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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没有注意到米洛的眼神有多么惊恐,简直像是……看到了蛇!
原纯露出的绝不只是惹人遐思的风光,还有鳞片宛然的鞘!
贴着她完美的玉石般的腿,牛皮带子捆着鲨鱼鞘的古剑,它美丽的菱形压纹反射片片阳光,就像是一条即将暴起的蛇!
“我的剑术老师是个特别喜欢说教的人。他的很多话我都觉得是废话。譬如‘持杀人之剑怀活人之心’、‘恰似木人见花鸟’什么的。但有句话我觉得很有意思,临摹下来贴在我的床头,”原纯笑着说,一个字一个字地,“武士能忍受世间最不堪忍受的寂寞,也许只有森林的猛虎才能与其相比。”
她猛地掀起长裙,拔出古剑“青丝”,“这些,猎物当然不会懂!”
淡青色的古剑擦着米洛的面颊飞出,狠狠地钉进墙上的虎女图,从胸口正中刺入。那股杀人多年的戾气在掠过米洛面颊的瞬间,好似切开了他的脑颅,米洛脸色惨白,全身脱力,不由自主地仰身往后倒。原纯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把他拉到自己面前,微笑:“来,告诉我你妈妈姓什么!”
艾达眼中的女主人和真实的原纯根本南辕北辙。原纯说任何人都可以感化的时候,却没有抱着“用心感化”的念头,“用心”二字是艾达自己加上去的。
她那个狡黠而凶狠的老爹原诚曾经义正言辞地跟大臣们说,“我枪所指处即为正义!”这句话如此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让人误以为原诚转性了,居然也会把他从来不屑一顾的“正义”引入谈话,又有人以为原诚不过是虚伪,以他卑鄙的性格和劣迹斑斑的发家史,此时再讲“正义”说是亡羊补牢都太可笑了。其实原诚是颇为真诚,他的意思是,握紧武力的人就是正义的,如果谁说你不正义大不了就杀掉他。武力对于他而言可以导出正义,武力是正义的妈妈。
原纯本着这套理论,是想用剑来感化人的。
米洛无力回答,被原纯提在手里,软绵绵得好像一件假发。所谓军人世家的男孩,对上贩麻人家出身的少女,就是这样一败涂地。原纯轻蔑地笑笑,松手任他倒地。
原纯理了理自己的长发,仰头深深地呼吸,笑吟吟地四顾,目光所及之处男孩女孩们都不由自主的回避,“欢迎仪式很好,现在我想我们都很熟悉彼此的风格了。今后相处的日子会很长,早点开诚布公,我们会相处得更舒服一些。现在,如果我的未婚夫瓦伦丁公爵殿下不介意,能否招招手让我认识您一下?”
满座死寂。
“他……”费边舔了舔嘴唇,“他今天逃课了……”
一阵忽如其来的眩晕,原纯感觉自己遍布整个教室的杀气仿佛被拦腰打折。这是她踏上翡冷翠的第一天,她沐浴更衣,蓄猛虎般的精神,穿着三寸跟的高跟鞋,在长裙下佩着利剑,要以剑的杀气和素颜之美在这个城市里夺取自己的第一片领地。她就是要来立威的,她立成了!
然后呢?然后不是该有一个害癫痫症的孱弱少年等待着自己的拯救么?见鬼自己这惊艳了整个圣三一学园的素颜不是为那个废物开放的么?
这好比一曲气壮山河的破阵之舞啊!它的终章就该是她和瓦伦丁公爵的目光越过众人的头顶交于一处啊!
一个再强的女人,被未婚夫扔下也神气不起来。
原纯默默地把目光移向窗外的玫瑰花丛,被巨大的无力感吞没了。她想起父亲曾经说过的那句话,武士无需惧怕对手是猛狮,但不能不提防盟友是蠢猪。
她那个猪一样的盟友,未婚夫,瓦伦丁公爵殿下,西泽尔?博尔吉亚!
