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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二代,爱炫耀,半夜听到他开着轰隆的跑车,想杀了他的心都有。
但却不能杀,因为他是难得的好心肠的人,每次见到或真或假的乞丐,他都忍不住要扔张百元大票,旁人说你受骗了,他却一脸天真地回问,万一是真的呢?
撕开表面后,再往深处,却发现这个男孩像一个矿,越挖越奇怪。
不学无术,却是北大法语系毕业的。
爱漂亮,品位却甚差,新买的豪宅布置得跟高级洗浴中心一样。
在上大学前,他是个身高和体重都是185的胖子,喜欢美女,也够主动,所以身边不缺女孩。
看上他的女孩都是贪图他家的条件,被骗钱之后,他却说,我也得到开心啦,大家互不相欠,要是细算,说不定还是我赚,我得在家里高唱《感恩的心》。
上大学后,发现用钱实在追不到中文系的某美女,发誓减肥,节食到脸发绿,终于瘦了下来。
变成了名不副实的胖子后,泡中文系美女依旧失败了。可获得一张好人卡后,他自卑转换了个角度,学会了泡夜店,老毛病没变,还是爱好美女。
开始都在玩,但每回到最后都上心,这么大男人了,在外面装成花花公子,失恋后却独自一个人在家掉眼泪。
讲义气,爱抢单,却舍不得雇阿姨和小时工,住的房子大,大半夜拿个小抹布,跟个小媳妇似的在那里擦啊擦的。
苏青听到胖子的细节越多,就越懂他的寂寞。
胖子啊,你为什么从来不说?
她想要掉几滴眼泪,眼前却又浮起胖子的笑脸,眼泪就被风吹散了。
李文博说,你知道吗,我单身好久了,有次喝多了,胖子接我去他家睡,半夜我搂着胖子,说好想要。
胖子事后跟我说,当时他困得不行,我又老不让他睡,他都想献上菊花供我发泄。
现在想想,他真是我的好基友。
原来当时很快乐,只我一个人没发觉。
去西郊墓地的路上,李文博像是胖子没离开一样,一路上喃喃地讲胖子从小到大的各种趣事。
一边开车一边抽烟,车里都是烟雾,跟着火了一样。
烟灰缸都是烟头,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苏青就默默地听着。
仍然没找到方怡然的冰冰愁眉苦脸地坐在后座,烟灰缸的烟头没掐灭,他拿矿泉水把烟头浇灭。
“刺”一声,烟没了,尼古丁的味道更重了。
李文博正讲去夜店时,胖子拿着一个啤酒瓶,以一敌十的战绩。
冰冰突然“咦”了一声:“你怎么敢在高速公路开车了?”
是呢,早晨七点,天还暗着。
高速路上车很少,孤单的道路指示牌,像是睡不醒一样指着路。
远处,大片被雪覆盖的白色与荒凉,不知不觉就走到高速公路上来了。
李文博笑了。
胖子不在,谁提醒你还有这古怪的习惯?
与永远不能改变结果的死亡相比,这点儿心理恐惧,想想都显得矫情。
年会那一晚,交警从胖子的通信记录里找出的头一个人就是小天,小天哭着给苏青打了电话。
苏青在电话里得知,在开往天津的高速公路上,胖子前面一辆车突然爆胎。
路面滑,胖子的速度太快,直接撞到了上面。
后面七车连撞,其他人还能从车里出来,可胖子的腿卡在车里出不来,血就这样流啊流的。
然后一声巨响,所有人都傻眼了。
两小时后,电视台的晚间新闻播报这事儿时,胖子已经变成了白布单下面的一个冰冷的数字。
重伤三人,死亡一人。
如果从新闻里看,这个“一”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不经脑子就忘了。
但当这个“一”是你的朋友时,这个一就瞬间变成了一座山,重重压在你的心头。
只有你知道,世界上又多了一个悲伤的家庭及失魂落魄的几个人。
变成数字的这个人,再也回不来了。
而你们,却连一句再见都没有讲。
到达西郊墓地,胖子的家人还在灵堂里布置。
