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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扶桑携着药箱一路小跑,去了冷宫。进门便见孟棋楠躺在床上,身上只有一条破烂棉絮,上前一探额头,烧得滚烫。
饶是温柔如他也朝阿淳发火:“你们是成心要害死她是不是!快拿几床干净被褥来,再烧些热水!”
阿淳下去准备东西,苏扶桑把门窗关好,坐在床沿扶起孟棋楠,轻轻唤她:“娘娘?娘娘?”
孟棋楠正在晕厥过去的边缘,听到呼唤费力睁开眼睛,见到貌美如花的苏扶桑,她挤出一抹笑容:“你终于来了……”
“别说话,我先给你把脉。”苏扶桑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伸手去握她的腕子。
孟棋楠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按住他:“我求你件事。”
她用劲很大,几乎要捏断他的手。
苏扶桑坚持要先给她把脉:“天大的事也没有你身子重要,待会儿再说不迟。”
孟棋楠撑起身,嘴唇干裂形容憔悴,她执拗地摇头:“先答应我,否则我宁愿病死在此!”
见她如此决然,苏扶桑只好点头:“娘娘请说。”
“睿王的事你大概听说了,实不相瞒,我要救他。”孟棋楠人虽虚弱,可眼神坚毅,“皇上疑心甚重,故而睿王性命堪忧,但也正因如此,我们还有转圜余地。无奈我困于此地,皇上又不肯见我,所以只好出此下策。扶桑,求你帮我。”
贤妃从来是恣意、跋扈、爽朗、嚣张的,从来没有流露出这样的弱势,也从没有开口求过谁。
苏扶桑抿了抿唇,咬牙答应:“好!”不论二人是否朋友,就凭当初子渊一事,他也得报恩答允。
“你差人送一副莲子怯火的药去先帝陵寝,交给睿王生母。去的人要找信得过而且不引人注目的,我记得你善堂里面有个味觉不好的小乞丐,他就很合适。你不用给小乞丐交代来龙去脉,只消让他问太妃一句话。”
“药中的莲子是否还留着苦心?她自会明白。”
尽管素未谋面,孟棋楠却知道宣儿的生母一定是个聪明人。若是不够聪明,她就不会怀上前太子的骨血;若是不够聪明,她就不能让先帝庇护她们母子;若是不够聪明,宣儿的身份就不能瞒这么久。唯一可惜的是,她生不逢时,算计一生却还是落得如斯下场。
苏扶桑凝眉一会儿,顿时大惊:“娘娘您是想……不行!医者父母心,我怎能让人去送死?”
疯了!她要救睿王,却要以“怜子之心”逼睿王生母去死!
“我问你,睿王一死,太妃可还能活命?如果太妃一死能保睿王一命,为什么就不行?扶桑,两相其害取其轻,我这也是没有办法当中的办法。”
只要太妃死了,宣儿是谁的血脉就永远无法得到证实。死无对证,是对付猜疑最有效也最直接的方式。但这是一招险棋,孟棋楠也只有三分把握。
苏扶桑说不过她,只是问:“就算您用这样的方法救了睿王,但万一睿王知晓了真相,能不恨你害了他的生母吗?”
孟棋楠表情冷漠:“恨便恨罢,我自己知道这样是对的,就足够了。”
苏扶桑长叹一声:“也罢,宫中的是非黑白从来就难以说清。但愿不要白费了娘娘的一番苦心。”
说罢他又要给她诊脉,孟棋楠却藏起了手。
“你随便开副祛寒的方子,若是我病好得太快,下回又怎么见你?”
、第七十章 让步
知晓孟棋楠生病,卫昇一晚都没睡好;正月初五大早;他召见了谢安平。
谢小侯辞别家中的美人猫儿;一刻也不敢耽误地进宫面圣;除夕之变他也略有耳闻,本着少一事就少一份危险的想法;他是能躲就躲。无奈此刻诏令都下到侯府了;他只得硬披着头皮上前。
门前跨马;他踟蹰不决;回过头望自家的美人猫:“美娘;我……”
他已经嗅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此去犹如立于刀尖;行差踏错就会粉身碎骨。他很犹豫。
美人猫一手撑着腰;腹部微微隆起:“爷只要记得我说过的话就好,千万别犯浑,我们娘俩在家等爷回来。元宵节的元宵,咱们一起吃。”
谢安平折身回来,摸摸美人猫的肚子,弯腰道:“乖儿子,别折腾你娘,不然你老爹我回来揍你。”
美人猫没好气扇他脑袋一巴掌:“才说了叫你别犯浑!”
