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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伶长眉微扬,手中杯盖轻刮着杯沿,淡淡笑道:“罢了,倒也不必闹这些虚文了,我也受不起你的礼。只是听说之恩在你家,故方才路过,打算顺道接回宫去。”
麦府所在的这条街上星罗棋布的住着京城官员,麦羽略一思索,便不难猜到她该是从未婚夫娘家的御史府上过来。遂也不卑不亢的回道:“我今日刚回来,自是要多陪陪孩子。所以长公主这一趟,怕只能是白跑了。”
安伶清冷一笑,“真是难为你,明明有人鞍前马后的陪着,还能惦记着回来陪孩子,如此父母心,当真是可贵啊!”
麦羽忍压着性子,面上依旧是笑脸相迎:“长公主若没有旁的事,我便让晴翠送上一程吧。”
晴翠犹豫着上前,安伶却即刻扬一扬手绢阻止了,不悦道:“我既是专程来接之恩,又怎会空手而归?否则,你以为我能有多大的耐性,在这里与自己厌恶的人说这阵子话呢?”
麦羽微微咬牙,“我并没有得罪长公主吧?”
安伶眉心蕴着薄怒,恨恨道:“我两位兄长本是手足情深,却为了你这样一个不忠不专的女人,闹得水火不容!如今我家里这般乌烟瘴气,全拜你所赐!”她说到激动处,不觉又睨一眼旁边唯唯诺诺的麦连奕,“麦大人真是好家教,也不知是怎样的言传身教,才教得出这样的好女儿来!”
安伶与未婚夫袁光正自小青梅竹马,多年来感情始终如一,故才最是不喜朝三暮四之事。而一旁的麦连奕听她这一番话出口,纵然面红耳赤,却也丝毫不敢反驳。
麦羽本不欲与她起争执,故是一直隐忍。然而听她竟然骂及父亲,又言语不堪,立时便怒了,遂冷冷反击道:“不知者慎言!诚如长公主这般不分青红皂白,信口开河,随人说短长。果然是‘戏罢曾无理曲时,妆成祗是熏香坐’的好家教呢!”
麦连奕见安伶面色微变,连忙上前制止麦羽,又转头朝安伶劝道:“长公主请勿生气,小皇子由您带回去便是了。”又冲麦羽摇一摇头,压低声音道:“此事不得任性,务必要听爹爹的话。”
麦羽一惊,急道:“爹爹……”她反对的话还未出口,这厢已听得稚嫩童音传入厅内,转头看去,却见丫鬟已将之恩抱来。安伶心头再是不舒,这一见着之恩也立刻柔缓了神色,当下便快步上前接过来抱在手中。之恩显然是与安伶玩得极熟了,一脸乖巧的连声甜唤“姑姑”。安伶本就疼爱之恩,闻之心下更是欢喜又得意,忍不住当着麦羽的面逗弄了好一会儿。麦羽一腔子闷气无处发泄,却又不好拂了父亲的面子,只气得背过身去。
于是安伶抱着之恩准备离开。经过麦羽身旁的时候却轻轻丢下一句:“无论是皇妃还是承佑王妃,你都休想。”
麦羽扭头毫不示弱的扬声道:“谁稀罕!”
麦连奕连忙扯她衣角,示意她忍耐。而安伶既已抱了之恩在手,倒也不屑计较,只嫣然轻笑,翩然而去。
快傍晚的时候安诺过来,打算接麦羽去自己府上。麦羽倒也没有推辞,只一路上比手划脚的将安伶来她家的前前后后全部道了一通。安诺听罢微有尴尬,然而却也只道:“伶儿历来是个心直口快的,不过也是一时逞个嘴上威风,也并无多大的恶意。你别往心里去,我替她跟你道歉便是。”
麦羽听他这样轻描淡写,心里难免有些不痛快,只侧首望向马车窗外,凝眸不语。
安诺微笑着挽一挽她的手臂,哄道:“好了,别生气了。话说,你不问我今日在宫里与安森说了些什么么?”
