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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奔过之处,人头攒动,当顾凌章出现在前厅时,有一瞬间竟致鸦雀无声。
然后,又开始吵闹不休。
顾凌章穿过人群,把门一关,直直走到阮春临面前,阮春临目不转睛盯住他,脸上满是提防。
顾凌章冷冷问:“我娘真是烧炭自尽?”
阮春临哼一声答道:“我早就同你说过,是你不信!”她犹豫一下,又道,“我知道你恨顾家,从未给过你娘任何名分,可你父亲已经死了,你的弟弟妹妹都是无辜的,你有恨大可冲我来。这样吧,你不是一直都想把你娘的牌位迁入祠堂供奉吗?”
顾凌章眯起眼,冷冷淡淡道:“这一点你之前已经答应过我了,你说等你死后,我就可以这么做。”
“难道你不想这个心愿马上实现?”
顾凌章一直面无表情,听了这话微微一怔,面色有点变了:“你的意思是……”
“不错,只要你有办法解决这件事,保全顾家,我阮春临反正也活够了,屏成之日,就是我命终之时!绝无二话!”
阮春临话音刚落,顾沁文就扑了过来抱住她的腿,哭道:“不要!太奶奶!沁文不准你去死!”
顾锦书也慌了手脚,一边安慰顾沁文,一边试图打消阮春临的念头,不过他心里坚信大家一家人,谁也不可能要了谁的命,所以劝归劝,倒不是太担心。
顾凌章似乎是在不经意间,看向了邱若蘅。四目交接,邱若蘅愣了愣,还想好好把他眼中的粼光看清,他已经别过脸去,叫过顾锦书,低语几句,顾锦书点着头,末了走出前厅,扬声对院子里的工匠喊道:“诸位,我大哥说,为今之计,只有重造屏风!愿意留下的薪资另算!不愿意留下的,只要将此事保密,亦有重谢!我们要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赶出新的屏风,任务紧迫,我顾锦书恳请诸位鼎力相助,先谢过诸位了!”
朱冠亭那里,顾凌章说要亲自前去告罪,邱若蘅在家忐忑地等到掌灯时分,也不见他回来,她按耐不住要去寻夫,被阮春临拦住。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终于,工坊那边差了个人过来,捎话说顾凌章人已经在工坊,带着工匠们开始赶制新屏了。
来人还特意交代,为求方便,他要住在那边,让家里的人不许过去烦他。
晚饭吃得冷冷清清,席间没有人说话。邱若蘅惦记着工坊里的顾凌章,味同嚼蜡。连最喜欢叽叽喳喳的顾沁文也埋头戳饭粒,一声不吭。
“我觉得……”顾锦书突然开口,打破沉默,也把众人的目光引来自己身上,他有些吓到,嗫嚅说,“我觉得,我也是顾家人,是不是……不应该袖手旁观?”
“呆子哥哥,你能做什么!你懂画图吗?”顾沁文嗤了一声。
“我可以帮忙扛扛木头,递个刨刀什么的吧?”
“得了吧,别帮倒忙!我听说那三百人做了快一年的屏风,才一眨眼功夫,就被你摧枯拉朽地拆了,你真可怕!”
“小妹放心,我自会注意!”
“哎……”阮春临长叹一声,“你们去吧,能帮忙就帮忙,帮不上就回来。切勿勉强,免得添乱。”她看了邱若蘅一眼,淡淡道,“一起去吧。”
邱若蘅嘴里包着半口饭,反应过来,迫不及待地连连点头。阮春临因此又多看了她几下,无奈笑了。
他们趁夜赶去工坊,马车磕哒磕哒停在胡同口,院内灯火通明,大有奋战整夜的架势。
顾锦书一下子就跟工匠们混熟了,顾沁文和两个丫鬟把家里厨房做的点心分发下去,一边发一边对邱若蘅道:“大嫂你去忙你的,这儿有我。”
邱若蘅拎着为顾凌章准备的食盒,到了门前,正要抬手去叩,门开了。
她怕顾凌章发脾气,有些尴尬地,把食盒往上举了举,解释道:“我不是来烦你的,我是——”
“进来吧。”他已经转身朝深里走去。
案前凌乱得不像样,邱若蘅慢慢地在桌上摆菜,一边看他调色。原先的寿屏是在一整块金丝楠木上浮雕、透雕,再嵌以少量的云母、螺钿、琉璃、象牙、珊瑚和翡翠等珍宝,其华美典雅,让人只是大致扫了几眼,就被深深地震慑住了。
她和众人一样好奇,顾凌章要怎么改才能在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内交出一扇不输给原样的屏风?
