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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三千抬头,平静道:“我知道,张家寨刚好150个人,两千个张家寨加起来就是三十万,富贵叔说三十万具死人,能把我们村外的额古纳河填满。”
王虎剩靠着过道墙壁,自言自语道:“南京是二狗的福地,去了准没错。”
“虎剩哥,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我命贱,会克人,张家寨都说是我克死了我娘,四岁的时候克死了我爹,九岁的时候克死了大叔,现在三叔又出事了,我不想去南京,想回张家寨。三叔到哪,我就不去那。”
“胡扯。”
王虎剩怒道:“你克谁都不克你三叔。你别想一个人偷跑回张家寨,就算要回去,也得见着了二狗,这事情只能他说了算,张三千,你记住,你名字是你三叔给的,按照我那边的规矩你的半条命也就是二狗给的,你甭想逃,听到没?”
张三千把头埋在膝盖里,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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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二狗在火车站犹豫了几分钟,本来打算一个人去深圳打拼,甚至想过要去内蒙古投奔一面之缘的孙满弓可,可一想到王虎剩那张不容置疑的脸庞,和张三千稚嫩孱弱的背影,最终还是买了去南京的车票,白熊死了,三千那娃就像陈二狗的第二条狗,抛不下,舍不掉,陈二狗对狗,永远比对人有感情。
熊子是死是活,现在都顾不上了,听天由命,坐在火车靠窗位置,陈二狗那双手现在都还在抖,捅人毕竟不是杀一只狍子,但抖归抖,不纯粹是后怕,还夹杂有一两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这让陈二狗很诧异,因为这说明捅人放血对他来说是件很容易上手的事,多砍几次,多放点血,就跟剥狍子一样,很快就能习以为常,望着窗外呼啸而过的夜景,陈二狗偷偷摸了摸口袋里的存折。
没人留意这个穿着朴实的年轻男人,对他的关注还不如对他手上那杆烟枪多,谁会想到这么个不起眼的外地民工夹着尾巴逃离上海之前,曾将一个彪悍三世祖捅翻在地,让一个长得娇媚如美人的人妖一辈子心怀恐惧。
陈二狗对着窗户扬起一个笑脸。
上海,我还会回来的。
第一章 鸡鸣寺,胭脂井;般若墙,虫儿飞
“贩夫走卒皆有六朝烟水气”,能让朱自清先生如此评说的城市,只有六朝古都南京。
大雨滂沱,气势磅礴,黑云压城,让第一次来到南京城的陈二狗直皱眉头,清晨从100杀价到70块钱一晚的小旅馆出发,拿出昨天在南京火车站地上捡到的一张地图,跟旅馆老板娘借了把雨伞冲向鸡鸣寺,等他走到那座被称作的鸡笼山的地方,已经浑身湿透成了落汤鸡,本以为有这么个古意盎然名字的古刹一定位于僻静深山,没想到这鸡笼山周边闹市的紧,让两手抖索得抽根烟都没办法的陈二狗用王虎剩大将军的口头禅破口大骂:“操大爷的,还鸡鸣,真**忽悠人。”
陈二狗蹲在地上躲在雨伞里,不肯上山,因为门票需要五块,他不肯花这个钱,本来跟王虎剩约定了该后天才在鸡鸣寺见面,但小旅馆一天得70块钱,住得陈二狗心疼,所以奢望王虎剩能早来鸡鸣寺跟他汇合,也好帮他省下两天住宿费,所幸口袋里那包昨晚刚买的廉价硬壳烟没有遭殃,否则他一定会把王虎剩祖宗八代都骂遍。
“举头三尺有神明,大雨天的你敢乱骂这南朝第一古刹,就不怕直接一个雷劈下来砸死你?”
