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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不将这幅画像绣出!
不光画像,还有那几句诗,邱若蘅思忖着,把相公写的,和自己写的,都绣上去,相公的在明处,自己的在暗处。绣的过程中不能让他知道,等完工后,把他带到屏风前,他该露出怎样的表情啊!先是震惊,然后温柔……这时候邱若蘅才回想起早晨她误将瓷盒当做自己的物品,喋喋不休时,顾凌章脸上那转瞬即逝的温柔。
而且几年以后,她可以跟他们的孩子说,画像,是你爷爷画给你奶奶的,诗词呢,则是你爹和你娘一起写的,多好!
她想得欲罢不能,几乎看到顾凌章就在她对面露出微笑。为了换取他芳华般片刻绽放的欢悦,她心甘情愿酝酿整个夏秋冬。
顾凌章一更天过去一半才回到家中,邱若蘅知道他饮食不定,这会儿肯定是没吃,忙叫暖儿银秀把预备的饭菜热了端上来。
顾凌章坐在桌边,低头看那些菜色。邱若蘅捧起碗筷,先夹了一块莴笋进他碗里,她很有自信,今天的莴笋最为成功,要让顾凌章吃东西,必须第一口就打动他,否则他肯定不会吃第二口。
顾凌章不声不响,一口吃下没有吐,邱若蘅大受鼓励,筷头抵着下巴,目光在几样菜色中作着选择,神情专注。顾凌章盯着她看,只见她放下筷子,拿调羹舀了勺香蕈炖鸭汤,碗虚接着,先在自己嘴边吹啊吹啊,那淡红的嘴唇和乳白的肉汤互相辉映,然后朝他送过来,顾凌章看得出神,调羹到了嘴边才猛地一震,下意识含住,烫得登时打个激灵,脑袋里分不出是空白,还是清明!
饶是如此,他依然坚韧地抿紧了嘴咽下去,一点没漏。
邱若蘅惊得目瞪口呆:“相公,你不烫吗?我提醒过你的!”
顾凌章死也不会承认他没听见是因为在看老婆,所以十分大老爷们儿地低沉道:“不觉得!”
都冒汗了!邱若蘅愕然解下手帕,一愣一愣地给他擦汗,顾凌章把嘴张开一条缝,缓慢地、不被察觉地吐纳着,殊不知口中热气都呼在了邱若蘅的手腕内侧,让她觉得情形有点……有点滑稽。
她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
“相公,这个鸭腿是小叔特意留给你的。”
顾凌章顿时觉得鸭腿形迹猥琐!岂有此——算了,忍住,他不想因为顾锦书破坏了现在难得的氛围。所以他把汤喝了个精光,鸭腿一点都没碰,还说了一句让自己顿时舒坦不少的话:“吃不下,喂狗。”
邱若蘅又一次愕然,家里有养狗吗?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冬去春来,积雪消融,正月十五晚上吃过元宵,就该去闹花灯了。顾锦书从天而降,不由分说,将顾凌章从工坊里拖出来,塞进马车,自己充当马夫,三两下到了最热闹的街市外围。顾凌章掀帘子一看,除了阮春临,家中女眷都齐全了,还有邱芷蕙也在,只不过那嘴嘟的可以挂个酱油瓶。
他摇摇头,寿屏进展已到了关键时刻,离了谁都行,独独离不开他,顾凌章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同时瞒过三百多人,要知道现在工坊里聚集了全扬州和苏州的能工巧匠,眼睛毒的不在少数。
但眼前一道道充满殷殷期待的目光,竟也让他不忍说出扫兴的话。只能暗存侥幸地想,好在屏风构造十分复杂,他尽量将它拆成小块,每人监造不同的部分,一时半会应该不会露出马脚。
看到顾凌章慢吞吞下了马车,邱若蘅高兴地一把推开邱芷蕙,过去挽起他……
猝不及防被姐姐丢下的邱芷蕙脸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的惊诧表情。
顾凌章和邱若蘅已经相携走远,顾锦书屁颠屁颠凑上前,邱芷蕙看都不看他,暴喝一声:“死开!”便拣了另一个方向夺路而行!
以顾锦书的脚力,其实不需要十步就可以追上邱芷蕙,但看她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他还是选择了跟在后面。
邱芷蕙走啊走啊,突然停住,转身直直走到顾锦书面前,瞪眼朝他吼:“我问你!你喜欢的东西被人家抢走了,你会怎么做?”
顾锦书一想,笑着耸耸肩:“没什么啊,我不会计较的。”
邱芷蕙愕然,她就是随口一问,也没指望顾锦书给出多么满意的答案,但眼下这个未免也太叫人火冒三丈:“你说什么!”
“我……我真的不会计较啊。”
“你不是喜欢我吗?要是我被人抢走了呢?你都不计较?”