麦羽尚在气头上,毫不犹豫的断然回绝道:“不想。任何关于安森的事我都不想再听到。”
暮色昏黄,安诺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听她这样决然的语气,不觉微微一怔。然而很快,他又粲然一笑,“很好,我就喜欢听你说这样的话。”
他欲拥住麦羽亲吻,麦羽却轻轻推开他,嗔道:“还在马车上呢……”
话音未落,马车却刚好停了下来。安诺不觉笑意深深,低头吻她耳垂,温热的气息低低拂过她耳际:“看来已经到了,我们快走吧。”
一回到府上,安诺便显得有些迫不及待,急急忙忙的拉着她进了寝殿。两人随即宽衣解带,意乱情迷于云雨之中。安诺唇舌痴腻在她胸颈间,双手紧紧缠住她腰际,沉沉喘息道:“羽儿,这些日子与你朝夕相处……忽然分别这大半天,当真体会了什么是度日如年……”
麦羽惘然望着床顶帷帐,有些魂不守舍的迷离和恍惚,却本能的抱紧他肩膊,承受着他的浓情蜜意,只感到腹胯间的热流,与他丝丝入扣的交汇融合。半晌,却又回过神来,伸手慢慢抚摩他已然沁出细汗的脊背,心头渐渐涌上些难言的伤感,不觉喃喃的唤他:“安诺……安诺……”
“嗯……”安诺含糊的应着她,他浑然不觉,只愈加兴奋,一次比一次前挺了腰身,越发紧密的贴合,越发无度的索取……
麦羽无声无息的微微一叹,只将抱住他肩胛的手臂紧一紧,以回应他的热情。亦侧头吻了吻他的额角,再不说话。
时至半夜,安诺总算是心满意足的瘫缓下来。他神情迷醉,只紧拥着麦羽,痴痴凝视于她。良久,才好似想起一般,问道:“这会儿什么时候了?”
麦羽怔怔微笑,“已过了三更了。”
安诺吻一吻她的眉眼,亦笑道:“你倒听得这样清楚,我竟是什么都没听见。”他感慨道:“羽儿,为何每次和你在一起,时间都流逝得这样快?”
麦羽浅浅一笑,声音却带了几分言不由衷的迷惘:“往后有的是时间,何必耽溺这一时,你说是不是?”
安诺动容的拥紧她,坚定道:“当然,我们有的是时间。”
麦羽依在他胸口只任他拥着,乖巧温顺如一只小猫,须臾抬首朝他嫣然一笑,“纵然往后有的是时间,然而眼下,再不睡觉——可就要天亮了。”
安诺不以为然的扬一扬眉,意味深长的笑道:“天亮又如何,你我彻夜不合眼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的,你明日放心补眠就是了。”他微微凝神,又道:“羽儿,我明日还得去一趟都察院,有一些事务需要交接。那日不告而别,却也撂下一个事关政局的大挑子,到底是有些不负责任。我纵然与安森有芥蒂,但……终究是一事归一事。”
麦羽懂得的点点头,“我明白,你放心去吧。我哪儿也不去,在家等你回来。”
阻碍
翌日天色大亮,麦羽酣眠中被人唤醒,瞧一眼身侧,安诺早已不在,惟见床前站着一位王府中的丫鬟。那丫鬟面上略有急色,一见麦羽睁开眼来,便连忙道:“麦姑娘,宫中有位姑姑前来求见。”
麦羽本正倦倦揉眼,一听“宫中”二字不由一悚,立刻警惕道:“是谁?找我做什么?”
那丫鬟老老实实道:“据那位姑姑说,她是太后身边的人。至于做什么,她没有说,奴婢也不好问。”
麦羽闻得“太后”二字,心头多少有些发悚。因不清楚来人底细,麦羽自是不敢随意怠慢了去,只迅速的梳洗更衣,往正厅去了。却见一个面容端正的宫装女子候在厅内,麦羽定睛一看,的确是有几分熟悉。仔细回忆了来,才想起原是那日见过的,太后的贴身宫女——堇珠。
麦羽连忙道:“堇珠姑姑好。”
堇珠笑吟吟的欠身道:“姑娘客气,奴婢可不敢当。奴婢今日前来不过是受太后所托,请姑娘前往宫中一叙。”
麦羽一惊,勉强笑道:“太后……有什么吩咐么?”
堇珠依旧微笑,“太后只说让奴婢前来请姑娘。太后言仅至此,奴婢又怎敢多问。”
麦羽微一迟疑,忙又笑笑道:“劳烦姑姑跑这一趟了,亦是多谢太后盛情相邀,等晚些时候殿下回来,我便同殿下一道前去。还请姑姑回禀太后。”
堇珠微微敛目,却道:“麦姑娘,太后的意思是只请姑娘一人。所以,哪怕是殿下回来,恐怕也不得陪同的。”
麦羽心头有些打鼓,却依然撑住笑容,“我明白了,那等殿下回来,我同他说一声,也好让他知道我去了哪里。”
堇珠本就生得面善,这般一直笑着,更是满面祥和喜气。然而口中却丝毫不退让半分:“殿下府上人多,自会有人将姑娘的去向如实禀报的。况且是太后相邀,相信殿下也不会有任何异议。”
麦羽素来对这等慈眉善目之人颇为无奈,虽不情愿却也很难拉下脸来拒绝。加之堇珠句句恭而在理,她实也是无言以对,最终也只好妥协。遂又重新进屋整理衣饰妆容,挑了一身较为稳重的茶色衣裙换上,这才随了堇珠出门上车。
承佑王府离曙光城并不远,马车摇摇晃晃间,半个时辰便到了。随后步行去太后的云开殿。云开殿离曙涵宫并不远,麦羽遥遥看了一眼,不由心头一酸,赶紧转过头去不再去看。
太后着一身藕荷色对襟宽袖宫装端坐于正殿凤座之上,仪态端庄,连妆容亦是一丝不苟。麦羽的脚步在见到她时没来由的滞了一霎,却也硬着头皮上前参拜,“麦羽叩见太后。”
太后并未立刻说话,也不抬眼瞧她,只半垂着脸悠然啜着茶水。麦羽不敢多言,亦不敢乱动,只得咬牙跪在地上,耐着性子静静等候。
沉默相对好一阵子,太后总算是放下茶碗,漫不经心道:“你可回来了,在外头一切都还好吧?”
