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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吃痛地捂着额头,他幸灾乐祸地笑。
天气有些阴,不是节假日,街上的人并不多。他们等了一会儿,手脚冻得冰凉。他看她等得无聊,就从箱子里拿出一颗糖放在手心说:“我变魔术给你看。”
“你会变魔术?”她问。
“你老公我有很多绝活,你还不知道呢。”他用左手修长的手指轻佻地拨了一下她的刘海,与此同时,右手在空中转了个圈,再摊开来,糖已经不见了。
她来了兴致,握住他的手问:“糖呢?”
他嘴角勾起,右手在她耳边一抓,同样的一颗糖被他捏在指尖。
“哇,你怎么坐到的!”她惊讶地问。
他拨开糖纸把糖塞进她嘴里,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说:“真好骗。”
她含着糖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甜吗?”他问,根本没打算解释那个所谓的“魔术”。
她点头。他的头忽然靠过来,吻住她的唇,舌尖探进来。一吻完毕,他笑着说:“是很甜。”
周围的空气也似乎飘着糖果清爽的气息。
“我再给你变一个吧。”
他起身又从箱子里拿出什么东西藏进袖子,然后转身对她说:“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花?”
“只要是你给我的,都喜欢。”她说。
他对她又好气又好笑,说:“看好了。”他右手的手腕翻转,指尖凭空就多出一朵红色纸花。“赤。”他说。再一转又变成橘黄色的。“橙。”他把花丢在她裙子上。
“黄、绿、蓝、靛、紫。”他每说出一种颜色,变出的花也相应变成那种色彩的。她看他的眼神由惊奇变成崇拜。就在他享受着她崇拜的目光时,一个白人女孩走到摊位前停下,指着他手中的纸花说:“我要一套这样的魔法道具。”
他得意的笑容立刻僵住,心想你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在这个时候。不过有钱还是要赚,本来十元一套的他卖给她二十,反正美国人也不会杀价。
女孩子爽快地掏出二十块递给他拿着魔术道具走了。
“哦,原来是用的道具啊。”她捡起裙子上纸花自言自语。
“臭丫头,逗你开心还不知足。”他把花扔到她脸上。
“我没有。”她抬起头委屈道。
“你有。”他捏住她的脸颊。
笑闹间,一阵风吹过,天空飘起雪花。这个城市经常下雪,他已经很习惯了。即便是零下十度的天气,仍然只在呢绒大衣里穿一件低领毛衣,还不喜欢系上大衣的扣子。白可却不然,一件套一件,穿得像个人形玩偶,露在外面的皮肤冻得红红的。一直在雪里站着,他知道她很冷,她却一句抱怨都没有。
对街有一家平民咖啡馆,喝一杯只要六美元,可以续杯三次,他领她进了咖啡馆,找了个窗口的位置坐下。从这里可以一眼望到对街。
“你在这里喝咖啡,我把货卖完了就接你回去。”他说。
“我跟你一起。”她拉住他。
“你想冻死啊。你要病了我可没钱给你买药。”他疾言厉色地把她按进座位,拉开门走了出去。
咖啡端上来,冒着香醇的热气。她用袖子擦掉玻璃上的水雾,隔着一条街,看着站在雪里的他,黑色的衣角被风掀起,发梢和肩头都落上白色的雪,模模糊糊的,只觉得这个场面好像是一个梦境。
日出之时(二)
雪越下越大了,她嘴里叼着勺子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帮他。心灵相通一样,他立刻转向她的方向,伸出食指在空中摇了摇。她泄气地把勺子从嘴里拿出来,撑着头,有些焦虑地不断用舌尖舔着勺子。
