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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目光看得林筝一阵脸热,脑袋开始微微晕乎,直有种做白日梦的感觉。可她又不敢不信,毕竟发生在她身上玄之又玄的事情多了,哪一件不比卓宁曦的梦离谱?
卓宁曦又说:“做梦时只记得是在扬州一家寺院,具体哪家也不清楚,本想一间间找,再一想反正是个梦嘛,还是免了。”
四人离开高旻寺,回广陵区市中心退房、觅食,外加采购特产。进入两千年后,扬州发展的步调突然加快,街道渐宽,高楼频起,然而千年古城的悠漫之处总在不经意间映入眼帘。越是古老的城市,变化越小,因为有很多根深蒂固的东西沉淀了下来,难以更改。几百个春天来了又去,如今的小秦淮和当年相比,恐怕也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吧。
空气中飘荡着干净冷冽的梅花旧香,分别的时候到了,林筝纵有再浓的不舍,也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她怎能告诉卓宁曦,他对自己而言就像彩衣街上的房舍,博物馆里的旧屏风,第一眼不但不陌生,甚至亲切?就算这是心声林筝也说不出口,他俩都不是走琼瑶路线的人。
只好道声再见。一路平安。
那三人要从上海登机,林筝便独自上了回南京的大巴。
她坐在最后一排靠窗位置,坐定后,情不自禁拿出那胭脂盒来捧在手心里,看了一会儿,心中说不出的怅然。
于是怏怏收好,把窗户抹出一片空白,心不在焉望出去。
下一次相见,要到什么时候了呢?现代社会,道别是如此轻易,重聚却那么难。回去以后,卓宁曦就会慢慢忘记她了吧,再美好的梦,醒来后也终有淡忘的一天,何况自己在他心中,也许并不比普通朋友来得重要。
车子开了,林筝闭上眼,把头靠在窗沿,想到她为了淡忘卓宁曦可能要花去的漫长时间,心脏于无力之际,甚至有一点隐隐作痛。
耳边传来摆弄包装纸的声音,窸窸窣窣,随后邻座有人说:“吃不吃姜糖?”
这声音有点熟悉,林筝愕然睁开眼望去,卓宁曦把姜糖袋口朝着她,含笑往嘴里塞了一颗。
“你、怎么……”她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张慕阳从前排座位上方探出半个身子:“扬州去南京不是更近么,我们从南京的机场飞好了。”
张慕阳也在?林筝又惊又喜,冯宁凝说:“虽说我们都去过南京,但如果你非要招待我们多玩几天,我们理论上是不会拒绝的。”
林筝嗔怪一番,终是面有喜色,□再度聚首,浩浩荡荡杀往南京,然而十分钟还不到就出师未捷身先死——大巴抛锚了。
所有乘客在荒郊野外一字排开,有出谋划策的,有怒气冲冲的,有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的,时间不理众人,自顾自地流逝,故障毫无起色,林筝便叫上冯宁凝一起去上厕所。
两人走了十几步,沿着一条半米宽的小径爬上山坡,渐渐钻入丛林深处。
等冯宁凝的时候林筝一边放哨一边张望,不自觉爬得更高了些,有一片灌木生得特别茂密,她看在眼里,好奇地用足尖去拨,拨了几下,露出一道石阶,冯宁凝也整理完毕出来了,蹲在一旁问:“什么东西?”
石阶生满青苔,有许多缺口和斑驳的裂纹,随着林筝拨弄露出越来越多本容,那其实是一座石台,台中端坐一座不足半人高的佛龛。
林筝顿生失敬之心,忙撤回靴子,用手拨开灌木,仔细端详。
那佛龛小得可怜,可龛中佛像不论神情形态,却是一派宁穆祥和。林筝看不出这是什么佛,忽听冯宁凝意外地低叫了一声,指着石台上模糊的刻字说:“这是禅智寺的遗迹呀。”
冯宁凝喜欢古董,喜欢历史,受她影响林筝也具备一些基本常识,禅智寺又名上方寺,原是隋炀帝行宫,后施舍为寺,杜牧有诗《题扬州禅智寺》云,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因此禅智寺还有个别名,竹西寺。
林筝意外道:“竹西寺难道不是挨着竹西公园的么?”
冯宁凝摇摇头:“我也不清楚,现在的竹西寺不一定就是禅智寺,历史上记载的那个禅智寺多半早就毁了。”
不管是不是,林筝先双手合十,虔诚地拜了拜。
冯宁凝好笑又促狭地问:“求的什么呀?”
林筝做了个鬼脸:“我求佛祖保佑你和慕阳早点成事呢。”
冯宁凝尴尬道:“呸!你都没香火,佛祖不会理你的!”