【6】美第奇的玫瑰·
一辆黑色的马车行走在河沿路上,没有任何徽记,看不出它的来历。车厢里男孩和女孩并排而坐,只有淡淡的呼吸声和书页翻卷的声音。男孩倚在窗边看一本书,全神贯注,黑色的额发垂下来,挡住了眼睛。女孩侧着身看他,男孩就是他的书,她也读得全神贯注。
她的头发是红色的,长裙是红色的,发间的玫瑰也是红色的,瞳孔瑰色幽深,仿佛藏了落日前最后一刻漫天的霞光。她的红层层叠叠从新到老,漫卷如新绽放的玫瑰。
男孩放下手中的羊皮卷,书名《所罗门的钥匙》,用铸铁打成,嵌在羊皮里面。
“打搅你看书了么?西泽尔殿下。”女孩轻声问。
“不,塞娅,我只是看完了。”西泽尔说。
赛尔维莉娅无声地笑笑。每次西泽尔叫她塞娅她都会笑,因为如今这个世界上只剩下西泽尔这么叫她。她十四岁,出身自美第奇家族。美第奇家族是整个翡冷翠最大的财阀,他们经营银行业,据称他们守护着圣殿骑士团的秘密财富,被称为“黄金家族”,同时也是历任教皇的财务大臣。这个家族在历史上甚至出过三任教皇,直到现任教皇格里高利二世崛起,从他们手中夺走了教皇的宝座。
整个美第奇家族都以迎接敌人的心理参加现任教皇的加冕仪式,除了族长。
族长赛尔维莉娅·徳·美第奇,那年只有四岁。
她是个私生女。
她的父亲美第奇公爵作为家族历史上最具进攻性的族长,带领巨额资金如暴风一般横扫教皇国的各个属国。他挑唆战争,又把战争经费借贷给国王们,并以一个又一个城市作为抵押品。他领导美第奇家族的二十多年里,家族居然拥有了十几个中型城市和几十个小城市,这些都是因为贷款不能归还而从国王们那里罚没的抵押品。有人说美第奇公爵是用钱打下了一个国家,只是这个国家的领土化为一个一个城镇分散在各地。
他活着的时候美第奇家族的各个分支都顺从他依附他,兄弟们供给他巨大的资金供他攻城略地。谁都清楚这必将有所回报,因为美第奇公爵没有子嗣。他是个修士,禁欲且没有妻子。在他的人生里似乎只有上帝和钱两样东西。他堪比一个王国的巨额财产没有继承人。
一场忽如其来的重病令美第奇公爵倒在病床上之后,兄弟们迫不及待地接管了他的宅邸,城堡般的“美第奇庄园”。他们制定了严格的制度,任何接近美第奇公爵的女仆都要每日服用避孕药物,以防不受欢迎的婴儿诞生。
干枯的美第奇公爵如圣者般平躺在床上,手握着十字架,等待神来指引他。兄弟们则如群狼等候在病房门外,吞咽着口水,等待里面的老人咽气。被贪婪占据了头脑的兄弟们并没有察觉到危险的临近。在暴风雨之夜,一个黑衣的仆人拉着一身白裙的小女孩翻过满是尖刺的黑铁栅栏,悄悄接近了美第奇庄园。他张开自己的黑衣把小女孩抱入怀里,最后一次说,“要勇敢,塞娅。”而后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冒着侍卫们的弹雨撞破了大门,往楼上冲去。
美第奇家的兄弟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扑到他们面前的是怪物或者是妖魔,总之不是人。他背后的每个弹孔都冒出血浆,他的帽子被打飞了,半边头盖骨已经被削掉而以金属代替,那张丑陋的脸斑驳狰狞。黑衣仆人踩着自己的鲜血,一瘸一拐地走到病房前,敲了敲门说,“老爷。”
大门洞开,病床上那差不多已是黑衣骷髅的老人以惊人的意志重新坐起,目光如炬,看着黑衣仆人如一只死去的乌鸦那样扑倒,露出怀抱里未被鲜血沾染的小女孩。她含着自己的手指,因为指尖上抹着一点点麦芽糖,仆人用这样廉价的东西吸引她的注意力,让她不至发出惊恐的尖叫。
“您的女儿。”仆人咽下最后一口气。
美第奇公爵冷漠地看着这忽如其来的女孩,兄弟也冲进来惊恐地盯着这女孩。她是一个错误,他不该来这里,如果她真的是美第奇公爵的私生女,她会打乱了整个家族的继承权顺序。对于一个以金钱为纽带的家族而言,继承权是最重要的法则,如钢铁般不可动摇。美第奇公爵的兄弟们是因为美第奇公爵没有子嗣,所以愿意用巨额资金支持他,而美第奇公爵将在自己死后还本付息,把自己的巨额财产彻底返还给兄弟们。这将使家庭和睦团结,美第奇公爵也明白这个道理。
而且,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能够令近乎苦修者的美第奇公爵沉迷?
