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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若鹃:“谢谢梁医生。”她心里说:“原来如此,洛伯母是怕我断了洛家的香火。”
晚上,陈若鹃和洛伟奇约好去校图书馆看书。从图书馆出来时,校园已经灯火阑珊,回宿舍的路,格外宁静,路旁的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好长时间,他俩沉默着,仿佛害怕打碎这美丽的夜……
洛伟奇轻声地说:“姐,你最近好像有心事,可以告诉我吗?”
陈若鹃没有回答。
洛伟奇又怯怯地问:“姐,是生我的气了吗?”
陈若鹃好像没有听到洛伟奇的话,淡淡地问:“伟奇,大学快毕业了,你的分配志愿怎样填?”
洛伟奇:“姐怎样填,我就怎样填。”
陈若鹃生气了:“总也没长进,什么事都依赖我,我死了你怎么办?”
洛伟奇认真地:“姐要是不在了,我就学贾宝玉,出家当和尚。”
陈若鹃瞪起一双丹凤眼,正颜厉色道:“怎么说出这样没轻没重的话来。你是洛家和魏家的独苗苗,你就不怕气死你妈。”
他俩又陷入沉默之中。两人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而且早就心心相印。然而两人连手都未牵过。陈若鹃在洛伟奇面前当姐当妈当惯了的,她对洛伟奇的爱太深沉,还夹杂着母爱的成分,一想到婚姻就会想到自己的身体,怕自己不能长寿而造成心爱的人的伤害,更怕由于自己不能生育而断了洛家血脉。洛伟奇对陈若鹃的爱却是依赖型的,他深深地爱着陈若鹃,甚至一天也离不开陈若鹃。正是由于自小就受惯了陈若鹃的支配,对陈若鹃有着绝对的信任,他下意识地觉得,这位姐姐兼“母亲”,会安排他的一生,无需自己费神去想婚姻大事。
陈若鹃缓缓地说:“最近我们班的姜子辉又给我递条子了。”
洛伟奇:“是那个舅舅在省委当书记的小白脸吗?”
陈若鹃:“是他。”
洛伟奇:“条子上说什么?”
陈若鹃:“说他舅舅有办法让我留在昆明。”
洛伟奇警惕道:“你怎么回答的?”
陈若鹃:“我还没有想好。”
洛伟奇紧张起来,额头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过了一会儿,陈若鹃用严肃的口气说:“伟奇,咱们分手算了。”
洛伟奇定定地看着陈若鹃,想知道若鹃是开玩笑还是当真的。他看到若娟脸上少有的认真和严肃,顿时流露出惊惶的神情:“姐,你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嫌我这个弟弟傻?你真的看上那个能说会道的小白脸啦?”
陈若鹃点点头。
刹那间,洛伟奇两眼发直,脖子通红,眼中一酸,再也忍耐不住,眼泪涌出眼眶。他呜咽着说:“那天我还对我妈说,我和若鹃姐心灵相通,一举手,一投足,一个眼神,便心领神会,像一个人似的,世界上没什么力量能把我和若鹃姐分开。看来是我错了……”
陈若鹃的心好像被针刺了一下,马上强作欢颜,扑哧一声笑道:“你看你,那么大的个子,在路上哗哗流泪,也不怕丢人现眼。”说着掏出手绢递过去,说:“真是个呆子,连笑话也听不出来。”
洛伟奇接过手绢,边抹眼泪边说:“这样的玩笑好开吗?要出人命的。”
