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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蓉,”身后传来了一个清朗但又有些冷漠的声音,“你要随他而去了?”
悠然回身,下拜施礼:“皇上,臣妹有礼了。臣妹也替夫君给您施礼了!”抬头望着赵桢,眸子如水,清澈澄净。
“不要称皇上。朕——永远是你的四哥!”赵桢已着龙袍,但仍戴孝,“你果真要嫁他?”
“皇兄,我不会死的,你放心。我答应过他,我会好好活着。但我要嫁他,他答应过我的,他不能食言。再说,他也是为大宋而死的。”
“你这又是何苦呢?”
“我无怨无悔。”君蓉回望着莲塘,轻轻低语,“他走了,但魂还在。既然留不住人,能够为他活着,能够替他看到他未完成的事业还有人做,能够替他在人世间多欣赏几度花开花落,几回雁归雁去,不是也很幸福吗?”
宋庆历元年,赵桢登基,这就是历史上的宋仁宗。登极甫初,为父亲赵恒定庙号真宗;继续以范仲淹、富弼、欧阳修推行前朝未完的改革,始称庆历新政。改元次日,追谥封枢密院枢密使杜寰为忠勤,派吴征、莫逐送灵柩于雁门关下葬,礼制同亲王。中书省参知政事李沆之义女,原许杜寰为妻,自愿为夫守节,特赐冥婚,赠夫人号。
在汴京城北,为杜寰送葬的队伍绵延不断。队伍中,一匹毛色雪白的千里龙驹格外引人注目。
远远的,小山之上,一男一女临风而立。男子清秀如玉、玲珑剔透;女子白衣轻扬,白纱覆面。二人就那么望着送葬的队伍,没有说话。许久,男子开口道:“你就把寒月夜给他送葬了,不可惜吗?“
“马有灵性,识得主人。它陪了夫君这么久,就让它在陪他一程吧!我留下它,又有何用呢?”
“为什么把他葬到雁门关那个荒凉的北塞?”
“他会欢喜的。”女子回身,飘飘而行,“这样,他会与公公婆婆离得更近些——”
十八 白露垂泪映秋月
半年后,正是八月。雁门关外已是一片肃杀之色。北风卷地百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一点也不错,洌洌的北风卷着漫天的雪片,直冲冲的向行人马匹袭来。柴彧裹紧了身上的大氅,还是很冷,他不得不在马上搓手顿足,马被他弄得忽前忽后,时急时缓。他心中不住的叫苦,因为他这次的差使是去吊丧拜祭,祭的恰恰是死了两年的楚国公主赵滢。
“这辽主不知又搞什么花头,人都死了两年了,还在楚王府大行拜祀,早不祭晚不祀,偏偏是人死了两年才祭祀。”柴彧暗暗嘀咕。
他临行前到杜府见过君蓉,她瘦了一圈,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还好。他说明了来意,只见她若有所思,微微一叹:“两年了,真快啊!”她望了他一眼,幽幽的道:“你路过陈家峪,替我在峪口烧几吊冥钞,好吗?”
他一笑,怎么不是雁门关,但仍朗声答道:“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她回望窗外,从那里可以看到莲花在湖中盛开,极有精神,如有魂魄,真好像是杜寰的魂灵附于其中。缓缓的说:“你去吧。一路保重!”——
前方就是陈家峪了,柴彧下马,吩咐从人烧纸,自己则向峪中而去。刚行到峪口,突然有一个黑色的东西向他飞来。他一惊,闪于一侧,定睛看时,却是一只苍鹰,鹰眼锐利,爪喙生光,毛羽混黑,支支竖起。那鹰飞出峪口,直飞云天,须臾消失于风雪之中。柴彧定住心神,继续前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微微一笑,上马扬鞭,飞驰而去。
上京楚王府,一片白纱笼罩,柴彧随司礼官入内。耶律隆绪已经到了,灵堂前跪满了文武百官,领头的正是平王耶律隆耀。柴彧施礼罢,向灵位深揖,随后跪倒,行二跪六叩首大礼。礼成,在前院焚化他带来的纸人纸兽纸马纸钱。这些物件极多,也极难燃烬,偏偏又要待前一件燃烬后才能燃另一件。于是熊熊的烈火一直烧了三个时辰。
已然是傍晚了,这天正是八月十六,月儿正圆,冷冷的月辉和着余烬的火光,发出诡异的色彩,映着在场每个人的脸。每个人脸上的神情各不相同,在这亦红亦白,亦金亦银的光霞,更是斑斓陆离,耐人寻味。突然,一直坐着的耶律隆绪冷冷的向正门方向道:“你终于来了,朕等你二十一年。你果然耐得住,等得起!”