唐一路看着她无意识的动作,即使在冰天雪地,埋在腿间的那条神经还是被她牵动着。他有种被打败的感觉,转开视线假装去箱子里找东西。
他看着满箱的廉价玩具,忽然笑了一声。原来爱情可以使人做到这种地步,从前,他绝对不会为了五斗米去做这种俗不可耐的营生。也算是回归现实,有了个女人,有了责任,要踏踏实实过日子了。
无意中找到一把伞,不大,红色的,每条伞骨上都粘着一排白色绒球,是小孩子喜欢的那种样式。他玩心大起,撑开伞举过头顶对着远处的她晃了晃。她擦了擦玻璃好奇他想做什么。
一个穿着黑大衣的酷酷的男人居然撑着一把小红伞在雪里跳起舞来,幸好不是他常跳的那种艳舞,而是类似于《雨中曲》这种歌舞片里的轻快舞蹈。当然,还是免不了有股妖媚的味道。
他把伞合上放在腰部,对她暧昧一笑,突然把伞展开,她没看懂只觉得很好玩。他就知道她没看懂,只是喜欢看她傻笑的样子。
可能是因为他的表演太精彩,吸引了很多过路的人,生意一下子好起来。她看他忙不过来就跑出去帮他,不顾他的反对硬是陪他站在雪里。
雪渐渐小了,灰色的天更加深沉,在这深沉的天幕下,一对平凡的情侣缩在路灯旁兴奋地数着一天的收入。
“四百五十六、四百五十七……五百。扣掉成本,今天我们赚了3百多。”唐一路故意抬高音调对白可说。看着白可开心的样子,他的那点心酸也平复了。
收摊的时候,旧书摊主的女儿刚巧过来。那是个瘦小的黑人女孩,看到他们摆在外面的糖果非常喜欢。白可注意到小孩子渴望的眼神,悄悄问唐一路可不可以把剩下的一包糖送给她。唐一路点头。她抱着糖果跑到女孩子面前递给她,女孩惊喜地接过。她爸爸要给她钱被她拒绝了,她说:“这是给孩子的圣诞礼物。”
孩子的爸爸从旧书里拿出一本装帧精美的书送给她说:“这也是给孩子的圣诞礼物。”
她露出比小女孩还欣喜的表情,双手接过。
回家的路上她来来回回把书翻了几遍,唐一路探头看了眼封面,是泰戈尔的《飞鸟集》。这种书像中国的鲁迅全集一样,到处都有卖,却很少见有人买。在这个忙碌的社会,已经没有多少人会看这种纯文学的诗集了。
“你认字吗。”他问。据他所知,她来美国以后到处流浪,应该没机会接受教育。
“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教过我英文,在美国我也学了很多,说话、写信都没问题。”她说。
“不错不错,很上进。”他拍拍她的头。
她的目光暗了一下,马上掩饰过去说:“你呢,你上学的时候成绩好不好?”
“不能说好,应该是很出色。不过我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他说。
“你没有上大学?”
“我没跟你说过吗?”
“没有。你从来没和我说过你以前的事。”
“是吗,那你也没问过。”他微微责怪地看着她说,“对我这么不关心。”
“我只是觉得……”她小声说,“我喜欢的是现在的你,你的过去怎样并不会影响我喜欢你。”
她说完回过头,却看到他站在刚刚的地方没有动。“你在想什么?”她问。
他耸了耸肩,走她身边笑着说:“我太爷爷是第一批来美国的华工,上个世纪著名的美国大铁路就是他们修建的。后来他把全家接到美国定居,躲过了战争。然后有了我爸爸,然后有了我。不过我爸妈在我七岁的时候就死了,我被一个北京来的中国家庭收养。”
“你是被收养的?”白可惊讶。
“是,”他望着天空说,“那时候文革还没有结束,他们滞留在美国一住就是十年,直到我十六岁,他们尽完抚养我的义务就回国了。”
“你为什么没有跟他们一起走?”
“走?去中国吗?”他笑着摇头道,“中国并不适合我。虽然我有华人的血统,但不管是生活习惯还是文化形态上都更趋近于美国。”
“那你为什么放弃上大学的机会?”