菜摆完了,邱若蘅又去弄热茶,刻意放慢了速度,磨磨蹭蹭的,就是不想那么快离开。其间顾凌章瞥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相公是要……画吗?”她忍不住问,画屏十分常见,也很受欢迎,但皇帝大寿,未免有些寒酸。
顾凌章“嗯”了一声,小指在绷得几乎透明的丝帛上弹了弹,丝帛发出凝如蜂鸣一样的沉吟。他抹去那些喧嚣,落笔。
邱若蘅在不知不觉中眼睛越睁越大,脖子越伸越长,人越靠越近,等反应过来,她已经站在距离案头不足三尺的地方,影子铺在画帛上,好在顾凌章对此浑然不觉。
邱若蘅松口气,万一影响到他,刷的一笔滑出去那罪过可就大了。她悄悄退后两步,像不存在一样站在昏暗里,静静看他,慢慢觉得,这幸福虽然清淡,却是真的。
最短的那支蜡烛燃到尽头,忽然暗了,而后灭了。
两人不约而同惊怔,静了片刻,邱若蘅道:“我去拿蜡烛。”
“不用。”顾凌章下巴朝桌上一扬,“那盏够了。”
邱若蘅去移过来,惊叹一声:“啊!”顿了顿,又道:“这是怎么做到的?”
布上只得一朵牡丹,神奇的是,它仿佛不是画在布上,而是悬在一寸左右的半空。邱若蘅下意识伸出手想去摸,又怕弄脏,犹豫不决。
顾凌章抓着她的手往前一送,触在屏上。邱若蘅小心划了划指尖,丝帛的触感让她一颗心落下来。
“太妙了。”她喃喃道,“你怎么会、你怎么画出来的?”
他出神地想了想,说:“大概是小时候去抠石壁上的青苔,明明很近却没够着,仔细看才发现,眼睛被骗了。”
邱若蘅俯身去看,顾凌章忽然放开了她的手,邱若蘅一愣,看着自己的手背,反应过来,讪讪站直,说:“快些吃吧,不然……真要凉了。”
顾凌章端起碗,手在脖子后面按了一下,邱若蘅想他一直低头作画,现在脖子一定酸痛,连忙起身到他背后,两手捏着他的脖子肩膀。
“昨天摔痛了吗。”
邱若蘅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顾凌章是在同她说话,她笑道:“早就没事了。”
“后面有床,你去睡一觉。”
她柔声说:“我不困,你不也很久没睡了?”
顾凌章没有吭声。
她揉着揉着,小心说:“相公,让我帮你吧。”
他依然沉默着一语不发,邱若蘅耐心等了许久,忽然面露俏皮笑容,手心按在他后脑上往前一压,然后道:“你点头了,你答应了?”
顾凌章微微一愣,神情捉摸不定,却也没有纠正,算是默许了。
赶制屏风成了顾家的头等大事,每个人都在为此忙碌,工匠们自不必说,紧锣密鼓地按照图纸进行每一道细致到头发丝里去的工序,这乌金寿屏原本就出自他们之手,所以非常熟悉,进展顺利,几天下来,新的勾花拉线已经完成。
邱若蘅手边材料不够,于是请顾锦书转告邱芷蕙,请她送些绣线过来,她说得轻描淡写,但邱芷蕙知道姐姐要的不是普通的绣线,是真金白银打薄切成的细丝,是孔雀翠鸟的羽毛一点一点捻出来的丝绒,纵然十指春风这样久负盛名的绣坊,也只有很少很少的那么几卷,可以说是镇店之宝。
邱芷蕙把所有绣娘叫到暖阁,颐指气使地宣布:“我有事!这几天都不会来绣坊,我不在的时候,大事小事由云贞盯着,大家加紧干活!”说完抱起盒子,跟顾锦书一起消失在门口,几个绣娘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跑到门口去张望说:“二小姐这该不会是要跟二少爷私奔去吧?”
不远处邱芷蕙的声音中气十足:“拿开你的脏手!这箱东西也是你碰得的?”
把几卷线成功交到邱若蘅手中,邱芷蕙正要撒娇邀功,邱若蘅欣喜笑道:“连这个也带来了?多谢芷蕙!”说完一转身跑进房里。
邱芷蕙维持着伸臂欲扑的姿势定在原地,转头一看,院子里人人脚下生风,就连喜欢粘她的顾锦书也忙得没空理她,邱芷蕙一阵失落,随处乱逛一番,好不无聊,最后索性一头扎进顾凌章的房间,缠着邱若蘅给她活干。
邱若蘅问了绣坊的情况,得知她是特意来帮忙,便向顾凌章举荐,顾凌章照例不留情面地哼:“帮倒忙的不要!”
邱芷蕙骂骂咧咧道:“狗眼!姑奶奶若是男人,你们这帮才子全都要靠边站!”她看似扶不上墙的烂泥,表现却十分不俗,针法精于虚实,山水远近分明,连洒落的光丝都栩栩如生,顾凌章偷空看了两眼,心忖十指春风果然名不虚传,嘴上却严厉训斥:“不要随意发挥!”