话的人言语中满是打趣意味,这让正烦躁没法子抽根烟的陈二狗越发恼火,再者陈二狗真信命,这句话恰巧戳中了他的软肋,蹲地上的陈二狗有些心虚地微微抬起雨伞,只能看到一双小腿,还有一双绣花布鞋,麻料裤子,精致大雅,让没见过世面的陈二狗暗暗感慨这在农村最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布料原来也能做出如此漂亮的裤子,大雨沾湿后便使得小腿玲珑曲线淋漓尽致凸显出来,刚褪下处男身份的陈二狗看女人,喜欢先看脸蛋,再看胸部,最后是屁股,对小腿总是忽略,但如果说以后陈二狗有什么恋足癖恋腿癖之类的畸形嗜好,始作俑者一定就是这个施施然站在陈二狗眼前的家伙,她穿着一双布鞋,藏青色,绣莲花,她的布鞋远不同于陈二狗的只求保暖不求样式,美轮美奂,穿在她那双小脚上,相得益彰,她就这样站在大雨中,湿了裤脚,润了布鞋,也不管不顾。
陈二狗没敢抬头看,怕她长得不尽如人意,坏了这份意境,陈二狗的语文成绩的确很寒碜,但意境这东西,是个人就多少懂一点,当一个小腿雅致的陌生女人在鸡鸣寺外大雨倾泻中,提着雨伞穿着绣花鞋站在你面前,谁都会心动,读书生涯的陈二狗一直执拗认为张继能写出一首脍炙人口的《枫桥夜泊》,功不全在张继,大半在于那*寒山寺带给张继的氛围。<;<;>;>;
“我跟了你走了足足两个钟头。”女人一本正经道,嗓音没有雁子那类成熟女人历经沧桑的颓丧,也没有老板娘阿梅那种市井俚俗的肤浅,仿佛三分相似竹叶青,三分类似曹蒹葭,余下四分,便都是她自己的底蕴。
“我没钱,你如果想要打劫,麻烦找个有钱的。果不是为了钱,那你一定有病。”陈二狗没好气道,打火机有火星,可偏偏点不着,它要干脆报废了也算死了陈二狗点烟的念头,那破玩意儿在行与不行之间徘徊,好像要故意折磨陈二狗。曹家女人下棋的时候说事出无常必有妖,陈二狗刚在上海被赵鲲鹏这条地头蛇咬了一口,都说一着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才过了没两天,他当然得处处提防着。
“我没病。”她一字一字缓慢道。
“好,那我有病。”陈二狗翻了个白眼道,斜眼瞥了鸡笼山,尽量把视线从那双鞋和那小腿上收回。
女人蹲下来,轻轻拿过陈二狗手中打火机,嚓,一下子便点燃了,然后托着腮帮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凝视着目瞪口呆的陈二狗,道:“我起初跟着你的时候,就猜你是去夫子庙,是去燕子矶,是去莫愁湖,是去明孝陵,还是去总统府。如果是去夫子庙,我就觉得你是个迂腐执拗的卫道士,去燕子矶你就是个很有春秋风骨的人,去莫愁湖就是个喜欢伤春悲秋的家伙,去明孝陵就让我觉得你有一肚子阴柔祸水,去了总统府的话,我就当做没见到你这么个俗人。”
陈二狗愣了半天,最后忍不住说道:“你真有病,是书读多了吗?”
“我没病。”她再次反驳道。
她长得不惊世骇俗,不像竹叶青那般让人一眼便惊为天人,也不像胖妞王语嫣那样让人恨不得把眼珠子刮出来,但她有一张干净的脸庞,眼神干净,肌肤干净,那一头青丝也让人觉着干净,曹家女人也让人见而忘俗,但她眼中终究有着一种世家子弟的深沉,陈二狗读不懂看不透,见着了难免会心生敬畏,但眼前这小女人不会,说她小,是因为她长得很细致,那是浸染了小桥流水人家的江南女子才具备的韵味,年纪也小,十五六岁的模样,不肤浅也不深刻,没有故作高深,也没有为赋新词强说愁的那类矫情,即使说了一通让陈二狗很头疼的话,看到脸庞后,陈二狗还是觉得对着她是很舒服的事情。
“最后你出人意料地来到了鸡鸣寺,所以我觉得你是一个,女人。”
她笑起来的时候两颊有两个酒窝,“起码上辈子是,因为这鸡鸣寺如今是尼姑庵,尼姑你知道吧?”