李文博看到一个井然有序指挥现场的中年女人,跑了过去,像小孩子一样把头埋到那女人肩上,迟迟不愿离去。
胖子妈妈戴着一副金边眼睛,慢慢摸着李文博的头发:“小博越来越男人了,阿姨都搂不住你了。”
小时候住的四合院,李文博和胖子是同年的,那一拨男孩之中岁数最小。
大孩子老欺负他俩,后来他俩就老一起玩。
李文博爸妈工作忙,他脖子上永远挂着一串钥匙,胖子妈妈见了几次,就把他带回家吃饭。
胖子能吃,李文博那时候特瘦小,胖子妈妈就心疼他:“你多吃啊,别让胖子都吃了。”
都是独生子女,两家就这么因为孩子相好,相互帮衬出了情谊。
先后搬离了四合院后,两家的联系却没断过。
胖子爹去做房地产,李文博妈妈在国企的职位越做越高,工作上也是你来我往。
后来每逢过年过节聚餐,双方家长都有点儿遗憾:“为啥都是男孩呢,一姑娘一小子,就成亲家了。”
当大学老师的胖子妈此时没走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风格,电视剧里播出的白发人送黑发人都是臆想出来的。
眼泪是太廉价的悲痛,痛失独子,那悲哀是延续性的。
如灵堂上的胖子妈妈,除了眼睛太红,平静如水,胖子爸爸更像是在指导一场装修,那么略略的,如同事不关己。
但其实,只是魂丢了。
小天来的时候,胖子妈妈和爸爸表情都有点儿严肃。
她穿了一件黑色大衣,没有浓妆,一张清秀的小脸露出来,头发简简单单扎了一个马尾,差点儿都没认出来。
陪她来的是一个戎装的中年人,苏青想起小天发过来的家庭合照,那是小天的父亲。
小天的父亲握着胖子妈妈的手,低声地说了几句什么。
苏青想,如果没有这场死亡,两家人的见面不会如此无奈。
儿子去看女友的路上车祸身亡,你在葬礼上看到儿子的女朋友,你会做何感想?
苏青不知道,也希望自己永远不用知道。
2
小的时候,苏青去山东乡下的老家参加长辈的葬礼。
虽然是农村,但是大家族,礼数多,站在房顶上,看下面黑压压的一群人,腰间围着白布,跪下时激起一蓬尘土。
一声喊,媳妇儿子女儿女婿侄子外甥女们,高声痛哭。
然而午饭时,大家又都嘻嘻哈哈地说起各家的好事。
那是成熟的、接地气的、可以控制的葬礼,除却死亡,包含很多。
作为孙女,苏青还跟着大队人马,从村头走向村尾,走几步便磕头,爸爸毛料的裤子,膝盖都磨破了。
那是礼仪周全,宛若一场聚会的祭祀。
活着的人就在这天痛痛快快地哭一场,然后在那块土地上,用余下的日子,替亡人活出他们所没经历的部分。
在城市,一切都简化起来。
这是苏青成人后参加的第一场葬礼。
灵堂之上,胖子的黑白照片咧嘴笑着,分不清是遗照还是什么。
亲属朋友稀稀疏疏的,一点儿也没电影里的那样井然有序。
订的场地有些大,白色的花束有些少,胖子爸刚想打个电话,一群沉默的男人迈着整齐的步子,不声不响地搬来几大捆白色花束。
远远地,胖子妈妈朝穿着军装的小天父亲微微地点了个头表示感谢。
默默无语,现场众人的情绪是淡的,然而一种无可名状的力量,让苏青的胃觉得有点儿难受。
她终于发现自己骨子里,依旧还是那个穿着小碎花裙子就坐车到山东老家去参加葬礼的小孩,面对此时成人化的一切,她虽身处高龄,依旧有些接受不了。
在过去,那些熟悉的陌生的带有各自称谓的亲戚的情绪,是可以被控制的,集体的哭声是洗脑的,一切都是肆意的。
她虽也会被那气氛影响着,流下几滴眼泪,可无关真实的伤悲。
那葬礼是无关痛痒的,甚至有些治愈系的。
而在胖子的葬礼上,所有人都把感情节制起来,这种感觉让苏青有点儿害怕。
原来一个人的死亡,可以带给人如此隐秘又无从宣泄的悲伤。
无法痛痛快快地疏泄出来,只能以葬礼为标题,在剩余的人生中,慢慢调整自己活着的态度,挫骨扬灰般,静静供着各自复杂的喜悲。
那种遥远的难过,仿佛钝刀割肉,不见血,不会死,却刀刀疼入骨髓。
众人的表现,也仿佛成为鉴别与亡者关系远近的一个舞台。
