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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无垢柔声轻拍她的后背:“没事,我只是想起了小时候。”
“小时候,师傅虽收养我们,给我们吃的住的,教我们武功,可他的脾气很古怪,总是变着法子折磨我们,鞭打是常有的事,若是功夫练不好,还要被关在漆黑的山洞里,几天都没有饭吃。”
沈熹微的双眸燃起两簇怒火,“这算什么狗屁师傅,简直是恶魔。”
萧无垢抬头长叹一声,苦笑道:“我还算好。我那时已经十二岁,练不了师傅独创的一门奇功,最苦是留仙,他只有五岁,那么小,那么瘦,却长年累月地被关在冰窖里……”他的声音忽然哽咽,说不下去。
沈熹微用力抱紧他:“这些都过去了,以后有我保护你,再也不让人欺负你。”
萧无垢见她一脸母鹰护雏神情,心中又感动又好笑,正待说话,忽听城下有人嗤笑一声。
二人同时一惊,萧无垢喝道:“是谁?”
攒花城,封天府。
封少词坐在厅中,清癯的面上凝思沉重,沈多情与封拓熙分列两旁,静默无语。
庭前清香四溢,炽烈花事如火如荼,满眼浓艳碧绿,已是盛夏了。
终于,封拓熙道:“父亲,这件事不能再拖了,应该立刻禀呈陛下。”
封少词皱眉无语。
“父亲,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封少词起身长叹一声:“我在想,步轻尘究竟要干什么?”
封拓熙急道:“事情不是明摆着嘛,他是要谋反。孟丞相与王将军双双被害,萧无垢重兵在握,很有可能已经与扶风国勾结,随时会掉头杀回攒花城,情势危急啊父亲。”
封少词沉思道:“只怕事情并非这么简单,步轻尘自视甚高,心机深重。若说,他只是为了谋反攥位,驯养那些毒物是为了什么呢?单单是开凿那个洞穴也非一年半载的事。据逸昀说,那些驯兽师个个武功高强,法术妖异,步轻尘从哪里找来这些人?洞穴里的那尊‘蝶翼蛇身像’又有何用?这些都很令人费解。”
沈多情道:“这些驯兽师的武功似乎是密宗某个流派的路数,他们身前都已服下‘腐尸化骨粉’,这种毒毒性极强,见血封喉,一旦流血即刻全身溃烂而死。至于那尊兽像,我已写信回去请教家师,估计这两日就有回音。”
封拓熙冷笑:“如今那个洞穴已被炸毁,驯兽师也都已身亡,就算残存一些毒蛇蜘蛛又能有什么作为?”
沈多情沉吟:“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伯父的安危。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朝中已有两位重臣遇害,伯父千万要当心啊。”
封少词轻笑出声:“老夫不怕他们的暗箭,就怕他们不来。”
封拓熙待要说话,管家忽在厅外禀报:“小公子有信到!”
封拓熙忙接过一看,朝沈多情笑:“沈兄,你这下可该放心了,熹微郡主已平安到达鹊鹄关。只是,萧无垢一直守关不出,这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莫非真的已经通敌?”说着将信递给父亲。
沈多情得知妹妹平安,这几日悬着心总算落了下来,遂即又想起她是追着萧无垢去的,显然是对他情根深种,且不说她与封逸昀的婚事,单就这萧无垢乃是步轻尘的弟子,倘若他果真叛变,自己身为雪域护法,身份微妙,当如何自处?这样一想,顿时又是满腹忧虑。
封少词放下信,忽见沈多情面色沉重,微一思索已明白他的顾虑,当即笑道:“熹微的事我已听说了。萧无垢虽是步轻尘的弟子,却是个光明磊落,重诺守信的男子汉。这次我派逸昀出关,命他见机行事,也是希望能说服他权衡轻重,不要为步轻尘所利用。至于熹微与逸昀的婚事——”
他叹了一口气,“当年我在雪峰见熹微聪慧伶俐,确实是打心眼里喜欢,但是,如今孩子们都大了,难免有自己的想法。逸昀近年来行事颇有些荒唐,都是我疏于管教……”
沈多情忙道:“伯父,您千万别这么说。熹微年幼,做事难免糊涂,过几日待晚辈出关将她带回来,劝导一番,想她定能明白过来。”
封少词微微一笑,点头不语。
步留仙侧身曲臂撑起头,看着身下这张熟睡中的脸,少了七分冷峭,多了三分温婉。十四年前,从他抢夺她手中的棉花糖那一刻开始,这张明媚的容颜便成了一盏明灯,映照着他凄苦孤寒的漫长人生。
他与她是如此相似的两个人,有着相同的命运和遭遇,他们都忠诚,克制而隐忍,独善其身,与世间一切泾渭分明两不相欠。报恩,是他们活着的唯一目的与理由。
有时候,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爱着她,还是爱着那个和她在一起时的自己。因为只有和她在一起,他才是真正的自己,一个有血有肉,飞脱羁绊,有自我想法与情感的步留仙。
冷观语轻轻睁开眼,立刻又紧闭上,脑海里却清晰映着三道疤痕。
那是他为她阻挡蝶妖时留下的,但,也是他,禁锢了她,意图谋反,视天下苍生如刍狗。她应该恨他,却不知为何,她的心正在一寸寸的软下去。她发现这个睡在自己身边的男人,并不像他清醒时那般冷静淡漠,谈笑自如,他整夜整夜地做噩梦,睡梦中会哭泣,会叫痛,会喊自己的娘亲。一如,年少时的自己。
寂静的地下室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足音。
冷观语猛地睁开双眼,隔着帷幔见到一个全身白袍的纤细身影。
步留仙起身下床,冷冷道:“谁让你进来的?”