“你来错地方了,”美第奇公爵直视女孩,嘶哑地说,“带她出去,给她点吃的,让她走。”
兄弟们松了一口气。美第奇公爵终究没有让他们失望,坚定地站在了家族法则这一边。
“所以这确实不是您的女儿?”律师最后一次确认。
“不是。”美第奇公爵的语调不容置疑。
年仅三岁的赛尔维莉娅没有对此表示任何异议,她抱着个破旧的布猴子站在穿着奢华长袍的男人们中间,只是误入了这个世界的局外人。
女仆冲上了拉住她的手要带她走的时候她也非常地顺从,她就像是从一场梦里醒来,还没有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转身的时候她看见了倒在血泊中的黑衣仆人,这残酷的现实猛地惊醒了她,她明净的眼瞳里,泪水如大颗的珍珠滚落下来,在仆人身边蹲下,用自己珍爱的布猴子去擦拭仆人丑陋的、满是鲜血的脸。她的悲哭如此的沉默,不是是去了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之后的惊恐,而是天使对人的怜悯。
一瞬间所有人都认为美第奇公爵多年的禁欲人生如此果断折戟沉沙在这个女孩的母亲身上也是情有可原,连她的悲伤也那么美。
“即使不是您的女儿,您也可以考虑收养她。”心有不忍的律师谨慎地建议,“养女没有继承权,不会影响什么。”
他说完就后悔了,美第奇公爵的目光冷冷地扫了过来,仿佛刀剑。他忽然明白了美第奇公爵何以让仆人尽快带走这女孩,因为她的存在以威胁到了美第奇家族的继承人们,她将是这一屋子里其他人一生都忧心的风险,这样的风险必须拔除。把赛尔维莉娅赶到外面的暴风雨中还能令她有一线生机,留下她则整个美第奇家族都会进入战争。
“把她赶出去!把她赶出去!”继承人们大声地咆哮。
男仆们冲进来粗鲁地捏住赛尔维莉娅柔弱的肩膀,撕裂了她单薄的白裙子,在她的肌肤上留下红色的指印。美第奇公爵冷冷地旁观着这一切,就像一具冰雕。赛尔维莉娅被拖到门边的时候,回头看了病床上的美第奇公爵一眼,鬼使神差地,这个小女孩轻声说,“你也好可怜。”
她看着美第奇公爵的眼神,如看着死去的黑衣仆人般满是悲伤和怜悯,她眼瞳里巨大的温柔扑面,就像是母鸟在暴风雨中舒展羽翼,温柔地为将死的雏鸟遮蔽寒风。
“你说什么?”美第奇公爵厉声问。
病房里的每个人都跟美第奇公爵一样觉得这话不可思议。她以为病床上那个骷髅般的老人是谁?那是雄狮,是饿狼,是席卷诸国的吞噬者。可怜与美第奇公爵是不沾边的,他永远高高在上,甚至不能仰视。即便在他生命的尽头,兄弟们也不敢轻易走进病房面对他。
赛尔维莉娅抱着她那沾了血的布猴子,低着头,“你和雅各布,有一样的味道。”
“你叫它雅各布么?”美第奇公爵的目光落在她怀里的猴子身上。
“雅各布,是悲伤的。”赛尔维莉娅轻声说。
布猴子脸上,似乎欢笑,似乎哀愁。那种手工粗劣的玩具,谁能断言它的表情?
病房里静了很久,美第奇公爵冲赛尔维莉娅招手,“这个布猴子,是我为你缝的,那时候你还没有生下来。”
从律师到继承人们,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了,一片死寂,只听见壁炉中的木柴燃烧着,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他们心里都已经相信了赛尔维莉娅的身份,但这不重要,重要的美第奇公爵愿不愿意在法律上承认她。
“在我活着的时候,你没有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一生没有享受过女儿的爱,而在我将死的时候,你被带来继承我的遗产。”美第奇公爵冷冷地说,“你不该来。”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我这一生,就像是一场从不间断的战争,攻打无数的要塞,最后成就了我的家族。”美第奇公爵又说,“这一切不是凭着一点点血缘就可以换走的,你还小,不会明白,但是男人会因为一夜的欢乐而交换他的国家么?”
继承人们就差要鼓掌叫好了!是啊,浴血战争得来的东西,怎会为了一段艳遇而交出?从没有谋面的女儿,又有谁能证明她流着美第奇家族的血?
“你若想继承这一切,,就要拿出与之相匹配的东西交换。”美第奇公爵最后说,“你
的父亲就要死了,你愿意为这垂死的老人痛哭么?”
所有人都如遭雷亟(jí)。用眼泪交换一个堪比国家的财富么?那将是历史上最昂贵的
眼泪!如果这场交易摆在继承人们面前,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抱着美第奇公爵的腿痛哭流涕,
抱不到腿去抱床腿也无所谓,眼泪最后会淹没这病房,如同贪欲可以化成大海淹没翡冷翠。
女儿和父亲长久的对视,父亲的眼里是封冻的阿尔卑斯山,女儿的眼睛深不见底。
那一滴泪落下来的时间大约有一个世纪那么长,落在名为雅各布的猴子头上。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