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棹兰舟-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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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行伍出身,不足专制,须以侍从文臣为副,杜大人,老朽言之不错吧?“ 
“孙大人,”杜寰朗声说道,“圣旨未明,大人怎知杜某不能出征?况且兵者,凶器也,如无严令,必蹈败军覆辙。大人不会不知吧?”他仰首远望,军舰成片,帆帷若云,高声道:“吴征,请圣旨!”说罢撩袍跪下,众人在他身后跪了一片。一个副将展开圣旨,大声宣读: 
“圣谕,钦点杜寰为荆湖南北路宣抚使,经制广南东西路盗贼事,岭南用兵皆受杜寰节度,处置民事则与孙沔议之。钦此。” 
“臣杜寰谢恩!”一拜而起 ,“众将官,今日为十月廿八,休整三日,十一月初二出征!”长身而立,向远处望去。在跪倒的人群之后,仿佛有一抹白云倏忽而过,片刻间随风散开。 
杜寰睁大了眼睛,但什么都没有了。月夜下,白衣女子绝望的目光,闪动的泪花,淡然的话语,飘飞的裙袂,以及那种淡若莲花的水云之气一起袭来: 
“我听说,枢密使大人心如铁石,无情寡义,我原不信的,但是今天,我信了。你太残忍了,果然无情。” 
真的无情吗?他冷笑,无情,那是神才有的境界,太上忘情,圣人寡欲。他也想过无情,也试过无情,但他做不到。每次的无情,最后受伤的总是自己。他每一次对她的无情都在一点点的揭开他试图掩盖的真实情意,每一次对她的无情都让他在独处中更加忘不了她,更加的思念她,思念她的每一次轻颦,每一回浅笑,每一声低语,每一滴泪珠。 
他无情,无情的可以眼睁睁的看她离开,一句话也没有,一个动作也没有。她离开了,是笑着走的,但那是含愁的笑,那是带血的笑,那是绝望的笑。她走了,她说她的心永远在幽园,永远为他守住心。她走了,她留下她的玉鹰,从那天起,他就明白三生石上早已刻上了他与她的名字,可是那名字却相隔万里。是造化弄人,还是自寻烦恼,相爱相知却天各一方,却生死相隔。才五个月,她本该生活的好好的,可是为什么会这样?他不信,绝对不信。她答应过他,会活下去,一定会活下去,可是为什么就在他发现自己已深深的爱上了她的时候,就在他为她魂牵梦萦的时候,就这样走了,没有告别,甚至连梦也吝惜给他。他还没有让她知道他的爱,他还没有宠过她,他还没有保护她,就这样,她走了—— 
他目光收拢,望着山呼的军卒,冷冷的一摆手:“有家在岳州的军士,可回家探亲一日;余者可以寄钱物书信回原籍。莫逐,支取三个月军饷,让将士们安家。”另一个副将领命而去。杜寰一挥袖,飘然而去,全然不顾将士们惊诧的或是感激的眼神。 
他学会了有情,是她教会的吗? 

岳州军中,杜寰的私宅——忆湘斋内,一个清秀如玉、玲珑剔透的翩翩少年正在优哉游哉的品着茶,摇着扇,见杜寰进门,嘻笑道:“杜大将军八面威风,令下官雅服;恩威并用,爱兵如子,更是难得啊,难得!” 
杜寰眉头一皱:“文昭,你怎么来了?”说罢径自坐下取茶自斟自饮。 
“我不能来吗?大将军得来不易,可要珍惜啊!” 
“得来不易?此话怎讲?” 
“你一上书,崇政殿内又闹开了,众臣以为你不是文臣,不能将兵,很险啊!”柴彧折扇轻摇,“后来多亏了太子从涿州上了一个条陈,才使皇上下决心用你,你知道吗?”随手递过一纸。 
纸上是太子赵桢的字迹,上面写道:“昔者王师所以屡败,皆由大将权轻偏裨,人人自用,遇贼或进或退,力不能制也。今臣闻杜寰自请击贼,深感快慰,然臣自思朝中欲以侍从之臣副之。臣窃以为此举不妥,复视杜寰如无,号令难行,是重蹈覆辙也。寰雅知兵书,今以二府将大兵讨贼,若有不胜,不惟岭南非皇上所有,荆湖、江南皆可忧也。臣以为杜寰沉勇有智,足堪大任,愿皇上改祖训,以侬智高之事委之,必能破贼。臣赵桢拜。景德十年十月廿一。”柴彧待他看完,慢慢的说:“皇上让我把它给你看,你要懂得知恩图报,专心破贼!” 
杜寰看了半晌,突然抽出火折子,啪的打着,那张纸片刻化为灰烬。 
“枢宇,你——” 
“文昭,你莫瞒我。”杜寰紧盯着柴彧,“你以为我看不出,这密折虽是太子的字迹,但绝非太子真意。这上面的日期是十月廿一。我十月十九才上的奏折,岳州与涿州千里之遥,奏折从岳州抵京尚须三日,太子身在涿州,怎么来得及知道,又来得及上奏呢?即使太子有耳报神在,从岳州到涿州也用五日,如何这般迅速?况且太子自从鸣筝出事之后,已经醉生梦死,不理朝政,怎么会突然为了一个侬智高而专门上奏,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你告诉我,君蓉是不是没死?这奏折是不是她上的?说!” 

