了小偷,回家后邻居又跑来告诉你,可是你没办法告诉邻居,小偷其实是家贼。
我拍拍许征的肩膀安慰他:“要喝酒吗?我们喝酒去。”
十字街有家台湾人开的关东煮小店,我和麦莉常去,尤其是想喝点小酒的时候。店面叫作“小胖黑”,并不是店长是个小胖黑,而是店里有只猫,又胖又黑,总是一动不动地卧在柜台上,懒得看任何人一眼。有时候专门带了香肠来哄它,它也不曾为之所动,整日趴在那里,我和麦莉都怀疑它是胖得难以挪动。
人并不多,除了我和许征还有另外一桌学生。这个店东西其实不太好吃,胜在安静,新生不喜欢,研究生常驻,有免费的和空调可以蹭。我和许征找了一个位置,买关东煮,叫几瓶啤酒,对瓶吹。许征惆怅得一张脸可以挤出水来,说怎么也想不通麦莉为什么要分手,他说他长白头发了,并拨开头发给我看,灯光反光,我看不清到底是白发还是黑发。
“我以为她是像之前一样,吓一吓我,而这次她是很认真地要分手。难怪上学期期末她对我爱搭不理的,找她总说忙,原来早有跟我分手的念头,你说说,我到底哪里得罪她了?”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许征才好:“麦莉有时就是那样,我和她做朋友六年,也不是完全了解她。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她说认真就是真的……”
想想苏烈也是,说从泰国回来互不相干就是很认真的,一点儿人情味都没有,总能做得很绝。麦莉在对许征这件事上,她不对在先,可她就像我的家人一样,我毫无理由地必须站在她那边,导致我面对许征的痛苦时’也感到痛苦万分。
酒瓶子七倒八歪,许征酒量比我还差,喝到第四瓶,就两颊绯红,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并开始鬼哭狼嚎,有耍酒疯一发不可收拾的趋势。我才知道自己叫他来喝酒犯了多大的错误,他根本就是不会喝酒的人嘛。
许征吹到第五瓶时,开始用头一下一下规律地撞击桌面,边撞边胡言乱语:“我不好,我不够好,麦莉不爱我,我不好,她讨厌我”…
“小胖黑”店里另外一桌的学生对许征的行为很傻眼,连店老板都一脸担忧。我看许征撞桌子看得心惊肉跳的,怕他磕伤脑袋,想也没想就把手伸到他脑袋下,被他重重地撞了一下,疼得我叫了一声,马上又抽回手,让他继续彗星撞地球。等他抬起头,发现他的额头青了一小块,醉得很严重,坚持要继续喝,举着啤酒瓶站起来摇摇晃晃跟我干杯,眼镜都喝掉了。我一边蹲下去帮他捡眼镜一边担心他会一脚踢到我。
他把店里的肥猫惊扰了,喵的一声纵身一跃,从柜台跃到我们的桌子上,一只酒瓶子从桌子上滚落,碎了一地,好险,幸好没伤到刚直起身的我。事实证明,猫咪飞檐走壁的能力和胖没关系。店老板过来道歉,许征揪着人家一脸鼻涕一脸泪地问:“你说她为什么不爱我?为什么?”说完整个人倒在桌子上。像许征这种酒品不好的客人,下次再来人家就不会再卖酒给他。
我只好打电话给麦莉,她刚睡下没多久,麦莉一向睡得早,美容觉嘛。我在音乐厅排练时她发信息问我怎么还没回寝室,当时来不及解释,只跟她说在自习。我担心我跟她说了,她大概会说我是为了跟踪苏烈而去的。
“麦莉你快过来‘小胖黑’这里,许征醉得不省人事,他不死也要疯了,你快过来处理。”我对着电话说。
麦莉停了好久才说话:“我不会去的,你别管他,我会打电话叫几个男生抬他回学校公寓,你回来吧。”她说完挂了电话。
麦莉就是这样,一旦她下定决心告别,什么都挽救不回来。高中时期我就领教过,当时教政治的女老师,针对麦莉在她的课上看小说的行为而把麦莉考八十多分的试卷硬生生改成零分,只为给麦莉一个处分,当着全班的面警告她别再看什么色情小说。其实那根本不是什么色情小说,是漫画版的《源氏物语》。麦莉从此没再上过政治课,高考政治部分的试题也是空白的,她说她不信人生缺了政治课就走投无路。确实不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不过她把自己原本应该上一流大学的人生弄到了二流大学,却一点也不后悔,说一流大学培养出教政治的女老师之流,也不见得有多一流。