众人一惊,向正门看去。只见一人,身着辽邦军服,俨然是上将装束;头发依辽人发式而束,垂下来遮住了半边脸;脸上戴着青铜面具,只露眼睛,那双眼睛冷冷的,一种凌厉逼人的煞气扑面而来,像是——一双鹰的眼睛。他手中执一杆银枪,枪上缚五彩豹尾,那枪杆枪头在月光火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像是一支滴血的枪!
韩弼,韩继佐!百官心中暗道。人人皆知韩家父子为白马银枪,所向无敌;其中这韩弼更是脸上戴有青铜面具,入阵冲杀,如天兵神将一般。
来人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盯着耶律隆绪,盯着平王耶律隆耀,一只苍鹰在天上盘旋,竟也缓缓的落于屋脊之上,同样用一对鹰眼注视着院中的人们。
这时,耶律隆耀突然大叫:“这是刺客,来人啊,把他拿下!”几个辽兵冲来,但迫于那人的气势,俱不敢近前。辽主手一挥:“你们都下去!”冷漠的向来人道:“你——究竟是人是鬼?”
这时,一片云彩遮住了圆月,院中的火也渐渐熄了,尚未点灯,一时间黑压压的一片。在黑暗中,来人淡淡的道:“我不是韩弼,我也不是人。我是韩弼的儿子,韩倬,韩靖昌!”声音极冷厉,极威严。
一语既出,众人皆惊。
“哈哈!”平王忽大笑,“韩倬,你果然已是死鬼了!今天,你是来找本王的吧!”
“不错,”依旧冷厉逼人,“我是来找你的。我要为我含恨而亡的父母报仇,也要为我无辜的爱妻报仇。”
“哼,韩倬,你找错人了!”平王冷笑,“你爹不是我杀的。我承认,逼你爹出征的人是我。但他私放公主,通敌卖国,犯了可杀之罪,军令状是他自愿立下的,与我何干?他战败是他无能,更与我无关。至于他被人射死,我一无所知。你娘是自杀,碍我什么事?还有你老婆,”面露奸笑,“她的手是我毁的,不错。但是她没有死,还活得很好。听说还在宋国给你戴了一顶绿帽子。你要报仇,去找那个奸夫去啊?唉,”他故作惋惜道:“可惜啊,他三月多就死了,你报不了仇了!”
“巧言令色,血口喷人!”韩倬声音一抬,竟有催人心肝之魄,“你不得侮辱我的王妃,她有没有背叛我,我自然比你清楚。况且杜寰——就是我杀的!你可知道?”
一阵阴风掠过庭院,人人不寒而栗。杜寰,是——他杀的?
“好!好厉害的角色!你今天来,也是逼皇上的吧!”
“你错了!”来人面向耶律隆绪,冷厉的道:“臣告平王私通外国,结党营私,欲谋篡权之罪!”
耶律隆绪一直没有答言,这是静静的观察着局势的发展。闻听此言,他目光一闪道:“你有何证据,一一道来!”说罢,眼睛移向了一侧趾高气扬的平王,那目光似剑,虽然夜色昏暗,但仍令人胆寒。
“陛下容禀!”韩倬一招手,门外有二人抬过一口木箱。打开盖子,里面装满了文书。韩倬从中取出了几件,朗声而答:
“天禧五年,即宋咸平六年,臣父出征雁门关的那一年,耶律隆耀私通宋国荆王元俨,将臣父路线、兵力一一详告,并约定宋诈臣父入关,他于后方断臣父归路。
“天圣元年,即宋咸平七年,澶渊之盟签订时,与王钦若谋,欲派兵堵住皇上归路,后因北院大王萧鞑凛不依,故未能成谋。因而在当年底,在御赐的寿酒中下毒,鸩杀萧鞑凛。”
平王的脸色有些变了,但仍强自镇静。韩倬娓娓道来,竟有数十条谋逆之举:
“天圣廿年,与广源侬智高,谋,向侬某提供马匹钱帛逾十万两之多,使侬某乱宋,自己乱辽,以成均分之势。
天圣廿一年,与宋荆王元俨谋,趁宋主沉迷鬼神,企图扶元俨为帝,事成后,元俨佐其篡位。
今年,也就是天圣廿二年,与夏主元昊合谋,割西方十州于夏,夏主派元戎入辽助其谋害皇上。”
韩倬说罢,手中文书一合,掷入箱中,但有如晴天霹雳,在座之人均感到震耳欲聋。
“你——空口无凭,何以为证!”平王指着韩倬,表面上仍然镇静,但声音微颤,似有无限恐慌。
“皇上,这口木箱中的文书都是平王私结外国的往来信札,请验看!”韩倬向上一揖,风吹过,发随衣转,飘洒豪放。
就在这时,耶律隆耀突然出手,直向耶律隆绪击去。众人已被这些罪证震撼,猝不及防,眼看就要击中,一个黑色的东西从天而降,扑往耶律隆耀。一声惨叫,耶律隆耀以手扶面,左眼鲜血直流。定睛看时,那只一直停在屋脊上的苍鹰口中,赫然啄着一物,正是耶律隆耀带血的眼球!它向韩倬一点头,振翅飞向天边。
月亮又露出云端,照着那只展翅高飞的雄鹰,那鹰愈飞愈高,愈飞愈远,最后消失于莲花云之间。
辽主冷漠的道:“来人,把他送到该去的地方,请太医为他止血,别让人说朕对兄弟无义!”他一挥手,“朕累了,众卿退下吧!”