陈若鹃本意是试探洛伟奇的真实想法,没想到这呆子的反应如此强烈。她听到这呆子的内心表露,又联想到自己的身体,心里涌起一阵酸楚,眼泪只能往肚子里流……
1955年,洛伟奇和陈若鹃大学毕业,在毕业分配栏目中,都写上“愿到最艰苦的环境中接受锻炼”。刚巧大理附近的金云县农艺出版社来云南农大要人,组织上考虑到洛伟奇和陈若鹃两人学习的专业和家庭情况,便分配他俩到金云县农艺出版社当编辑。这个出版社原先就六个人:社长李鹏飞、副社长汪珊珊、支部书记杜一诺 、文学编辑温通融、农艺编辑吴得方、管理员李有根。他们原先都是人民解放军二野某部的指战员,集体转业到这里。这是一个典型的革命大家庭:一色的共产党员,非常团结友爱。可惜文化程度普遍不高,最高的是社长李鹏飞和吴得方,也不过是初中刚毕业,文化程度最低的是李有根,还没有脱盲呢。但李有根资格最老,1938年当的八路军,曾经是许世友的马倌,因为他不爱学文化,加上自由散漫惯了,所以官职一直上不去。他的老伴王秀珍原先是山东老区的民兵连长,还是许世友介绍给李有根的呢。结婚后有过一个女儿,可惜因为打仗转移时丢失了,后来再也没生儿育女。李有根曾扬言要休掉老妻另找,许世友听说后对他说:“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你要敢休掉王秀珍,我就敢拿剃头刀子把你老二剁下来喂狗。”直到现在,两口子吵架,老伴就说要找老首长,让老首长把他的老二剁下来喂狗。
现在上面把洛伟奇和陈若鹃派来,大家从心里头高兴。欢迎会上,大家都发表了激动人心的话。最高兴的莫过于李有根,他没等欢迎会开完就回家对老伴说:“走,上单位去,看看新来的小闺女,长得那份水灵呀,就甭提了。”王秀珍来到出版社,第一眼看到陈若鹃就稀罕上了:白白净净的小脸,水灵灵的大眼睛,双眼皮,长睫毛,小小的嘴,两条又长又黑的辫子绕在胸前,配上那小巧的身子,文文静静地坐在那里。王秀珍马上联想起自己的女儿来:“如果女儿还活着,定和这闺女相当。”
她走过去拉起陈若鹃的手,定定地望着陈若鹃说:“闺女长得真俊啊! 今年多大了,家在什么地方,有婆家没有……”大家为之一愣,随之大笑起来。
主持欢迎会的杜一诺说:“嫂子,欢迎会还没有开完呢!
王秀珍愣了会儿神,脑子一转说:“唉,开什么会啊,走,都上我家包饺子,一边包一边聊吧。”
洛伟奇负责植物栽培与虫害防治有关专题的编辑,陈若鹃则专管家禽养殖有关的专题。这个大家庭很温馨,人人对待同志都像亲兄弟、亲姐妹,工作上互相帮助,出了问题主动承担责任,互相补台,洛伟奇和陈若鹃很快就适应了出版社的生活和工作。这些哥哥姐姐在金云县城都有家室,伟奇和若鹃被轮流邀请到各家去做客。伟奇和若鹃回大理时,也会带些熏肉、熏鸡、熏鱼、米线之类的云南特产回来和大家分享。对伟奇和若鹃最好的,还要算李有根和王秀珍两口子,原因很简单:老两口无儿无女。因为洛伟奇和陈若鹃在此地没有家,王秀珍决定让他们俩在自己家起伙。王秀珍从心里认定若鹃是自己的亲闺女,看到若鹃身子弱,从此家里养的几只芦花鸡下的蛋只让若鹃吃。老李头则和伟奇特别投缘,把伟奇看成是干儿子一般。洛伟奇和陈若鹃也把老李头和王秀珍看作亲人,口口声声叔叔、婶婶,叫得老两口心都酥了。