我不忍心丢下不省人事的许征一人在小店,在旁边陪着等他的学生来带走他。二十分钟后,许征几个平时跟他关系要好的称兄道弟的学生来了,看见他的状况也纷纷有点吃不消,说以前从没见他这样子失态。
几个人一起抬他出了小店,把他驮在电驴上送他回教师公寓。我站在街上目送他们远去,一阵酒气袭上胸口,我也有点喝多了,突然看到麦莉抱着胸站在不远处,目光望着许征被载走的方向。
我们相互望着对方,隔着如水的黑夜,笑不像笑,哭不像哭。
大学四年的课程逐年递减,到了大四,我们新闻系贴出的专业课只有三门,剩下的全是选修课。专业课老师甚至鼓励学生逃课,找公司实习去。遇到这种通情达理的老师我恨不得抱着他亲上一口。麦莉除了一周里回来上一两次必要的必修课,剩下的时间都在老男人的拍卖行当助理。我们一个星期见不上一面,她正忙着学习鉴别古董,这是个很有“钱途”的行业。
随着迎新晚会的临近,话剧排演时间增加,由原来的每晚两小时加到每晚四小时,晚上6点到10点,团队成员不许请假不许迟到,即使如此,大家也没有怨言。整整排练了一周,杨朵薇每天到场都给大伙带饮料和甜点、零食,演出的前一天让家里的司机带来了一个14寸松露蛋糕,当作提前庆祝。大伙分食时她在旁边像个女主人似的,说减肥不吃甜点,还说:“林麒,你应该多吃点,这不是松露粉,而是正宗黑松露。”那意思好像是我没吃过这么顶级的蛋糕似的。她越是这么说,我越要多吃,否则难以泄愤。
苏烈在布置舞台效果,一周来我们没有多说过一句话,不知道是他太沉浸在话剧之中,还是他严格遵守我们的约定,除了我在舞台上走错位而纠正我,再也没主动跟我说过一句多余的话,甚至他跟别人说的都比我多。他越是执着于舞台细节,看起来越是光芒四射。
我不否认自己因为喜欢上他才觉得他哪里看起来都好,有时候他盯着我的熊猫脑袋跟我讲解动作,我从熊猫鼻孔里盯着他胸口的位置,脸轰的就发烫了,好在他没能察觉。为了不让他以为我是来捣乱的,我在台上表演得很努力,用力翻滚,用力卖萌。
杨朵薇切了一小块蛋糕,送到苏烈面前,苏烈正在做记录,耸耸肩说腾不出手不吃,杨朵薇用勺子挖了一小勺送到苏烈嘴边,苏烈摇了摇头,那场面看起来他们就是当之无愧的男女朋友关系,看得我脸红心跳的,在心里暗骂杨朵薇脸皮真厚。
周末我爸打电话叫我回家吃饭我也推掉了,说要为周一的迎新晚会做准备,这是我第一次出演话剧,虽然演一只熊猫,大伙甚至不知道里面是谁,是男是女,就知道是只熊猫。林赞成同志激动地说要来观看,我劝他要是不想看女儿出糗还是免了。
连麦莉也说:“你没必要那么卖力,杨朵薇是主演,风头是她的,你就坐着吃竹子就行,熊猫的生命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这件事上,国宝啊,又不是马戏团的小狗,没有哪只熊猫要在地板上滚来滚去。”她知道我是为了苏烈,虽然我一句也不提,连苏烈的名字也不提。
“你们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奇葩一对,我很难想象,苏烈要知道你喜欢他,不得笑死。他大概会说,这是我听到过最好笑的笑话。”麦莉光想着都觉得好笑。
“你错了,他才不会那么说。他会说,是吗,很难有哪个女的不喜欢我吧,我是谁啊,我是苏烈。”我学着苏烈的口气,并想象他欠扁的样子。即使这样,我还是不得不承认,我喜欢他,见到他会脸红心跳,忍不住想他,想见他。
这将是我活21年犯下最严重的糗事,记录10?1,无可取代,无可救药。
简单易懂的比喻就是,白痴的林麒在给未来埋下一颗注定要被她自己踩到的地雷。
演出当天晚上,音乐厅里坐满了人,麦莉拿到一张前面第二排的位置,专门为我这只熊猫来捧场的。所有人都在后台准备,化妆换衣服,杨朵薇甚至带了她自己的化妆师,一点儿也不夸张,她有自己的化妆师,就像个大明星似的。
我抱着熊犹头套,坐在一个角落,看到苏烈进进出出,跟主演交代注意事项,帮他们温习台词,他好像当我隐形似的。有那么一次,他终于朝我走来,我期待着他要嘱咐我什么,他只是盯着我看了一下,说出两个我最不想听到的字“借过”。
演出前十分钟,我紧张症又犯了,去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