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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原本担心李长乐的事情传扬出去,可是蒋四回去后,蒋家却是一片死气沉沉的静寂,在这样诡异的静寂中,老夫人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或许,蒋家人是在暗中谋划着什么,就在这样古怪的平静中,日子不断地流逝着。
春日午后的阳光正热,透过树影落在乳白色冰纱绡的窗纱上,带来一层金色的光芒,白芷和墨竹正坐在走廊下的小凳上边说话边做针线。不远处南边转角缓步行来一位妇人,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头。待她们走近了,那领头的妈妈笑道:“三小姐可在么。”
白芷起身,不慌不忙地给她行礼道:“罗妈妈怎么来了?三小姐还在歇午觉呢。”
罗妈妈笑了笑,李未央屋子里管理的很严格,寻常小姐午睡,丫头们便都跟着插科打诨,可她每次来,哪怕李未央不在的时候,这院子里的丫头都是在门口守着的,从来没有偷懒的时候。
屋外的动静惊醒了屋中的人,白芷给墨竹使了个眼色,向罗妈妈略略欠身,就转身掀开帘子进去了。屋子里素色的菱花帐已经勾起,刚刚经过午睡,李未央目若深井,却少了往日里的冰寒之气,面容看起来柔和了许多,反倒带了两分说不出的娇美,她的眼睛眨了眨,笑道:“谁在外头?”
白芷赶紧取了衣裳过来:“小姐,罗妈妈来了,墨竹正在外头迎着呢。”
李未央微微一笑,由着白芷服侍着穿好了衣裳,就见赵月端着温水进来。
“小姐总是睡不踏实,这么容易就被惊醒了。”赵月笑道。
李未央摇了摇头,道:“不过是浅眠,哪儿就有这么困了。”
白芷手中动作轻巧麻利,不多时已经服侍李未央梳洗好了。
“罗妈妈还在外头等着吗?”李未央轻声问道,“请她进来吧。”
白芷抿嘴一笑,垂头道:“是。”
罗妈妈快步走进来,看到李未央便笑着行礼道:“三小姐,老太太吩咐我赶紧着过来请您去一趟。”
“现在?”李未央看了一眼罗妈妈,道,“有什么事吗?”
罗妈妈笑道:“是孙将军家的夫人来作客,据说孙小姐也要来,她和您是早就识得的,所以老夫人特意请三小姐陪着。”
孙将军?李未央立刻联想到了这位将军端方的容貌,说起来,孙将军的大哥和蒋月兰的父亲还颇有渊源,曾经是同袍战友,可惜,大孙将军死的早,皇帝体恤,特许小孙将军承袭了军衔,他和蒋月兰之父走的还是一如既往的很近。而孙小姐,李未央却是曾经见过的,就是那位在皇家狩猎中英姿飒爽的将门千金。这两个月来,不少名门夫人都来拜访过李家,明面上是来看望老夫人,实际上是来看看蒋月兰这位新夫人才对。蒋月兰知道这个圈子的夫人们是在考验她,便都热情地接待,大方的结交,倒是赢得了不少的赞誉,所以今天孙夫人带着小姐来拜访,到也没什么奇怪的。
孙小姐生得明眸皓齿,大方得体,她一看到李未央,便笑着迎了上来:“县主!”
“叫我未央就好!”李未央很喜欢这个英姿飒爽的将门虎女,当下并不见外地道。
孙小姐脸上的笑容更深了,旁边的孙夫人和孙小姐有三分的相似,可是身形却十分的高大,眉眼已经有了深深的皱纹,李未央先上去给孙夫人行礼,孙夫人赶紧摆手,笑道:“不敢不敢。”她的品级不过是个三品淑人,怎么也比不上李未央这个二品县主,自然是不好让李未央给她行礼,可李未央却算是她的晚辈,非要行礼,也是见得十分的谦逊了,所以她看着李未央,便有了几分的喜爱。
蒋月兰笑着和孙夫人寒暄,孙沿君不耐烦,拉着李未央到了一边去,小声道:“我早就想来找你玩了,我娘说你母亲去世,实在不适合上门来打扰。”
李未央笑了笑,同样低声道:“下次你要来,直接给我发帖子就好。”
孙沿君很高兴,人和人的喜欢都是相互的,李未央对她很热情,而且是发自真心的热情,她看得出来,不自觉就亲近了三分,悄悄道:“你这个新母亲,还是很不错的,能说会道又聪明能干,现在人家到处都在夸赞她呢!”