“是是是,我记得,我要做善事为你们娘俩积德积福。”飞扬跋扈的谢小侯在她面前一点脾气也没有,依依不舍放开了美人猫的手,踩镫上马,“美娘,我走了。”
马蹄溅起片片飞雪,很快就遮掩了他的身姿。美人猫在看不见他以后,方才转身回府,同时吩咐下人。
“今起闭门谢客。侯爷回府之前,谁来都不见。”
紫宸殿的麒麟炉里燃着瑞炭,此炭长尺余,色泽呈青坚硬如铁,在炉中烧起来无焰而发光,热气逼人不可迫进,乃是北陲贡品。可尽管炭火炽热,谢安平进殿的时候还是冒了些冷汗。
他跪下行礼:“臣谢安平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卫昇背对他站着,看不见表情只听得到冷静的声音:“平身。”
“谢皇上。”谢安平谨慎起身,垂着脑袋原地不动,一颗心颇为忐忑。
“安平,”过了片刻,卫昇才开口,“朕问你句话,你老实回答。”
谢安平立马表示忠心:“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在金吾卫做事,结仇自是不少,如果某一日你发现仇人有后,此时你是杀、还是放?”
谢安平心里“咯噔”一下。完了,最要命的事来了。
无论他答杀还是放,都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其实他怎么想不重要,关键是要揣摩得透圣意。皇上心里是哪个答案,他就该说哪个答案。
“臣……”谢安平抿了抿嘴,“要看具体情况。假如他要找臣报仇,臣当然不会手软,必定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但万一他压根就没这心思,安分守己老老实实,臣就睁只眼闭只眼得了,放他一马。”
卫昇听了,嗤道:“凶残成性的小侯爷怎么也心慈手软起来了?安平,这不像你。”
谢安平挠着头讪讪地笑:“嘿嘿,美娘总是嫌弃臣脾气太坏,要我改改,她现在有孕在身,臣自然要迁就她一些,权当行善积德了。省得她老说会做噩梦,梦见牢里的鬼魂来找她和孩儿索命,妇人嘛,就是心肠软胆子小……”
卫昇沉默了一小会儿,道:“她怀的是你的长子吧?”
谢安平乐呵点头,欢喜掩饰不住:“正是头一个,不过还不知道是儿子女儿呢。臣希望是个带把的小混蛋,这样后继香火的任务臣就算完成了,若是个闺女,上京的坏小子们铁定三天两头爬墙扔情诗,想尽法子拐跑她,臣跟美娘肯定晚上睡不踏实。”
他的一番玩笑话缓解了紧张的气氛,卫昇的语气听起来含着笑意:“你还有脸说别人,你不想想自己当初是怎么用手段霸占了别人姑娘的?”
谢安平窘迫:“那是臣少不更事,谁年轻时没干过几件荒唐事儿……”
“现在也荒唐,正经妻子还没娶,就弄了个妾生的长子出来。”卫昇数落了他两句,道:“要么把人抬成正妻,要么把她肚里的庶子拿掉,免得让人在背后嚼舌根丢人现眼,朕都替你害臊。”
美人猫能当名正言顺的侯爷夫人了?
谢安平大喜过望,忙不迭抓住这难得的“金口玉言”,几乎是趴在地上磕头:“微臣遵旨!”
哎哟喂太好了,回家向猫儿邀功去!
卫昇回过头来,阴沉的脸庞终于浮起一丝笑容,骂他:“顺杆爬的奸猾猴子。”可是说着一国之君也有些落寞,微微叹道,“瞧着你们一个个都有儿女承欢膝下了,朕……”
谢小侯觉得天下的痴男怨女大多是相通的,他对卫昇的心思多多少少也能拿捏几分,于是大着胆子劝道:“皇上,其实有时候臣也闹不明白她们女人在想什么。你明明掏心掏肺地对她好,可她就愣是不领情!我家美娘您知道吧?外人瞧着都说模样美性情好,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我也宠她,什么好的都给她,百依百顺……但您看我一脸的爪子痕,都是她挠的!虽然她对我又凶又狠,但架不住我喜欢她啊,没法子,只能迁就她忍让她。两个人相处,总有一方要先服软的,咱是男人,男子汉大丈夫胸襟广阔,不跟娘们儿斤斤计较,所以每次臣都会先认输。久而久之,美娘知道了我的真心,也就不跟我闹了,现在还给我生儿子呢!”
卫昇皱着眉头:“这不一样,这回的事实在是……”
不是服不服软的问题。宣儿的身世不仅关系到这个皇位,还有江山社稷,乃至他的性命。孟棋楠怜悯稚子,难道他就一点也不怜惜这个幼弟吗?无奈他不是幼弟,他是余孽!