“属下见过尊者。”来人揭开面纱,露出一张俏丽容颜,竟是羡云公主的侍女彩衣。
“什么事?”
“封少词已回府多日,尊者为何一直没有行动?”语气中竟隐有责备之意。
“我自有分寸。”
“先生已经等得不大耐烦了,尊者可不要被床上这个贱人迷惑了才好。”
“啪”的一声脆响,她的面上挨了步留仙一巴掌。
彩衣豁然抬头,目中凶光毕露,却突然咯咯笑了起来:“怎么?被我说中了?你私藏她在这里,先生若是知道……”
她冷哼一声,不再说下去。
步留仙的眸光倏忽变得幽深阴冷:“你若以为这世上只有义父一个人值得敬怕,那就大错特错了。我一样有手段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所以,你的嘴巴最好严实一点。”
他的语气缓慢而轻柔,语调却平若镜湖,不起一丝变化,“封少词是什么人?岂是随随便便就能解决的?上次王绝之的事情已经被你搞得满城风雨,这一次,切莫轻举妄动。”
“尊者迟迟不动手,属下替尊者做了,这也有错?”她的嘴角明显挂着一丝不服。
步留仙目如冷电般盯着她,一字一句:“滚出去!”
夜色下的攒花城寂静无息,连一声狗吠也不闻。丑时三刻刚过,一道身影自步家宅院翩然翻出,身影落地,静默半刻,忽然发出一声冷哼,朝着封天府方向疾驰过去。
不多时已至封府高墙外,轻身提纵落入院中,抬眸四下一打量,认准主屋方向,径直窜纵过去,东侧书房有一盏微弱灯光,来人轻轻翻身双足灵巧钩住屋檐,口吐舌尖润湿窗纸,一双幽黑眸光看进去。
只见一个青灰色的身影背窗而坐,俯在案前翻阅书卷,丝毫没有发觉身后有一支锋利短剑正悄然如闪电刺来。
眼看这道深寒剑光就要刺入他的后脑,电光火石的一瞬,案前的人蓦然一低头,短剑帖着他的头顶,“咄”的一声钉入案前的红木书柜。
屋檐下的人忽觉身后暗劲汹涌,一个清朗的声音冷冷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行刺摄政公。”
来人冷笑一声,全然不顾背后掌风,整个身子穿窗而入,手心一翻,又是一柄短剑,带起一道劲疾寒光猛扑向书房内的人。
封少词坐在椅上亦不起身,双足急点连人带椅飞旋而起,甩出青灰长袖去卷来人的短剑。来人顿感一股强大内劲直逼胸口,几乎透不过气,手腕急翻变幻若飞花狂舞,却仍自躲避不开,不由得心中大骇,此时欲退已然来不及。
封拓熙守住窗口,房门处立在一袭红衣的沈多情。
封少词忽然一声冷笑:“给我撒手!”