李未央看了一眼那边笑容满面的蒋月兰,笑道:“是啊,母亲的确是个很聪明的人,老夫人也很喜欢她呢。”
孙沿君是个想什么就说什么的人,她的声音更低了,道:“不过你也要小心点,我听人家说后娘都不好惹呢!上次御史刘大人家也娶了个新妇,嫁进来没两年就把刘家的四个女儿全都嫁了出去,而且全是按着她的心意远嫁的,那四个刘小姐又哭又求的,最后有一个是被绑着上花轿的呢!简直害得刘大人成了京都的笑柄,不过他十分畏惧那新妇,竟是一句话都不敢说呢!好在你不怕,你是县主,她倒是不敢的。”
李未央有点哭笑不得,跟人拐着弯儿说话习惯了,陡然听到人家推心置腹还有点不习惯。尤其她没想到,孙家本该和蒋家走得很近,可是孙沿君却对蒋月兰不太感冒,还是发自肺腑的不喜欢。孙沿君又接着道:“我娘今天要来,我本来还不准备过来,要不是为了看你,我还不如在家呆着呢!最不喜欢看那些假笑了。”
李未央深以为然,口中却道:“孙夫人只有你这一个女儿,所以疼爱十分,你个性直接没关系,但这些话在外人跟前可不能说。”
孙沿君便只是笑:“我并不傻,当然知道不能说,尤其是那些爱假笑的。”说着说着,她脸上就有了点忧色,“不过,有时候我真恨自己不是个男人,不能给我娘争口气,你不知道,我之前有三个哥哥,结果全都夭折了,我娘又不是不想生儿子,可我祖母就是逼着我爹纳妾,那个老太婆,真是一点道理都不讲!”
孙沿君说着,眼圈不由有点红了。
李未央惊讶地看着她:“难道孙将军家中从前没有妾吗?”这还真是罕见。
孙沿君点点头,道:“当初祖母偏疼长子,再加上我爹爹还是庶出的,她给了几个钱就打发我爹爹出去了,爹当时刚刚和娘成亲,又心高气傲的,不肯接受我娘娘家人的接济,所以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当时哪怕有一条鱼,我娘也是把最好的鱼肚子端给他,平日里省得很,连个丫头都舍不得用,还要在娘家人面前装出过的很好的样子,那时候若非环境恶劣,我三个哥哥也不会相继夭折了。所以我爹答应过娘,纵然将来富贵了,他也绝不会纳妾的。”
李未央很吃惊,她看了一眼那边脸上笑容和气的孙夫人,不由心想,贫贱夫妻未必没有好处,至少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只不过这誓言未必靠得住……
孙沿君见李未央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表现出异样,便接着道:“可是我们回来以后,一切都变了,爹爹承袭了军衔,我祖母就开始挑三拣四的,说我娘是生不出鸡蛋的老母鸡,最是个没用的,还特意挑选了两个妾送给他。爹爹刚开始还遵守着对我娘的诺言,谁知道一个月前,那两个妾的肚子都大了……我娘跟他大闹了一场,心里难受,所以我才说让她出来走走……”
李未央听着,不由叹了口气,道:“想不到孙夫人性子也是刚烈,只是有些事情,并非人力可以扭转的。”
而另外一边,蒋月兰也在劝慰孙夫人,不过话题却是,你应该把庶子好好教养,将来也是你的荣耀,这话传到孙沿君的耳朵里,越发的难受,她忍不住悄声道:“什么荣耀!那荣耀我们才不稀罕!”
李未央向她轻轻摇了摇头,道:“可是我看孙夫人已经妥协了。”
孙沿君看了孙夫人一眼,显然也很泄气:“是啊,我娘虽然表面很强硬,骨子里还是软的,也觉得没能再生个儿子对不起我爹,可这怎么能怪她呢?又不是她生不出来,她自己夭折了三个孩子,也不想想都应该怪谁?!”
李未央笑了笑,拍了拍孙沿君的手,道:“若是不能接受,便劝孙夫人和离吧。”
这话说出来,孙沿君却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李未央。
李未央心头一紧,知道对方不能接受,便叹了口气,面上微笑道:“开个玩笑罢了。”
孙沿君却低下头,认真思考了一番,道:“其实这也是个好路子,现在那两个妾仗着肚子里有货,半点不把我娘放在眼里,爹爹表面对娘敬重,实际上心早就到了未来儿子身上去了,与其在家里受气,不如让我娘和离,未央,你比我聪明,也比我有决断,原先我还想着我嫁人之后把我娘也带走,可是我娘却说我傻,哪儿有小姐出嫁带着陪嫁老娘的呢?!”孙沿君许是见过贫穷,身上半点没有娇小姐的酸气,甚至言谈之中还颇有点男子的利落。李未央笑着摇头道:“和离哪儿有那么容易,你娘性子刚强,她若是早已决心不跟孙将军过下去了,不用你说半句话她也会走的,可你看看,她现在仍旧履行着孙夫人的义务,在外面交际应酬。”
孙沿君也知道李未央说得对,孙夫人对孙将军还抱着一线希望,她不由道:“以后我娘该怎么办呢?”