谢安平道:“以后的事儿谁说得清,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什么灾难都等临头了再想法子对付不迟。皇上,关键是惜取眼前人。切莫因此生了嫌隙,日后再想重归于好就太难了。”
卫昇沉着眉,似乎有些动摇。
六岁的卫宣能成事吗?不能。但十六岁的卫宣也许可以,二十六岁的卫宣也可以。卫昇想防患于未然,但谢安平又说的很对,十年二十年以后的事谁说得清呢?除掉宣儿自然有益,但留下他,也未必有害。
“朕再想想。”
卫昇心乱如麻,坐下来双手撑头,闭上眼思量。谢安平识趣地退到一旁默不作声,等待一国之君最后的决定。
禁宫梅园一隅,德妃叫宫人折下几枝红梅,拿回去插在瓶中作赏。梅雪匆匆跑来,欲言又止。
德妃见状道:“梅雪扶本宫去那边坐坐,其他人先回去。”
摒退了闲杂人等,梅雪赶紧道:“刚才有人进宫报丧,是先帝陵寝传来的消息,睿王生母殁了!”
“这个节骨眼儿上殁了……”德妃攥紧手掌,咬牙道:“本宫倒是小看了她!关在冷宫也能生出幺蛾子!”
梅雪不解:“娘娘,这有什么关系吗?”
德妃嘴角一扯:“圣旨一直没下,就证明皇上还在犹豫如何处置睿王,杀与不杀本就在一念之间,如今太妃一殁死无对证,皇上很可能因此饶过睿王。既然睿王都能安然无恙,贤妃复宠也就是迟早的事。本宫这番设计也就白费了!”
梅雪大惊:“那该如何是好?!”
“不能让贤妃出来,等她事后追究,本宫难逃报复。”德妃略一沉眉,忽然问:“昨儿不是说她病了么?现下病好了没?”
梅雪道:“没这么快,昨儿倒是请了太医去看,不过据说熬的药喝下去又吐出来了,今早还躺在床上起不了身。娇身惯养的身子本来就弱,哪儿禁得住冷宫里的冻。”
雪花簌簌落下,打在德妃脸上,还不及她的神情冰冷。
德妃抿唇一笑:“那就让本宫再帮她一把。走,咱们去太后娘娘宫里,送几枝梅花给她老人家。”
这厢,卫昇还没最后定夺,便得到了太妃殁了的消息。
谢安平惊讶:“怎么死的?”
“自缢。”来人还呈上一封太妃的绝笔书。
卫昇没看,而是叫谢安平看,谢小侯看完后说:“太妃说先帝逝后她自觉孤苦,日日在陵寝思念先帝夜不能寐,如今追随先帝而去,只是把睿王托付于您,请您对幼弟多加照顾。”
“拿来。”卫昇听完亲自读了一遍,随后把绝笔书扔进了炭炉,“很聪明的女人,以皇太妃之礼下葬罢。”
至死都一口咬定宣儿乃先帝血脉,临终托孤这般手段也用得很好,卫昇要是对宣儿怎么样,恐怕全天下的人都要骂他手足相残了。
作为帝王大概都有一个共同的祈望,也是弱点。他们都想名垂青史、千古流芳,所以万万背不得骂名。
“来人,传朕旨意,睿王……”
这时,太后宫里的流芳姑姑来了,卫昇见她便住了口。流芳是奉命来请人的:“皇上,太后娘娘请您去兴庆宫赏梅。”
卫昇估计太后不是请他赏花那么简单,很可能是听说太妃殁了,要找他去问一问情况。于是卫昇披上鹤氅,随着流芳走了,临走时吩咐谢安平:“你在此等朕。”
谢安平留在了紫宸殿。
与此同时,冷宫里的孟棋楠仍旧病得昏昏沉沉,喝下去的药吐出来大半,霜白一边喂她一边给她擦嘴。
“娘娘,奴婢去重新熬一碗来。”
霜白把她安置好,轻手轻脚出门了。孟棋楠人虽然迷糊,却没有睡着,恍恍惚惚听见外头有人说话。
“听说了吗?今早有人进宫报丧。”
“谁死了?”
“好像是睿王……许是大冷天在牢里熬不住就去了。”
“真可怜,这么小的孩子呢。”
“嘘——别说了,当心别人听见。”
“对对,快走快走!”
犹如一桶冰水自头顶浇下,孟棋楠冷到了骨子里,她拼尽力气扯着床头帐子爬起来,嘶哑喊人:“霜白……霜白……”
冷宫本来就没几个伺候的人,而霜白又去了后殿熬药,没有听见。孟棋楠只好跌跌撞撞下了床,打开门跑了出去。
门口居然没有守卫,孟棋楠直接奔向紫宸殿,一路上鹅雪纷飞,她踩着积雪费力前行,单薄的绣鞋不能抵御寒冷,双脚都被冻得失去了知觉。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的三分把握,竟是满盘皆输!
究竟是她高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