来人顿感手腕一麻,短剑脱手而落,封少词长袖一卷已裹住那短剑,握在手中看了一眼,只见剑峰深紫,显是淬了剧毒。
这时封拓熙跃进房内,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来人转动一对漆黑眼珠,忽然对着他微微一笑。此人面蒙白纱,看不出容貌,但这一笑却有股说不出妩媚流丽,魅惑动人。
封拓熙不由得一怔。
来人趁机双手连扬,书房内立刻涌起一股浓烈的紫色烟雾,烟雾里只见一道白影急速穿出。
沈多情急呼:“小心有毒!”说着已飞身朝那白影追去。
封氏父子忙闭住呼吸,纵身跃出窗外,只见西侧院墙头红影一闪不见。
沈多情目光如炬,紧追前面一道白影飞身若闪电,却见那抹白影一路翻墙越舍,径直飞入皇城深宫。他跟着那白影绕过两处宫殿,顷刻间没了踪影。眼前忽然出现一座花苑径,满树繁花寂寂,苍翠蔽天。
这时,夜色幽寂,天幕下挂着一弯清冷下弦月。
在他身后约摸三丈远的林中,静立着一位白衣女郎,她仰首朝天,双臂伸展,风吹衣袂飘飘若凌空仙子,艳丽面容忽然扭曲,整个头颅自脖颈处蓦地拉长,纤细白皙的双臂骤然变幻成深紫幽青的两根树枝,胳膊上渐次开出无数粉红桃花和碧青绿叶。
一个好端端的娟美女子,在这一霎那间,竟变成了一树桃花。
沈多情惊觉空气中有股轻微波动,豁然回身,一只不知名的夜鸟扑棱棱自林中飞起,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他忙跃身上树藏好,只听一个女音抱怨道:“公主最近不知是怎么了?这深更半夜的还赏什么花呀。”
另一个声音道:“自从王将军吊死在这宫里,宫里的每个人都变得古古怪怪了。”
“呸呸!你要死了,大半夜说这个,快采几朵回去交差吧。”
沈多情心道:原来这里是公主寝宫,难道刺客竟是宫里的人?
眼见两名宫女采了花走远,他方才跃下地来,忽觉颈上一凉,喉咙已被什么东西缠紧呼吸困难,待要拔刀,一根树枝倏忽如鬼魅般绕过腰间,正紧勒着两臂,身子已被凭空吊起。定睛一看,分明是一根桃树枝,却柔软若青藤,坚硬如铁丝。
他心中大惊,忙运力挣脱,谁知他越用力,那树枝缠得越紧,犹如自己运力缠紧自己一般,呼吸维艰。心知是遇上了某个树妖,沈多情连忙双足翻腾,身体弯曲成弧弓状,两腿猛然向后反剪,正夹中一个坚硬之物,遂即将毕生功力运至腿上用力一绞。
只听身后一声怪异短促的尖叫声。他顿感全身一松,忙深吸一口气,修长白皙的双手指间燃起幽幽魑魅炼火,朝腰间的枝藤按去,又听一声诡叫,身上树枝瞬间急速抽离开去。他身子一轻,跌下地来,只见一株桃树正向着深宫花苑的密林穿行而去,去势极快,满树红花飞舞翩跹若雨如霰,静美到极至,亦惊怖到极至。
他忙纵身顺着那一地落红追去,追到一处宫门口,忽然不见了踪影,猛听一个女子声音尖叫:“有刺客,有刺客。”
宫殿里顿时一阵骚动,夜色下已有一对羽林侍卫军闻声奔来。
沈多情一惊,心知今晚是捉不到这只树妖了,若被人发觉私闯宫闱禁地,不但自己说不清楚,还会连累了封家。当即越墙而出,几个提纵已将那几名羽林侍卫远远撇下。
他刚至封府偏门,正遇到追寻无果而返的封拓熙。
封拓熙一见他,忙道:“沈兄,那刺客——”
沈多情道:“进去再说!”
二人进府直奔书房。封少词听完沈多情的叙述,长叹道:“想不到步轻尘的眼线已经安插到宫里?他究竟用什么法子,竟能驱使这些妖孽?”
沈多情道:“这倒不难,坊间流传的一些拘魂,摄魄,控心等法术,只要修炼到一定的境界,都可以驱使精怪,密宗流派也有类似的法术。”
封拓熙忽然道:“这样看来,王将军必定就是被这棵树妖所害。宫中既有树妖,陛下与羡云公主岂非随时都有危险?”
室内寂静。不远处的皇城里传来一阵更鼓声,寅时三刻,女主即将临朝。
封少词沉默半刻,起身道:“备车!我即刻进宫面圣!”
萧无垢握着沈熹微的手,齐身并肩掠下城墙,瞥见左侧帐篷后有一道灰影急闪而没,忙纵身追过去。
塞外的夜色苍劲雄浑,万里碧青苍穹也似比关内广袤深阔了许多,只见清明月下,一个身影往着东北方的茂盛草丛疾驰而去。
萧沈二人紧追不放,约摸一柱香的功夫,那人急奔的身形忽然顿住,夜风吹得此人发丝飞扬,衣袂飘舞,那一袭暗灰浅白的长袍恍若激流翻滚,跋张扈扬中却蕴含一种隐隐的静气流动。
萧无垢一望便知此人内劲精湛,不可小觑,当下足尖轻抬定住身形,朗声问:“阁下是哪一位?深夜探关所为何事?”
那人一言不发,手不抬脚不动,身子却蓦然急退数丈,径直朝后面的萧无垢斜撞过来。萧无垢顿觉胸口一紧,似有千斤巨力压迫过来,他忙运力推开沈熹微,双臂伸展若大鹏亮翅,脚尖点地向后急退三丈,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