诸位大臣鱼贯而出,待他们将散去时,韩倬转身,也欲离去。
“就这么走了吗?”辽主斜倚于椅背上,似乎有些倦意,“你的仇报完了?”
“是的,大仇已报,心愿已了!臣也当离去了!”
“韩倬,这里没人,朕有几句话问你。”月光下,耶律隆绪的眼睛张大了,目光竟显出几分寒意。“如果朕说,耶律隆耀不是你的杀父仇人,你信不信?你会怎么办?”
院中极静,风吹芝罘,叮咚作响。韩倬呆立原地,眼睛直直的盯着辽主,一言不发。
“你的杀父仇人——”辽主缓缓的说,“就是——朕。你还要不要报仇?”神情依然自若。
韩倬依旧没有说话,握抢的手微微发抖。突然枪向前指,枪头像一条银线划过黑夜,逼向耶律隆绪:“为什么?你为什么这样?说!”
辽主长叹一声:“你问朕为什么杀他,又为什么年复一年的祭祀他,为你保留楚王爵位,还为你娶亲,是不是?”他站起身,向枪头走去,“朕杀他就是因为朕要救他,朕答应他,要保护他的家人。如果他兵败而归,依军令状,当满门抄斩,朕就是想救也救不了他。所以二弊相权取其轻,朕只能牺牲他以保住他全家,实现朕的诺言!”他继续向前走,“朕祭奠他,为你封爵,为你娶妻,也都是为了实现朕对他的承诺。韩靖昌,当年你能顺利逃走,要不是因为朕下令不准追杀,怎么能成功?这些年来,朕虽然不知道你在哪里,但朕知道你一定活着,一定会回来报仇。朕等着你,朕也要把这件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你。它是你的心病,也是朕的心病!”他已经走到枪头前,合上双眼:“韩倬,这里无人,你欲报仇,现在就动手吧!报仇后你就可以走了,不会有人追杀你;朕已经写好了密诏,赦你无罪。动手吧!这是——朕自己造的孽啊——”
半晌,静悄悄的,二人伫立,一言不发,一动不动。韩倬手中的枪忽地一闪,竟收了回来。
耶律隆绪睁眼,疑惑的看着面前的人。韩倬的目光依旧冷峻逼人,但已经没有了煞气。耶律隆绪淡淡的说:“你不报仇了?别忘了,今日不杀朕,再等来日你可是有弑君之罪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等了二十一年,不后悔吗?”
韩倬转身,向外走去,声音极低缓:“仇是报不完的——再说,你身为辽主,担负辽宋二国安定大计,你若死了,谁担得起重任。另外,如果没有毓公主当年照应我们兄妹,恐怕我也等不到今天,所以,我不杀你。但是你若仍念顾我们祖孙三人为你洒血疆场,报国除奸,请答应我一件事。”他已经接近门口,停住脚步,坚毅的说:“在你有生之年,与大宋通好,不起战事。这是我们祖孙三人的心愿,你能答应吗?就算不为我们,为了毓公主,也请你答应我——”
“朕答应。朕保证大辽子孙万代不起兵戈,永结盟好!”
“我不求千秋万代,你也保证不了千秋万代,你连对你忠贞不二的臣子尚且保不住,能保证在有生之年战事不起就已经很不错了。我不奢求,不过也请你记住你的话。”他跨步出门,门外一匹白马,毛白胜雪,早已等候于此。
“靖昌!”辽主大叫,“你就走了吗?韩王之位虚悬,而且你大敌已除,正可以留下来为大辽创一番事业啊!再说,君蓉的确还在,你也把杜寰除掉了,朕可以再把她接回来,让你们夫妻团圆呀!还有,你父母的尸骨也可以迁回上京安葬——”
韩倬翻身上马,冷冷的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