林筝指了指胸口,表示心诚则灵,正嘻嘻哈哈笑着,忽然觉得一道微弱的电流走过心间,又是那种微妙的熟悉感觉。
冯宁凝轻轻捶她几下,见她面露怔色,问:“怎么啦?”
林筝眨眨眼,摇头:“没……”
草丛外围一阵响动,张慕阳在远处探头,挥手,大喊:“喂——走啦——”
“来了。”冯宁凝答应着,和林筝挽手离去。林筝还回头看了那佛龛几眼,熟悉的感觉并未因离去而减弱,她几乎能感觉得到,龛中佛像正慢慢的,一点一点的,与记忆、或梦境的某一处重合……她又抬头看着四周参天的林木,光从树网中漏下来的样子,熟悉得近乎温柔,像前世一柱未能燃尽的余香,芳华正茂时不经意的回眸莞尔。
她的心猛地一跳,方才那不正是三世佛中的前世佛?
、第二章
第二章
扬州之名,成于隋唐,盛于明清。
春秋末年吴王夫差开凿邗沟,以通江淮,战南北;西汉刘濞为巩固基业,发动七国之乱,利用邗沟大力煮盐造船,自此起,扬州靠着天下百味之首的盐,以及连接长江淮河的水运,成为千百年来兵家必争、皇家倚仗的富庶宝地。
时年正是大明,正德十三年的初春,积雪融去,万物复生,坡头冒出了星星点点的新绿。
不远处有一座佛龛,邱若蘅过去把枯草拨开,虽然看不出是什么佛,还是双手合十虔诚地拜了拜,口中喃喃道:“佛祖保佑,此去扬州,绣庄顺利重开,我姐妹二人都寻得一个好婆家。”
一旁邱芷蕙嗤了一声,道:“这种荒郊野外也会有佛?别拜了,没用。”
邱若蘅立即嗔责道:“不可对佛祖不敬!”
“本来就是,你香火没半根,它凭什么保佑你呀。”邱芷蕙撇撇嘴。
邱若蘅无奈地起身,扯她一把道:“走吧。”
林子外的窄道中停着辆马车,这时天色已有转暗的迹象,邱澍邱老爷正跟车夫说话:“这儿离扬州府还远吗?”
“不远,能赶在关城门前到!就是得加紧些。”
“这样啊……”邱老爷点点头,招呼姐妹俩道,“快些动身。”
车夫道:“这位老爷,赶路可是得加银子呐!”
邱澍愕道:“咦?价钱不是先头都说好了的吗?”
车夫悠然蔑笑:“先前又没说过要这么赶!”
邱芷蕙一听,火冒三丈,过来扯住车夫袖子,怒道:“你什么意思?讹钱是不是?”
邱若蘅一看不妙,赶紧过来制止邱芷蕙,邱芷蕙挣开她,爬上马车稳稳坐好,怒道:“告诉你,当初说好多少就多少,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车夫哼了一声:“不加钱,那你就自己走!”说罢将车厢内的箱子包袱扯起,一件接一件就往外扔去。
邱芷蕙大怒:“喂!碰坏了你赔得起吗?喂!”可是车夫充耳不闻。
邱若蘅定睛一看,车夫手里托着一个又长又宽但形状较扁的雕花匣子,就要往外扔,她大惊,不假思索往前一扑,赶在车夫脱手前抱住,口中急道:“大哥,别扔!”
她抢下匣子,瞪了邱芷蕙一眼,转向车夫和颜悦色道:“这位大哥,连日来你辛苦了,来,拿着。”
她抹下自己戴的珍珠耳坠,放在车夫粗糙的手上。
车夫愣愣看着,邱若蘅有些窘迫,道:“出门在外,确实没有预备多的银子,您就将就些吧,多少也能当几个钱。”
邱芷蕙急了,过来边抢边道:“姐,这珍珠哪是几个钱!”
邱若蘅把她拦住,道:“反正我也用不着了。快,帮忙把东西搬上车。”
车夫将耳环纳入袖中,笑道:“我来,我来!”利落地把几个扔出来的大件又塞回去,邱芷蕙气得直跺脚。
邱老爷在一旁看了,也无计可施,叹着气,爬上了马车。
邱芷蕙忿忿道:“人善被人欺,连个车夫都要欺负我们!这世道,好人做不得了,等到了扬州,我一定要强硬一些,看还有谁能欺负我!”