柴彧依旧不慌不忙的摇着纸扇,但口气竟然也变得冷冷的:“枢宇,你不要这样自以为是!这奏折的确不是太子上的,而是我写的,是在皇上授意下写的。”他一扬手,几个一模一样的字跃然纸上。“我为什么这样做?是因为我想要成就你的一番事业,只有你才能破贼,才能稳住大宋后院。但是我不能明荐,因为你太自负,高估了你自己的才能,你自以为单枪匹马可以闯下一片天地吗?你错了。当年若非君蓉托太子举荐你,你的才能又怎能展现?恐怕连你的性命也不知能否保全。这是怎样一个地方,你这样一个没有根基、没有后台、不肯折眉事权贵的人,寸步难行。你以为只凭一腔热血就可以泽被苍生,实际上多少人苦心孤诣也未必能做到!社稷、苍生,有哪个帝王不想周全,但又怎能全部顾及,更何况一个言微职轻的落魄书生、白衣平民?”他长叹一声,“你以为我就是玩世不恭的宗室闲人吗?我也有雄心,也有抱负,但我的身份不许我这样,所以我只能自保。而你不同,你可以大有作为。但你却过于自负,过于无情,君蓉何过?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回绝她,难道不是自尊心作祟,难道不是逃避自己的感情吗?” 
杜寰手握着茶杯,微微颤抖:“你说得都对,我是自负,我是无情,但我回绝君蓉,绝不是因为地位身份,也不是因为我心中没有她,而是因为——”一行清泪流下,“我有太多的事要做,太多的责任要负担,我给不起这份情!” 
柴彧扶住他的肩,轻轻的叹道:“我都明白。但是,枢宇,相爱真的有这么难吗?真的那么难以承认吗?在感情面前,门第、党争、艰苦,甚至是国仇家恨都不是障碍,最难的是自己不敢打开自己的心结啊!我们都是习武的,你知道吗,以体御剑是下品,以气御剑是中品,而以心御剑是上品。你虽然悟得出龙游八方这样的剑术,但你却总不能突破攻击的上界,这是因为你不能突破你自己的心,不能突破你自己设置的心魔。你的剑法让人感到沉重,枢宇,我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也帮不了你,但作为朋友,我还是想劝你几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人活着,并不总是为别人而活。” 
“文昭,谢谢你。有些事你不知道,也不会理解,但是你能告诉我,君蓉她到底怎么了,好不好?” 
柴彧轻轻的点点头:“我看着她下葬。我派人查过,是八月十五那日,辽邦的平王欲对她不轨,用蒙汗药把她迷倒,还断了她手上的经脉。但幸好有人及时报告了辽主,她才免于一劫,可是,手却残了。像她这样一个要强、有自尊心的人,一下子不能写字,不能画画,不能绣花,不能弹琴,这种打击有多大?她神志不清,不小心落入水中,救上来时,已经——” 
杜寰怔怔,平王?耶律隆耀,你害死了她,这血债我定让你加倍偿还。一使劲,茶杯碎在手中,扎破了手掌,鲜血直流,他却浑然不觉。突然,一支碧玉样的竹箫闪到了面前,上面血泪斑斑——翔凤?“她留下的。她的侍女说是她让还给你的。”他放开手,茶杯碎片纷纷落下,一把夺过翔凤,鲜血顺着箫身流了下来,落在地上。 
“枢宇,你的手——”他不答,携箫而去。 