顾锦书温柔地、爽朗地、轻言细语地纠正她:“芷蕙,你不是东西。”
邱芷蕙疲力地垂下脑袋,她怎么就老忘记顾锦书是个没长脑子的奇葩呢!
“芷蕙快看,天灯!”
邱芷蕙随之望去,只见一只灯笼缓缓升上夜空,顾锦书道:“嘻嘻,我去抓来看看上面写的什么!”
“抓来看……唉!慢着!”邱芷蕙拉住他,“你傻啊,怎么能抓的!”
“不能吗?”
“放天灯的人把愿望写在灯上,是希望能让上苍看见,你把它弄下来,老天怎么实现他们的心愿!”
“什么?”顾锦书一脸惶恐,“那我以前扑下来看的那些,岂不是都没有实现?”
听得邱芷蕙惊愕不已:“你这缺德鬼!”
“我真的不知道,大哥说那是因为某些人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邱芷蕙无语。
“怎么办!我、我居然干了对不起人家的事!”顾锦书紧张不已,模样很是滑稽,邱芷蕙无意中扳回一成,心下大慰,板着脸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补救了!把你以前看到过的照写一遍,再放上天去!”
“哦哦,那我马上去买灯!”
顾锦书钻入人群,邱芷蕙一方手帕捂在脸上,咯咯咯笑得好不痛快,她忽然觉得要是能三不五时弄这家伙一下,可能会给人生增趣不少。
顾锦书很快顶着一个巨大的牛皮灯笼飞返,他把人家铺子里用来做招牌揽生意的非卖品给抄走了,邱芷蕙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天灯,一下子来劲,蹲在地上,挽着袖子给他磨墨,顾锦书抓着笔杆,一边专注地回忆,一边往纸上涂,黑漆嘛乌也分辨不出写了什么。
邱芷蕙穷极无聊,目光从纸上移到顾锦书脸上,这一看差点笑疯了,那张脸比纸干净不了多少,“别动别动!”邱芷蕙用手指头蘸上墨,在顾锦书眼眶上画了两个大黑圈,一边画一边狂笑,哪有半点仪态可言。
顾锦书看她高兴,当然乖乖的任君折腾,他在纸上画,邱芷蕙在他脸上画,各画各的,很好很般配。
“你这样顺眼多啦!”邱芷蕙按着腰,笑得人都软了。“像个大英熊!”
“真的吗?”顾锦书眼睛一亮。
“哎唷,不行了,我得歇会儿。”
“我也写好了,芷蕙你退后点歇着,看我把它放上去。”
火一点起来,那牛皮纸上的字迹便看得一清二楚,邱芷蕙笑着笑着,不经意看见这么一行:我要做个大英雄,同芷蕙永远在一起。扬州顾锦书。
她愣了一下,恍惚间,那天灯缓缓的升了上去,“不好!”邱芷蕙猛地一惊,伸手去扑,“你乱写的什么!谁愿意同你永远在一起了!”
顾锦书高高兴兴地看着那行字:“还有块空地,我就把自己的愿望也写上去了!”
邱芷蕙够不着,气得上去踩他脚,不曾想踩到墨盒盖上的毛笔,弹起来正中她面门。“啊呀!”邱芷蕙大叫一声,一张脸上从脑门到人中,一道笔直的墨迹。
“芷蕙,没事吧!”顾锦书紧张地拽起袖子一通擦,擦完后看了一会儿,紧张的表情突然裂开了一般,“哈哈哈哈”狂笑起来,邱芷蕙估计刚才自己就是这么笑他的,这就叫一报还一报,她牙根痒痒,却因理亏只得受着。
顾锦书笑得一抽一抽地道:“芷蕙,你这模样还挺好看的!当然没有原来的好看,不过也不丑。”
邱芷蕙怒极,她觉得自己经历了这么惨烈的祸事,应当放声大哭,让顾锦书紧张!让顾锦书后悔!然后手脚并用,趁他靠过来在他脸上挠个十七八道印子,叫他破相!她这么酝酿着,偏就是哭不出来,反倒“噗”一声,自己也笑了,还笑得东倒西歪,边笑边去捶打他:“你给我弄下来,我不要同你一起!”
“不行不行,上面还有其他人的愿望。哎呀,飞太高了,我也够不着了。”
“顾锦书你个——我要郑冠!”
顾锦书和邱芷蕙在另一条街尾胡闹的当儿,顾沁文也和丫头们自顾自玩耍去了,剩下顾凌章与邱若蘅两人信步闲逛,看看四处风情,两人话都不多,反正说了也会被这夜色和喧嚣冲散,索性沉默,行至运司衙门附近,迎面过来一顶轿子,里边的人突然掀起帘子:“哎哟,贤弟。”
顾凌章驻足一看,回礼道:“朱大人。”
朱冠亭胖胖的身体揉下轿子,站定道:“弟妹也在。”邱若蘅忙施了一福,退到顾凌章身后去。
“愚兄正想找你呢,听说寿屏图纸已成,何时让愚兄开开眼?”