邱若蘅看着孪生妹妹,幽幽微笑道:“木强则折,你这性子到了婆家可一定要收敛一下。”
邱芷蕙脸色立刻阴沉下来,邱若蘅知道她不喜欢谈论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心想等到了那一天再说吧,可是,那一天不就近在眼前吗?他们此番从京城千里迢迢去扬州,不正是为了嫁人吗?准确地说,是为了通过嫁人这一途径让绣庄重新振作起来。
邱芷蕙悄悄摸到邱若蘅身边,把头靠在她肩上,邱若蘅感应到了她的哀戚,不自觉摸到她的手握住,轻轻地抚着。
邱芷蕙幽幽道:“姐,我不想嫁人。”
邱若蘅露出一个不像笑容的笑容淡淡道:“知道,姐姐也想替你嫁人,只是,顾家肯定看不上我的。”
邱芷蕙抬起头来凝视着她眼角上的胎记,忽然道:“那是他们不识货,姐姐在我眼里,永远是最美的。”
邱若蘅笑了笑,这次倒是发自内心的愉悦笑容。
她们同时出生,长得也是一模一样,只是姐姐若蘅比妹妹芷蕙脸上多了一块淡红色的胎记,在眼角上,拇指大小,只这一点点区别,就把她划出了美女的行列,连姿色平平的普通人家女儿也不如。
母亲还在世的时候,经营的绣庄十指春风,最大规模竟有数百绣娘,姐妹俩从小就是拿针当玩具的,后来母亲过世了,绣庄人一年比一年少,再后来父亲惹上不好惹的人物,丢了官,还拿出差不多所有家当,才保得性命,但身体每况愈下,父亲说,只有姐妹俩有了好归宿他才放心去地下见她们的娘。邱家跟扬州的顾家曾有婚约,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姐妹俩还没出生,两家大人也可能只是应景说说而已,但现在却要指望当时的戏言来救命,实在是造化弄人。
邱澍给顾家去了一封信,提及婚约,然后巴巴的盼着,对方倒是很快回复,请他们过府一叙,邱澍想,顾家大概也是调查过他们的境况了,看来希望不大,但京城这种是非之地,还是早一天离开的好,邱澍未加犹豫就带着女儿和为数不多的行李,举家南下。
眼下天黑得极快,马车在崎岖的山道上颠簸而行,邱家三口不由得惴惴,这些天虽然赶得急,却从来没有走过夜路,不会出什么岔子吧?但也没有办法,走着走着,车夫借着明亮的月光,看清路上横着磨盘大的石头和几根乱木,赶紧勒住马,下车打量,试图将其搬挪到一边去。
刚弯下腰就听坡上传来一阵喊打喊杀声,根根火把迅速逼近,伴随着怪异的呼声:“留下买路财——”邱若蘅大惊,还以为靠近扬州府就万事大吉了呢,邱芷蕙的第一反应却是气得浑身颤抖:“该死的车夫,该死的山贼!都来欺负我!我跟他们拼了!”
邱若蘅惊叫:“芷蕙不要!”但慢了一步,也不知邱芷蕙从哪里变出一把匕首,撩起帘子就跳下去。
那车夫见前后左右少说得有五六十根火把,已经如离弦之箭,逃得不见踪影,马车也不要了,邱澍战战兢兢掀开帘子,问道:“各位好汉,不知过路需要多少银两?”
“就你这模样的,少说也得此数!”为首大汉伸手比划了一下,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狰狞笑容。
邱澍苦笑道:“好汉,不是我不识抬举,实在是拿不出,我这车上的箱子,装的都是书籍衣物,各位尽可搜罗,看中什么,拿去便是。”
众贼面面相觑,十分不能接受碰到的打劫对象如此穷酸,但邱澍磊落的说辞,又不像是戏弄他们,这时跳出个姑娘,手持匕首,怒目瞪张,众山贼那个眼前一亮,这妞生得真叫标致!虽然眼下月光是有点青幽幽的,但照着她非但不阴森,还很旖旎,像朵开在夜色中的芙蓉花,强烈地激起人一亲芳泽的欲望。
“咦嘻嘻嘻,这个好!”靠得最近的一个小个子,箭步去抓邱芷蕙,刚碰着就哎唷一声,毫无防备的手着了道,缩回来一看,一个窟窿汩汩地冒着血。
邱芷蕙挥舞着匕首,喝道:“再动我一下试试!”
邱若蘅也急忙爬下马车,把邱芷蕙护在身后,心里没有半点主意。
为首那人道:“搜车!”
十几个人从四面八方靠拢,有的上去翻,有的在下面接着。剩下的就把邱澍和姐妹俩围住,目光看得三人一阵阵悚然。
一个刀疤脸发现了先前那口被邱若蘅救下的雕花匣子,感觉价值不菲,忙跳下车朝贼首奔去,边奔边道:“大哥!”
贼首接过,刀疤脸将火把凑近,众人都好奇地瞪圆了眼睛。
匣子里铺着一件朱红的嫁衣。云肩绣着并蒂莲和鸳鸯,绣线在月光下泛着琉璃珐琅一样璀璨的色泽,众贼们看了又看,突然一人喷笑出来:“原来是去嫁人的,不知是扬州城内哪一户?”
贼首笑了笑,两个手指拎起来,正要搓动,邱若蘅惊呼道:“捻不得!”
贼首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