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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夏没有说话。刚才的锐气被苏徽无声无息地截断了,龙夏冷静了一些,苏秀行毕竟手持老爷子的手令,在天罗山堂一切都是家规为准,违抗首座,也就是大家口中的老爷子,是家规中最不能容的事情之一。下面的男人们互相传递着眼神,都保持了缄默,苏秀行无声地笑笑,他在沉默中获得了来这里之后的第一份认可。
“今晚的月光真是不错,”他对着窗外的明月举杯,杯中水光荡漾,“龙莲和我们也都在同一片月光之下吧?”
葵花白发抄·龙雷 二(1)
顾西园此刻和苏秀行之间的距离,和苏秀行到龙夏的距离差不多,只不过隔了三层楼板。
在一楼挂着“朱提”牌子的小屋里,以紫纱结庐,顾西园坐在羊裘上,后腰塞了两件靠枕,独自饮一壶来自北陆的烈酒。他酒量不大,又喜欢喝烈酒,且喝酒时候不喜欢吃菜,总是喝着喝着就躺下睡着了。
他很喜欢在酣醉中睡去。
他小时候既不喜欢喝酒,也不喜欢睡觉。那时候顾家的老妈子们有两个专门伺候顾大少爷睡觉,中午饭后立刻把他领到铺了丝罗锦被的床上,让他把头枕在帮助安神的香砂枕上,打着扇哄他睡。春天花发的时候,夏天结果子的时候,秋天落枫的时候,冬天下雪的时候,顾西园满脑子想的都是出去玩,可是老妈子们不许,于是顾西园学会了装睡,眯缝着眼睛看到给他打扇的老妈子靠在床边睡着时,他就悄没声地爬起来溜出去玩。那时候他觉得世上没什么事情比睡觉更无聊了。
他开始喜欢睡觉,是因为他父亲死了。忽然间顾家的顶梁柱塌了,千万金铢的巨额财富、千万金铢的债务、顾家老少的期望、还有那个聪明又不懂事的妹妹,都落在了顾西园一个人肩上,那时他还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又不知道该往哪里躲,去灵堂听着女人们嚎啕大哭,去账房先生们就叹着气对他说这些借贷的人都趁着家主过世催款来了,大少爷你肯可怎么办,去书房有成群的人等着他拿主意,要不要典铺面,父亲怎么发丧,怎么应付那些要来分家业的亲戚,怎么回复诸位世交的慰问……而那个死犟死犟的妹妹则无休无止地和他闹脾气,不知什么事就不理他了。他小时候觉得顾家大宅就是他自己的整个世界,春花秋月夏实冬雪,什么时候都是乐悠悠的,每一寸地方都有每一寸的好玩,可父亲死了,一切都变了,每个人都在逼他,每张脸都那么沉重,每个问题都叫人无所适从。
他登上家里最高的楼看见外面吊唁的人、讨账的人、要分家的亲戚混在一起人海人山,想着那些人都要自己一个一个应对,终于忍不住抱着脑袋跑回了自己的卧房。他像具尸体那样静静地躺在以前最讨厌的床上,第一次感觉到丝罗锦被的柔软和枕头的清香,觉得自己慢慢地放松下来,可以暂时地把一切都抛到脑后去。
将睡未睡的时候他听见门外两个老妈子说话。一个说门口那些讨债的骂得难听极了,其实不过是家主去世一时周转不过来罢了,这是要落井下石啊,要不叫醒大少爷去跟他们说几句?另一个叹气说大少爷可也够累的了,你看他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孩子不容易,我们先看招呼着,让他好好睡个觉吧。
顾西园听到这里无声地笑了。他睡着了,做了个很长的梦,梦境里只有漆黑一片,却格外香甜。
从此他喜欢上了睡觉,睡前喝点酒让他入睡得更快,他也就喜欢上了喝酒。
门开了,首先入耳的是笑声。轻袍缓带的年轻公子光脚踩在羊裘上,走到顾西园面前,也不叙礼,盘膝坐下,抓过酒杯自己斟满,一口喝干了,啧啧赞叹,“不错,月栖湖的酒一直都好,很解渴。”
“这可是烈酒,就算你酒量好,还真能用来解渴?吹什么牛皮。”顾西园坐直了为来客斟满,“你来晚了。”
“整个帝都敢把平临君晾在这里的人,是不是只有我雷颂秋?”来客又是一口喝干,“我特意晚点来,让你等我,下次我就跟朋友吹嘘说,这帝都里几个人我雷颂秋放在眼里?顾西园我照样叫他等着!”