如最亲密的父母,因为悲痛已经比哭泣更深一步,哭无可哭了,还得支撑着接待来的亲戚与朋友。他们是平静的,面无表情至仿佛绝口不提伤悲,可你看得到,那些比悲伤更悲伤的情感。
如最知心的朋友,李文博、苏青和冰冰,他们只能不停地站起坐下,时刻盯着现场有什么可帮忙。他们貌似游刃有余,可某一个瞬间,你总能看出他们的手足无措。是啊,我的朋友永久地离开我们了,我们如今在这里,克制住感情,试图人模狗样,想要恰到好处。
如最深爱的女友,小天与他父亲站在家属的后面,还未取得未亡人身份,只能站在亲属队伍的远处,家属答礼时,偷偷在一边鞠躬,胖子的妈妈假装看不到这一切。小天貌似手足无措,可你又能看到她的平静。
那份平静,叫你去了,我也跟着走了。
大致相同的情绪,微微不同的感觉,貌似大同小异,却又泾渭分明。
死亡在这一刻,如此学术,如此哲学,如此黑色幽默。
一水儿黑白静寂的这场葬礼中,唯一带有颜色的,是零零散散美女们的出现。
不敢抢风头的朝阳V姐们,依然穿着看上去会得关节炎的衣服,手捧着白色菊花,不知道交给谁,李文博会上前跟她们聊一下。
是胖子的前女友们,如果非要给她们个角色。
有情有义并不是好男朋友或好凯子的标准,但他谢幕时,却值得这么多人送上最后的尊重,证明这人,这辈子,活得不赖。
苏青曾想过自己葬礼的样子,主题曲最好是王菲的《不爱我的我不爱》。
但必须邀请的人,却是那些已经不爱自己的李川、白凯南们及时一鸣。
感情分手后一拍两散,死亡已经终结了爱和恨,但也送上最后的礼物:前男友们四处打量,发现自己不跌份儿,苏青的爱是不将就的,每一个爱他的人都这么像样。
但今天苏青才知道,她其实不是个好爱人,她误会自己了。
每一段或真或假的爱情之中,对方的爱消失后,滚滚红尘之中早就忘记她的名字,她没这个魅力活在EX(前任)们的心中。
假若真有她走在前面的那么一天,EX们听到消息后,应该会问苏青是谁?或是根本懒得记起。
对比一下,胖子真成功。
这才叫好好爱过,认真地爱,连被伤害也会微笑着把最美好的献给对方,总觉得自己赚了,不计较,不抱怨。
那一点点笑脸在对方心里激起的涟漪,漾成一朵尘世中的白莲花,是让她们来参加这场葬礼的动力。
悲伤,在一小时后达到顶点。
到了火化的时候了,多么希望胖子只是跟大家开了一个大玩笑,此时,也不得不接受胖子真正要离开的现实。
胖子被推进了烈焰滚滚中,苏青眼睁睁地看着,觉得眼前的一切,现实又超现实。
所有人的情绪都仿佛都脱缰了一般,一直讲究仪态的胖子妈妈已经处在癫狂状态,大家都愣住了,还好有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冷静又有经验地处理这一切。
当苏青的第一滴泪夺眶而出时,李文博突然扯着苏青的胳膊:“拉我出去,快!”
殡仪馆的空地上养了一群白鸽,被李文博的笑声惊得四处飞散,它们用凌乱的翅膀在相互交流,说,这个人疯了。
李文博乐得蹲在地上,苏青被他吓得说不出话来。
一会儿,笑声停止,李文博抬头望着脸上还挂着泪痕的苏青。
“为什么我哭不出来呢,为什么我想笑呢?”他笑着说。
那一刻,李文博身上所有的光环都消失了,苏青觉得自己认识那种感觉:卑微。
殡仪馆的哭声达到了最大值,焚化炉连接的烟囱见怪不怪地吐出一口日常的白烟。
李文博终于停止了,望着那股白烟,仿佛望着一只飞鸟。
“你终于不再受苦了”
静了一会儿,李文博搂住早已泣不成声的苏青。
“胖子,咱们天上见。”
3
胖子的葬礼过后,苏青觉得自己记忆力越来越有问题了。
这个案子下个月的今天才交?我怎么记得是今天?
报价单上需要多添一笔费用?什么时候说的?
场地改在侨福芳草地?好,我找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