十一月初一,楚地,鬼魂会归于故里,人们溯江而上,沿三峡直抵夔门,载酒载饭,以飨亲故。官员们也依风俗乘船溯江百里,以示体察民情。 
满江纸钱纷飞,白幡摇动;两岸猿声蹄鸣,树木萧森,显得可怖、可悲、可惨、可怨。杜寰坐在船头,神情恍惚。他虽然依旧把军务办得密而有序,但是他的心却空荡荡的,像是被挖空了,抽干了。她就这样走了吗?从水而来,随水而去。 
“大人,前面就是神女峰了——”亲兵低声道。 
神女峰。江边一座青山,烟云笼罩,神光缈缈,仿佛伊人临水而立—— 
“公子此来,闻何所闻?见何所见?匆匆而去,可有遗憾?”她浅笑。 
在澹宁居中,她的柔言细语;在西山脚下,她的飘然而行。 
君蓉啊!那神女峰是你幻化的吗?你在等我吗? 
见他怔忡,亲兵又道:“大人没来过这儿,这神女峰上的草是瑶姬仙子的眼泪幻化而成的,常年青翠,唤作湘灵泪。” 
湘灵泪?那日她醉酒,她说过的“枢宇,你不要太苦自己——”湘灵,他的湘灵,真的在等他吗? 
江上,隐隐传来招魂之声:“魂兮,归来!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江上长风鼓浪,浪击山石,招魂之声中竟夹有她的哀叹,她的轻吟之声。 
“吴征,莫逐!你们沿江而行,我去祭一个故人——”飞身而去。 

神女峰上,他坎坎坷坷,一路攀上,抬头望峰顶,有流云飞动,白雾轻扬。云雾之中,似乎有一抹白裙在摇动。“君蓉,你等等,你别走!等等我,我来了!”他唤着,加快了脚步。 
但是山顶却静悄悄的,白云散尽,雾气消融,空荡荡,什么都没有。江面极静,间或几声猿啼,江天一色,碧玉无情。他颓坐在地,默然无语,很久,很久——“风中柳絮水中萍,聚散两无情。身在台阁难自由,天涯遥相望?何限事,可怜生,能消几度春? 兰舟并吹红雨,雕栏同倚斜阳。梦难留,诗难续,伤心画不成。今生缘已尽,待结个,他生知己,共赏鸳景。”吟罢,举箫而吹,曲中含情,正是《招魂》。 

江风变猛,浊浪排空。他吹完,从怀中取出一对玉鹰,小心的结于岸边的树枝上。风极大,他刚结好,那树枝竟被折断,在天空打了几旋,飞向云端。玉鹰——飞了,携偶而逝—— 
他蹲下来,蹲在崖边,怔怔的盯着地上湘灵泪上的白霜与残断的树枝。 
半晌,轻轻一叹:“君蓉,我明天就出征了,你如有知,佑我马到成功。回来后,我一定为你报仇。你等我——”缓缓站起,飘然而去—— 

十一 梨花院落溶溶月 
秭归城外,香溪河畔,一片梨花林。已是初冬,树林空余枝桠,直压溪畔。“无端又被东风误,故着寻常淡薄衣。”明妃自小生长于斯,缓流的香溪依稀也氤氲着千古的哀愁、恨怨、离合与伤情—— 
溪畔梨树林深处,一座小小的竹苑,屋舍两间,收拾的十分齐整,以是入更,屋内隐隐传来机杼之声。白衫少女正在织布,素服布裙,不施粉黛,头发只用一支木钗绾住,松松的垂下。她动作极慢,但十分协调。机杼声声,甚为悦耳。但她的双手白布轻裹,似乎只能简单的握持,木然的扶住织机,一下一下的推着机杼,极吃力,但却坚决与平和。 
门开了,一个干干净净的小丫头走了进来:“小姐,夜深了,也该歇了。您的手也得上药了。” 
机杼声停,她缓缓的转过身来。不易啊,三个月的细心治疗与勤加练习,她已经可以简单的握持了。君蓉微笑,她不能让手残掉,她绝不能。她为大宋已尽过了责任,现在楚国公主已经死了,赵滢这个名字也不复存在了,活下来的只有君蓉。她放下青丝,改穿少女的裙衫,是因为她根本就不曾真正的嫁过,不曾见过那个名义上的夫君韩靖昌,现在她又自由了,她要改回原来的装束。裹在温暖的素霜裘中,任澧兰为她上药,她暗思,为什么会把它带回来呢?暖暖的素霜裘严严的围住她冰冷的身躯,这是她在辽邦唯一的纪念,沾过她的血。她寒冷时,它为她御寒;她害怕时,它保护住她。不管它是怎样来到她身边,也不管这是否真是韩靖昌之物,她要定了它。 
枢宇,他出征了。为什么不去找他?她目光凛然,望着窗外,她有自尊,不能自怨自怜,不能以残疾博取他的同情。她还没有明白他的心意。她不想自欺,也不想再度受伤,如是而已。 
她隐居在这里,只有柴彧知道。他有时也会来看她,送些物件,也收走她织的白绸。绸极素雅,暗线巧结莲纹。她不想只靠他人而活,她要自谋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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