葵花白发抄·龙雷 二(2)
顾西园抬眼瞟他。年轻公子大约二十多岁,一头漆黑的长发用红绳简单地一结,盘在脖子上,额发留得很长,快把眼睛遮住了,身上只有一件月白色的宽袍,敞着怀,露出锁骨和一片消瘦见骨的胸膛,却不显得羸弱,他的骨骼清秀异常,肤色明晰,作为男子实在是过于秀美了,但配上那付玩世不恭的笑,又丝毫不显女气。
“穿得那么*,真以为我请你赏花?”顾西园语气带着嘲讽。
“和你这样古板的男人一起玩女人,想着也没意思。”雷颂秋笑,“我改邪归正了,我成亲了。”
顾西园一愣,“成亲?我怎么不知道?我好像没有随礼吧?”
“上个月的事,我没请什么人,只是两家宗祠的老人们观礼,几个亲戚小聚,喝了杯酒。按说以老板你和我的关系,比亲戚还亲,不过你名声太大,如果请了你,被其他公卿知道会有想法。你也知道我们这种在太清宫里当内臣的,最忌讳得罪公卿,人家是掌权的外臣,我们得罪不起。”
“你总有各种借口。”顾西园摇头,“娶的那位名门闺秀?”
“谢家的女孩,谢程程。”
顾西园仰头看着头顶的紫庐想了想,脑海里忽然跳出了个人影来,“是那次新春我们进宫觐见陛下,看见的那个吹笙的女孩?我可记得你当时说她身段儿虽然不错,可惜是个塌鼻梁。”
“是啊,现在也还是个塌鼻梁。”雷颂秋说。
顾西园一愣,雷颂秋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点头,似乎是要告诉他自己的夫人是个塌鼻梁这点千真万确。
顾西园伸手一巴掌拍在雷颂秋头顶,“跟我开玩笑呢?成亲这种终身大事不请我观礼,还跟我开玩笑?你还把我当做你大哥么?”
雷颂秋呵呵地笑,可是忽地又不笑了,“我是跟你开玩笑,因为我猜到接下来的事情可能就笑不出来了。”
这一次他是真的很认真了,顾西园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你说得对,你有时候聪明过头了,你将来会死在自己的聪明上。”
“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每活一天都是赚的。”雷颂秋耸耸肩,“现在还有了孩子,真死了我也不埋怨。”
顾西园又愣了,“你有孩子了?”
“你以为我忽然抽风了要成亲?当然是不小心跟夫人弄出了孩子来,夫人找我又哭又闹,说如果不成亲就要带着我们的孩子一头撞死在太清宫前,我这才痛下决心的。”雷颂秋叹气,“奉子成婚。”
顾西园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你长大了,我就要老了。”
雷颂秋嗤笑,“平临君顾西园老了?老板你手段强绝,从宛州来帝都不过几年,已经贯通了两地商道,抢了多少人的饭碗,叫多少人看你眼色,又有多少人背地里恨你恨得牙痒?如今又是背地里的义党,声名显赫的‘四大公子’之一,和白曼青那种人并列,你好意思说自己老了?一付要解甲归田的样子。”
“我是想解甲归田,可我不知道自己能回哪里去啊。”顾西园摇摇头,“这场战争打了那么些年,我只看到越来越多的人死,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我是个义党,暗地里一直和辰月为敌,就算现在想洗手,辰月的诸位大师也未必肯放过我。人一入局,不到棋下完就再难回头。”
“像我这样生个孩子接掌你的家业咯。”雷颂秋说。
“嗯,挺有道理的,”顾西园点了点头,“不说这个了,改天我让顾襄送一份礼到你府上,悄没声收下就好。你知道龙莲这个人么?”书包 网 。 。。 想看书来
葵花白发抄·龙雷 二(3)
雷颂秋仰起头,沉默了很久,自己斟了一杯酒喝干了。他直视顾西园的眼睛,眼底流动着冷光,“五岁我就认识那个女人。你找我真的是为了这件事……你不该来找我,这件事会要人命的,你的、我的、你我两家所有人的。”
“义党和辰月之间,你支持谁?”顾西园也直视雷颂秋的眼睛,声音枯寒。
两个人久久地沉默,终于是雷颂秋先叹了口气,两人各自把目光挪向一旁。
“我们这么说话,一点都不像兄弟了。这些年你帮我,帮雷家很多,从未要求过什么报答,你是不是始终让我欠你的债,等着到那一天叫我全部偿还?我们都是生意人,生意人的账都算得很清楚。”雷颂秋轻声说。
“我是这么想过,也是这么做的,”顾西园也轻声说,“不过我以前总是约你喝酒,却不是为了让你欠我债,酒钱能有多少,你不在乎,我也不在乎。”
“你是说你只是喜欢和我喝酒?”