麦羽赶紧道:“托太后的福,一切都好。”
太后口气淡如云烟,然而那话中的嫌恶和鄙薄却也显而易见,“好?你们一走了之,逍遥快活,自然是好了。”
麦羽多少有些不快,然而到底也不敢说什么,惟有讪讪垂首。太后半咪着眼注目她片刻,又缓缓摇头道:“奔者为妾,父母国人皆贱之。你到底也是未婚女子,难道自己的清誉也不要了么?”她顿一顿,忽又微笑,“哀家差点忘记了,你便是从来都不在意女子的贞洁和廉耻的。不过……自古良贱不婚,所以你这辈子想入皇室,也是再无可能了。”
麦羽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太后教训得是,麦羽有罪,甘愿领罚,自是无话可说。只是连累了殿下,求太后勿要责怪殿下……”
太后冷冷一莞,毫不客气的打断道:“这个自然。哀家自己的亲生儿子,顶多苛责上两句便罢了,自是不会真罚,你实也无需在哀家面前惺惺作态。”
麦羽心中直发寒,也知自己此刻在太后面前,说什么都是错。遂只深深低头,简短道:“是,麦羽愚钝。”
太后盯视她片刻,却道:“罢了,难听的话哀家也不想多说了。一会儿皇帝会过来,有些事情要与你交代,你且先在哀家这儿等着吧。”
麦羽心头一沉,惊得脱口道:“原来不是太后要请麦羽,竟是皇上有事么?”
太后有些不耐:“你无需在意这个,皇帝如今跟你无话可说,哀家来出面也无可厚非!”
麦羽一时参不透太后这话的意思,不觉有些疑惑,然而此时此刻却又不敢多问,只好低眉恭顺道:“一切听太后的安排……”
话音刚落,安森已经进来了。
因太后一直未有让麦羽起来,安森迈进正殿时,她尚且可怜巴巴的跪着在太后跟前。安森瞧得她面带委屈,自是心疼不已,连忙上前欲搀扶她,麦羽本能往边上一躲,满脸通红的侧过身去。
太后当即不悦,略略拔高了音量:“你这是什么态度!皇帝要与你说话,你也可这般置之不理么?真是没有规矩!”
麦羽只好忸怩着转向安森,也不敢抬眼看他,轻轻道了一声:“皇上……”
安森倒也平静如常,只冲她点一点头,随即对太后道:“母后还有旁的事么?若没有,儿子便带她回宫说话了。”
太后面色微有不舒,也不正眼瞧他俩,只随意一挥手,“去吧。”
一走出云开殿,安森便执过她的手来,紧紧握在掌心。麦羽不好挣脱,只脸颊绯红的低下头,由他牵着一道走过长道朱墙,穿越庭院廊庑,迎着日光暖暖。恍惚间,仿佛又回到和他初识的那段日子,欢欣愉悦,亲密无间。
旖旎时光犹在眼前,而两人此刻却这般一路无言,默默而行,一直来到曙涵宫后方的清平殿。那是两人共同生活过的地方,每一处都有太多的回忆。紫檀木案上,还摆着她的八角菱花铜镜,梳妆奁……窗台的羊脂玉花插中,一束新摘的橙黄色月季依旧娇艳盛开。
一切如旧,却物是人非。麦羽心中百感交集,几乎要掉下泪来。
安森此时正转过身来面朝着她,似猜中她心思一般轻声道:“羽儿,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麦羽忽生苍凉,好似被无数的窘迫和绝望生生扼住咽喉,悲不可言。少顷,她极力忍住眼泪,屈膝道:“皇上有何吩咐?”
安森定定注视着她,轻嗤似自嘲:“你如今这样跟我生分,叫我情何以堪?”他叹着气,却弯腰将她扶起,又顺势拉入怀中,紧紧拥住。
麦羽怔怔的任他拥着。闭上眼,他的心跳和温热近在身边,真实如昔,慰籍着她的心酸痛楚;他的气息亦是她熟悉的温柔,那样缓缓拂过她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