“好心没好报!我拿针戳死你!”
“好了好了,芷蕙,你先休息一下吧。”
“我不累,姐,你叫他闭嘴!吵得我心烦!”
“你才闭嘴,你不乱来我自然不会骂。”
“我拿凳子砸死你!”
“芷蕙,你还是歇一下吧……”
“罢了,我邱芷蕙看在姐姐面子上,此时不与你这个宵小计较,不过你记好了,屏成之日,便是我俩算账之时!咱们新仇旧恨加利息!”
这么吵吵闹闹的,赶制倒也没那么乏味了。
转眼二十八天过去,日头西移,然后月上孤枝,再然后天边初露薄曦,疲惫不堪的众人齐齐迎来了第二十九天。
所有人聚在仓库前面,笑看这满室明媚春光,只觉得花开在眼前,鸟飞过头顶,那水潺潺地流着,波光粼粼,一线阳光斜照进来,落在屏上一点,前面最靠近的那人便下意识地抬起手去挥赶蝴蝶。
一个胡子长得快把鼻子都盖住了的工匠道:“顾大少爷,此屏献出,你必名满天下!”
屏风即成,能不能逃过这一劫,就看天意如何了。众人无事可做,纷纷散去,顾锦书也把握机会送邱芷蕙回家。顾凌章独自一人站在突然空下来的工坊院子里,双眼布满血丝,他抬起头怔怔看着天上某一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忽然喃喃地吟了一句和眼下情境十分不搭调的词:“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
念完,笑了笑,又摇摇头。
邱若蘅满心欢喜地端着熬成又放凉了的荷叶粥回来,还有他爱吃的盐渍果脯。可是屋里屋外,到处找不见人。两个小厮打扫着堆满了木屑的走廊台阶,她问他们,可曾看见顾凌章,两人一个摇头,一个点头,点头那个说道:“大少爷不是一直在房里么?”
邱若蘅进屋,疑惑之余发现桌上多出一只雕花漆匣,锁上插着钥匙,她想了想,搁下托盘掀开来看。匣中有一只白釉胭脂盒和一封信,胭脂盒盖上绘的竟是她的侧像,那块嫣红的眼角胎记绝不会错当做别人,她心里忽然不安起来,紧紧握着胭脂盒拆开信封,乍然看清那刻,邱若蘅眼前一黑,耳中轰鸣,里面竟是一封休书。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她呆站了很久,慢慢软坐在椅子上。
相公终究还是不要她了。
邱若蘅一手攥着胭脂盒,一手攥着休书,失魂落魄走在街上。
她晃过十指春风,被绣娘们发现,拉进店里;邱芷蕙在家睡得迷迷糊糊,听说姐姐四处游荡,登时醒了,急忙赶来,邱若蘅这样子吓了她一跳。
邱芷蕙把休书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勃然大怒,气势汹汹就杀去了顾家。自从姐姐嫁人,她绝大部分时间,都是这种狰狞模样。
邱芷蕙抬脚蹬开大门,顾家一片安宁霎时被她搅浑,“顾凌章在——哪儿?!”邱芷蕙煞气腾腾地边喊边砸了院中一只瓷缸,终于引来全家注意。
顾锦书惊愕道:“大哥不是和大嫂在一起么?他们没有回来啊!”
邱芷蕙高举休书,啪一声贴他脸孔上:“你自己看!”
顾锦书看完果然愣住,百思不得其解;阮春临一把夺来,看过也皱起眉头,心中暗忖,是了,顾凌章恼恨邱若蘅毁他一番筹谋,所以要休妻,接下来定然是回到顾家,要她实现当日许诺。
此时此刻,被一众人等怨愤、猜疑、担忧着的顾凌章,正拎一小坛酒,在山路上蹒跚而行,边走边灌。
他很高兴,一身轻松,从现在开始,他终于是一个人了。
什么顾家,什么邱若蘅,统统抛在脑后,再与他无关。
他不必为此恨得辗转,也不必绝望牵挂。邱若蘅钟情顾锦书,就让她钟情个够,顾锦书是素月分辉还是明河共影,都随他们去形容去,他就算真是那轮挂在天上的月亮,也照不到他顾凌章。
顾凌章大笑不已,到了屋前,他用力推开门,扶着晃了晃,跌跌爬爬进书房,抱着几乎空了的酒坛子坐在椅子上,继续畅饮。
月光穿过窗户,落在冯小屏的绣像上,格外宁谧。
顾凌章一直看着,看着,头歪歪枕在手臂上,酒真是好东西,喝了酒,母亲像活过来一样,在屏风上陪他,即使闭上眼睛,也能感觉得到。
他做了个梦,满山谷的梅花在夏天开了,花香扑鼻。母亲摘下开得正盛的那些,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