“你是雷家最后一个男人,我是顾家最后一个男人,我们两个有点像吧,同病相怜。”
雷颂秋呵呵地笑了,“同病相怜?说得真凄惨,我虽然没有你有钱,可也算是帝都里一号人物,我过得有那么惨么?”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顾西园顿了顿,“义党和辰月之间,你支持谁?”
雷颂秋摇摇头,“谁也不支持,谁也不反对。我不像你顾大公子,商会领袖,堂堂的大胤皇商,气运和皇室气运相连。你这样的人才要忧国忧民,我这种人不过要在乱世里娶个老婆生个孩子,安安分分过日子,义党取胜还是辰月取胜,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真能在两派夹缝里安安分分过日子?”顾西园摊摊手,“你看起来是尾活鱼,靠着跟皇室的关系,在帝都里吃得很快,可我知道你很奋力地游,对各方都逢迎巴结,半脸黑半脸白。过得很不容易吧?你这样子还能笑得那么没心没肝,我真佩服你。”
“是啊。”雷颂秋坦然地笑笑,“我在你顾大公子面前逞什么威风?我就是条小鱼,两边都是鲨鱼,牙齿锋利如刀,我游慢了,就被咬死了。”
“如果义党取胜,东陆就会回归以前的秩序,皇室会成为众望所归的领袖,对你难道不是最好的?”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那一天,我不是你,我如果现在露出半点对辰月教的敌意,可能悄无声息就被抹掉了。我先要保命啊,老板。”雷颂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而如果你敢于露出半点对天罗的敌意,你也会被悄无声息地抹掉,是吧?”
雷颂秋挠头,“谁说不是呢?这两方谁是好惹的?”
“我指一条路给你走,走不走看你。”顾西园推开窗户,望着外面黑蓝的天空里月如冰轮,“天罗苏家的苏秀行给我带来他表兄百里恬的亲笔信,要我帮他们一个忙,这个忙就是找到龙莲。我答应了,因为如果此刻天罗覆灭,辰月教就得以腾出手来对付诸侯,诸侯为了起兵勤王的事情还在犹豫,我们需要靠杀手拖住辰月教的诸位大师。我会让我的手下在整个帝都撒网,为我干活的人在这帝都有上万人,我还要请你帮我,因为没有猎人比一头狼更善于寻找狼群,你就是那头狼,龙雷!”
“别说那个名字来吓我,”雷颂秋作势捂住自己的耳朵,“我怕。此外,你的开价不合理,我帮你去找龙莲,对你是好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你是一头离群的狼,我知道对于天罗那个狼群来说,家规是至高无上的,离群的狼一定会被咬死,而你,居然活了下来。你欠天罗一份很大的人情吧?或者说,欠他们一条命。”顾西园扶着窗回头,“如果你帮我们找到龙莲,我就代表顾家,和唐国的百里家一起请求天罗山堂,把以前的一切恩怨都抹去,从此天罗跟你再没有瓜葛。你看怎么样?” 。。 。。
葵花白发抄·龙雷 二(4)
“我在宫里能得到很多消息,龙莲的事我也知道,她现在是辰月最想要的人,如果我帮你们杀了她,我绝没有活路。”
“没人要你杀了她,只需要找到她,告诉我消息。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是如何得到这个消息的,辰月更不会知道,之后的事情就跟你无关了,你接着去太清宫里当你的内臣,你和天罗山堂的事情,我会亲自出面去和唐公爵百里恬谈。如今百里恬的话,天罗山堂的老爷子也不得不听听吧?”
雷颂秋两道修长漂亮的眉一挑,“只是打探消息那么简单?”
“只是那么简单。”
“不是不能考虑,”雷颂秋眯起眼睛,“但是出价还不够,如果我不掺和进这件事里,本堂也不会立刻把我收拾掉,他们也知道我一直在天启,没杀我是因为我对他们有用。我掺和进去了,却可能得罪辰月。你再加点价。”
“那就再加我们两个过去的十年吧。”顾西园拍着窗栏,声音孤凉,“其实来这里之前,我已经想好了。”
“过去的十年?”雷颂秋的声音低沉下去,“意思是我做完这件事你我就算两清了?”
顾西园深深吸了口气,他已经准备好了,可这话要出口,心里还是很堵,不得不调整一下呼吸。
“两清了。”他点了点头。
屋子里安静起来,顾西园在窗边看月,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