“没有钱。我养父母走的时候,我没拿他们一分钱。上高中的钱一部分是奖学金,一部分是我自己赚的。我发现挣钱更适合我,所以不想浪费时间考什么大学。”
“可是以你的条件,可以找到更好的工作,为什么你要做……”
“脱衣舞男?”他玩世不恭地说,“上帝给了我有这么好的条件为什么不利用,靠身体吃饭也是要有本钱的。”他说到后面语气变成自嘲。白可担忧地看着他,他沉默一阵,继续说道:“白可,有很多事情你想不到,想到了也不会懂。不知道才是最好的。唉,要不遇见你,我可能真的哪天就醉死在街上了。你……也算是救了我一命。”
“救了你一命?可是你身体一直都很好啊?”白可纳闷地说。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公寓楼下。唐一路无奈地摇着头道:“白可啊白可,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智商有多高,你问的很多问题都很……喂,站在那干什么?”他已经走到楼道里,回身却见她还站在铁门那发呆。
“没什么。”她怏怏不乐地走进来。
回到家后,他和她都是满怀的心事。草草吃过晚饭,唐一路按时去上班。白可在家收拾屋子。
她没有看电视的习惯,睡觉又太早,就把那本诗集拿出来翻了翻。偶然翻到一句话,说:I love three things in this world,the sun,the moon and you。 The sun for the day; the moon for the night; and you forever!
这句话把她一直想对唐一路说的却总不知道该如何表达的意思都说尽了。她默念着想把这句话记下来,想郑重地说给他听。可是她的记性真的很差,读了很多遍还是没办法完整地复述出来。她放下书叹了口气,默默对自己说,没关系,只要有耐心和恒心就会记住的。以前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门铃声突然响起。她疑惑地放下书,按理说唐一路现在不应该回来,可是会有谁这么晚找上门。安全起见,她从猫眼里往外窥了一眼。女人苍白的脸在眼前放大,她看了又看才想起来是几天前他们救过的那个人。
她松了一口气,打开门。
“你好,你是……”她突然想不起来女人的名字。
“我是魏明明,你不会忘记我了吧。”女人笑着说。
“没有,没有。”她把她迎进客厅,给她倒了杯水。
魏明明开门见山说:“我是来谢谢你们的,顺便把钱还给你们。上回给你们添麻烦了。”
白可也没推辞,大方地接过钱放到一边说:“你丈夫还好吧。”
魏明明说:“他很好,已经基本恢复了,再过几天就能下地走路。”
“那就好。”白可放下一件心事。
魏明明把屋子环视了一周,看到他们放在地上的没卖完的货,说:“这就开始准备过圣诞了?”
白可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解释道:“不是,那是我们没卖出去的货。趁着圣诞节做一点小生意。”
“哦。”她点点头。
喝完茶她也没有多待的意思,聊了几句就准备走,临走时对白可说:“我们家就在这栋楼后面那个很大的废弃仓库里面,暂时也找不到别的地方,你要不嫌弃,我们随时欢迎你来窜门子。”
“好,有时间我一定去。”白可说的诚恳。
送走魏明明以后,她洗完澡躺在床上背书,背着背着就睡着了。梦里都是诗歌中那些美好的句子——
夏天的飞鸟,飞到我的窗前唱歌,又飞去了。秋天的黄叶,它们没有什么可唱,只叹息一声,飞落在那里。
如果你因失去了太阳而流泪,那么你也将失去群星了。
她的热切的脸,如夜雨似的,搅扰着我的梦魂。
……
如同诗人一样,她的梦魂被惊醒,在他热切的吻中。
洗完澡后的男人有和她同样的香味,他的唇齿流连在她肩头,那块被他咬过后留下的齿痕酥痒难耐。
羞耻的地方被轻轻探入,他很技巧地在她敏感的那一点上按揉。她欲拒还迎,想把头躲进他怀里却被他托住下巴,重重吻住。
重新获得呼吸后,她混沌的脑子里挤进一点氧气,模糊地记起想对他说的话,在他一波又一波攻击中,断断续续地勉强发出声音,她说:“I love……three things in……in this world……”
他听到她在说话,还用的英文,想必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压制住冲刺的欲望,他凑到她唇边细听。
她迷蒙着眼睛,继续说道:“the sun,the moon and……you。”
他听懂了,是泰戈尔的诗句,笑着咬住她耳朵问:“还有呢?”
“The sun for the day;”她努力回想着说,“the moon for the night……”
“还有一句呢?”他忍不住把自己往更深的地方送了送。
他的动作让她的思考停滞了几秒,最后那句话过了很久才在脑中清晰起来,她脱口说道:“and you for ever!”
“肉麻。”他笑着嗔怪。
把她的腿放成一个轻松的姿势,他全力深入,带她飞起,奔向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