“怕大人公务繁忙,故不敢叨扰,大人既有兴,明日如何?”
“那就明天。对了,我听余大人提起,十指春风在京城久负盛名,早就跟你说过,让弟妹也小露一手嘛。”
顾凌章淡淡一笑:“献与天子之物,半点马虎不得,她个妇道人家,能有多大能耐,若是污了巧匠们的心血,我可担不起这罪。”语气中满是轻佻鄙夷,朱冠亭领教过顾凌章的固执,看看邱若蘅低头不语的顺从模样,心中奇怪,就算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人,也不至于这么轻贱自己老婆吧?
但再一想到这个寿屏的重要性,朱冠亭也就很理解顾凌章的小心翼翼了。
朱冠亭走后,顾凌章回头看一眼邱若蘅,她一动不动地缩肩站在自己投下的阴影中,似有些委屈,又有些怅然。他捞起她的手来握住,往前一带,两个人继续穿行在如织的人潮中,那些昏黄迷离的灯,看得顾凌章面泛苦笑,此刻的邱若蘅,又怎会明白自己真正的用意。
×××
邱若蘅用针尖挑起一根丝线,把一点点线头藏了进去,抹平,然后,满意地审视了一下那双女人的眼睛。
艳若桃李。
瓷盒上仕女的线条在岁月中已有些模糊,可她光鲜时候的模样已经深深印在邱若蘅心中。
冯小屏的眼睛,邱若蘅临摹百次,不觉厌烦,她望着它们的时候,一颗心温暖暗涌,情愫如潮汐起伏,仿佛在与她对话;瓷盒是白底青线的,邱若蘅绣屏时,则为它重新设色,想象着她穿一身窄袖素罗裙,裙角翻出茶青色的内里,像嫩芽一样柔润,朱红双喜莲纹香囊垂在膝上,丝绦飞逸;她的脸颊,邱若蘅用了十指春风独有的银藕红丝线,粗细只及发丝八分之一,是真正的桃花颜色。一个穿着白色的女人,却能给人鲜艳欲滴的感觉,连邱若蘅自己,都常常为她惊艳不已。
刚开始绣这幅像时,是寒冬将尽,等到像成之日,春天也快到了尾声。
邱若蘅想找一个恰当的时机,把这份惊喜送到顾凌章面前,要最大限度地让他高兴,然后视其深浅,着手化解他与老夫人的宿怨。她的计划是将屏风运到梅花谷的小屋去,等哪天顾凌章漫不经心推开那里的门——怎一番惊艳了得!
邱若蘅怎么想都觉得这是最好的方式,难点唯二:一,如何秘密运送这么大一扇屏风上山;二,如何从顾凌章那里得到小屋的钥匙?
运送屏风的任务也许可以交给顾锦书,邱若蘅非常随意地提了一下,这小子激动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拍胸脯保证包在他身上。
至于钥匙,邱若蘅依稀记得模样,也记得它始终和其他几支串在一起,被顾凌章带在身上,除了沐浴睡觉,从不离身。
她在孔良那里讨了药材,弄出一桶药浴,把顾凌章骗去泡足半个时辰,拿到了钥匙。但几把长得都差不多,她只好照着各打一副。
顾锦书拣了个风清气朗上山的日子,扛着包得严严实实的屏风,一蹦一跳往山腰里窜去,把邱若蘅和邱芷蕙两顶轿子远远甩在后面。邱若蘅一大早见到邱芷蕙,心说果然别指望顾锦书能守住秘密,不过好在她的防范对象只有顾凌章一个人,所以,知道就知道吧。
邱芷蕙的心思比姐姐想的复杂一百倍。先前听说她那破姐夫捞着一个为皇帝制作寿屏的差事,她还摩拳擦掌,觉得十指春风大有用武之地,咸鱼翻身在即,做好了万全准备等他来请,哪知破姐夫狗眼看人低,嫌她们不够资格,邱芷蕙一口怨气怀恨在心,再加上顾锦书在这个节骨眼上前来找死,兴冲冲告诉她,“可不得了啦,大嫂为大哥的生母绣了一幅像,绣得那叫一个活灵活现……”
当时邱芷蕙在顾锦书身上发泄着淫威,突然茅塞顿开。顾凌章之所以不肯起用她们邱家姐妹,一定是不清楚十指春风的实力,有姐姐这幅仕女绣屏,管叫他悔之莫及!
这么一想,顾凌章在看到绣像时可能会产生的反应,就极大地引起了邱二小姐的关注。
在木屋前,邱若蘅试了三次,终于发现正确的钥匙,开锁进入,木屋有三间,其中一间显然是书房用途,三人一番合计,决定就将屏风支在书房一隅。这活用不着两位小姐出场,顾锦书一人干得热火朝天,邱芷蕙从旁指手画脚,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