李未央的笑容中带了一丝叹息:“一条路,就是刚才说的收养庶子,当成亲生的养大,指望着他将来光耀门楣,给你娘养老送终,只是,庶子是否会和你娘一条心暂且不说,只要那两个妾还在,你娘心里永远都得膈应着。第二条路,就是我说的和离,但这样一来,固然图了一时爽快,就要孤独终老了。你娘的心性,是不会再嫁的,你爹爹的身份,也绝对不容许她再嫁。世上安得两全法,沿君,你多劝劝你娘吧,只要她放得开,哪条路都是一样的。”其实第三条路,就是和当初的大夫人一样,让那两个妾的孩子生不出来,或者去母留子,这样一来,孙夫人的地位也会更稳固。只不过,李未央相信能教养出孙沿君这样的女儿,孙夫人必定是个心胸磊落的人,她是不会做这种事的,所以她也干脆不提了。说到底,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对错,只有输赢而已,她虽然手染鲜血,可那是逼于无奈,她不希望孙夫人和单纯的孙沿君也变得那么可怕。
孙沿君的脸上始终是若有所思的神情,似乎在认真考虑这两条路的可行性,直到李未央提醒她:“茶快凉了!”她才就势端起茶,抿了一口,突然放下,看着李未央道,“对了,最近怎么没有看到你大姐?”
李长乐是京都所有名门闺秀最关心的人,因为她出众的美貌让众人不得不关心她的一举一动,可是自从冬天以来,李长乐就像是在所有聚会上消失了,不要说李长乐,就连李家的所有人在内,都很少出现在公开场合,神秘的很,越是如此,人们越是奇怪,人家的小姐都是巴不得天天带出去,这李家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有几个如花似玉的小姐,却都在家里关着。要是从前,人家还觉得李家这是低调,为了给自家女儿将来嫁入皇室做准备,可是后来看着又觉得不像,既然想要嫁到皇家,为何连皇家的宴会也是能避则避呢?!这实在是太奇怪了吧!
李未央笑了笑,自从李长乐出事以来,全家人都对此讳莫如深。尤其是老夫人,根本连提都不许人提起李长乐,家中的小姐们也都减少外出的数量,二夫人担忧自己女儿将来的婚事,偷着带了李常茹出门一次,结果回来以后被老夫人罚跪了三天祠堂,闹出这么一件事,所有人都老实了。纵然蒋月兰同样迫切地在京都贵妇中站稳脚跟,却也不得不收敛,只能看着老夫人心情,偶尔邀请几个夫人来家里看看戏,坐一坐,若是有人问起李长乐,则一概答以身体不适,卧床休息。于是,李长乐便被迫从冬天一直卧床到春天,让人不禁疑心,她究竟是卧床呢,还是犯了什么过错被关起来了呢?这样的八卦消息越传越烈,就连孙沿君都忍不住关心。
李未央只是回答:“大姐身体不适,所以只能卧床静养。”
“不会吧,什么毛病要卧床这么久?”孙沿君是个打破沙缸问到底的人。
李未央笑道:“本来是寻常的风疹,结果到了春天,越发闹得厉害,现在整张脸都红肿了,很是吓人,大姐爱漂亮,自然不肯见人了。”
原来是皮肤病,孙沿君心中暗爽,口中道:“你大姐整天眼睛翘在天上看人,这下她自己过敏,没法出来见人,才算是报应呢!”说完了,却自觉失言,期期艾艾道,“对不起啊,我说话总这样口没遮拦的,我娘说我很多次了,看见生人我还能忍着,可看到投缘的人我就忍不住了。”
李未央虽然话不多,但是贵在精,而且真诚,孙沿君忍不住这么想。
李未央被她的直爽逗笑了:“没关系,我也觉得大姐太骄傲了些,只希望这一次她能受些教训吧,毕竟这世上光靠美貌是没办法立足的。”
孙沿君深以为然道:“就是啊!她也该受点教训了!从前她总是表面上笑嘻嘻的,背后里还曾批评过我的下巴长得丑,这样的人,实在是表里不一,让人讨厌!”说着,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我的下巴很丑吗?”
李未央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