虽然被说成女人,一向觉得自己挺爷们的陈二狗没生她的气,她那张脸会让人恨不得不食人间烟火,但他生王虎剩的气,挑哪里不好非挑这地,忍不住爆粗口道:“操你大爷。”
陈二狗当然不是骂她,可她不知道啊,一副错愕惊讶外加黯然神伤的楚楚可怜。
于是陈二狗慌了,尴尬解释道:“我没骂你的意思,只是那话太顺口,一不小心就溜出嘴。”
她点头道:“对,你没骂我,你骂我爸。”
陈二狗一手拿伞,一手拿地图,斜叼着烟,不知道如何解释,只能沉默。
女孩双手托着腮帮,刚好环住伞柄,两把伞重叠在一起,雨虽然大,但此刻,这两把伞庇护出来的小地方反而有种清净地的味道。最后这个横空出世看着比良民还要良民一百倍、但总让陈二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女孩给了个方案,他出五块钱请她进鸡鸣寺,她就可以当做没听到那脏话。
陈二狗喜欢把女人比作蛇,一条条五彩斑斓,但第一次觉得也有可以洁白如雪的小蛇,所以他心甘情愿掏了十块钱买门票,如果真被这条小白蛇咬死,陈二狗也没怨言,老天爷要真花那么大心思来祸害他这么个小百姓,也值了。
鸡鸣寺黑瓦黄墙,屋背镶珠,乌云大雨,别具风采。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女孩就成了陈二狗的导游,“鸡鸣寺以前有一尊朝北的观音菩萨像,佛龛上的楹联有一副联子,‘问菩萨为何倒坐,叹众生不肯回头’,有意思吧?其实关于这寺有趣的事情多了,南北朝有个皇帝就喜欢来这里出家当和尚,然后让大臣赎身,让鸡鸣寺获得几亿枚铜钱,那位皇帝菩萨出家了四次,你说我有病,我觉得他才有病,心中有佛便是,何必如此做作。”
陈二狗不敢确定道:“是梁武帝吧。”
她雀跃道:“这都知道?”
陈二狗像是受到重创,“虽然我没什么文化,但好歹我上过高中历史。”
“你竟然还读过书?而且还是高中?我以为你顶多小学毕业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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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二狗第一次见到尼姑做功课念经,其中几个年轻的竟还长得颇为清秀,只是念经时似乎总让陈二狗这么个彻头彻尾大俗人有种她们要抬起眼皮望人的**,这鸡鸣寺本就不是白云深处的大山古刹,与万丈红尘也就一线之隔,小尼姑该如何保持心中那一点儿清净?陈二狗不懂佛道,对佛法的理解只停留在几段晦涩经文的字面意思上,如小女孩所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他不敢妄自揣测,本来他是进不了旁殿见不到这些尼姑念经的,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尼姑见到陈二狗身后的女孩后便笑了笑,笑得古意苍苍,如同那一道刻有《般若波罗蜜心经》的墙壁,老尼姑没拦他们,才让陈二狗进了旁殿听了经文。
鸡鸣寺有喝茶的地,陈二狗不肯进,跟在他身后的小女孩原先有点意图,但最终作罢,毕竟她也不好意思让陈二狗再次掏钱,但陈二狗进了豁蒙阁,要了两份素面,一人一份,她也吃得津津有味,吃完后眼巴巴望着陈二狗那份的小女儿心思神态,让陈二狗觉得她也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于是要了第三碗雪菜面,端上桌面后她分了一半给陈二狗,陈二狗没拒绝,窗外就是玄武湖和明城墙,大雨依旧滂沱,但陈二狗心旷神怡。
“本来我还想要去找一下胭脂井的,去看一看那个陈朝后主跟他女人避难的地方,但故意刁难你让你念了一遍墙壁上的心经,烧了香拜了佛祈了愿,也听了尼姑念经,最后还吃到这香喷喷的雪菜面,爹妈总教育我要人哪怕离经叛道倒十分茶酒也得只喝个七八分,所以我决定胭脂井留在下次。”
女孩砸吧砸吧着嘴巴,似乎在回味那一碗半雪菜面的滋味,随即又托起腮帮望着怎么看都没法子让人一见钟情的陈二狗,心满意足道:“想知道我名字吗,陈浮生?”
陈二狗眯起眼睛,没有转头,继续眺望玄武湖朦胧景色,道:“想。”
“别奇怪为什么我知道你名字,我刚从*回来,是一个姓曹的姐姐告诉我的。”
她微笑道:“都是缘分呐。”
“她还说了什么?”
“没了,我就知道中国有这么一号人,姓陈名浮生。但我觉得吧,让她那样一个女人在佛像和喇嘛前惦念的家伙,值得我大老远跑南京看一眼。”
陈二狗没有追究,脸上如那一湖水波潋滟恍惚,是惊涛骇浪还是古井不波,外人无从知晓。
走出鸡鸣寺,她笑着露出两个小酒窝,道:“我的名字就不告诉你了,但在鸡鸣寺里可以找到,你如果真有兴趣就自己猜。你要不是来鸡鸣寺,我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爹妈总说缘是天定份在人为,澹台阿姨也喜欢唠叨一饮一啄莫非天定,所以我吃了你一碗半素面,也是缘分呐。”
女孩走了,撑着伞,踩着布鞋,蹦蹦跳跳,嘴里小声唱着一首小曲,名字叫《虫儿飞》。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
虫儿飞花儿睡,一双又一对才美,不怕天黑只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