老李头总有讲不完的战斗故事。晚上,老李头泡上一壶浓浓的普洱茶,抽着树根做的大烟斗,就开始大摆龙门阵,从抗日战争的平型关大战讲起,到百团大战,到解放战争的山东战役、淮海战役,平津战役、上海战役和解放大西南的各个战役、老李头百讲不厌的是淮海战役中,一根扁担俘虏三十七个国民党官兵那段故事:“那时,我刚巧从伙房出来,挑着满满一大筐包子和稀饭往阵地上送。突然看见有好多全副武装的国民党官兵从北面跑过来,说时迟,那时快,我放下挑子,操起扁担大喝一声:‘缴枪不杀!’那些国民党官兵一个个惊呆了,马上把枪一扔举起手来,内中一个军官发现我手里原来是根扁担,又想把枪再捡起来,我灵机一动,大喊一声:‘刚出笼的猪肉白菜馅热包子,来晚就没了。’你猜怎么样?他们已经两天两夜没吃东西了,一哄而上来抢包子。就这样,我一下子俘虏了三十七个国民党官兵,最大的官还是个中校呢。”随后又不好意思地补充说:“不过这些被我俘虏的,现在多数比我官大,真丧气。”有时,老李头还脱去上衣,让洛伟奇数他身上的伤疤,述说每一个伤疤的来历。洛伟奇对老李头讲的战斗故事百听不厌,心想:“若有机会,以后一定把老李头的经历整理出来发表。”老李头则在辉煌往昔的回忆中得到莫大的享受。老李头还爱下象棋,但棋艺和棋德俱臭,下棋爱输,逢输必悔,悔棋时嗓音洪大,以势压人,弄到后来已经没有几个人敢和老李头下棋了。现在来了个生力军,棋艺与老李头相当,而脾性特好,从不计较输赢,任由老李头怎样悔棋,他只是嘿嘿一笑,老李头的自尊心获得极大的满足。唯一让老李头心有不甘的,是伟奇下棋事不过三,三盘一过,无论输赢抬起屁股走人。任由老李头怎样哀求都无动于衷。伟奇说:“这是若鹃姐规定的,怕我玩物丧志。”
金云县城南,有一个叫做金霞湖的小湖泊,湖边有一座不很高的小山,山上山下有许多拔地而起的石峰、石笋、石芽和奇形怪状的巨石,远眺犹如莽莽丛林中长出的海市蜃楼,近看宛若非凡的天神创造的巨大雕塑群,每一支石柱的形状都十分怪异,有的像张牙舞爪的野兽,有的像面目狰狞的巨人,有的像神话中的仙女,有的像可爱的小动物……这里的人都把它称之为“瘦石林”,有别于昆明市附近的“大石林”。
工作之余,陈若鹃和洛伟奇喜欢来到金霞湖,在小山上各自寻找一块石头坐下来。这时,太阳已经渐渐隐没在西山,在天与山相接的地方撒下一缕橘黄|色的霞光,低垂的柳枝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霞光透过山的缝隙照射在金霞湖上。那金灿灿、红艳艳的霞光随着浪花闪烁着,仿佛来到了神仙们居住的琼楼玉宇一般。
陈若鹃脑子里的文学细胞特别活跃,她常常根据一块石头的形状,来尽情展开她那丰富的想像力。一会儿说那边那块石头像个村姑背着鱼篓去捡田螺,于是便编了一个田螺仙子的故事;一会儿又说那块石头像个守卫边疆的战士,便编个新婚别的故事……洛伟奇则托着腮帮,静静地、定定地望着若鹃,有时,脸上还浮起痴痴的笑容,那深深的笑靥惹得若鹃心动神怡。
若鹃问:“呆子,你听我讲没有?”
伟奇:“听了。”
“那你笑什么?”
“不告诉你。”
“你非说不可。”
“你在夕阳照耀下,在鲜花丛中,显得那么好看,那么圣洁,使我联想起曹植在《美女篇》诗中所说:‘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你看此情此景,多像曹植所描述的。我正在幻想自己和一位又聪明、又善良、又美丽的仙女在一起……”
“你太坏了,我不跟你玩了。”她娇媚地表示。
他俩正值青春年华,又处在一个意气风发、和谐向上的社会环境,他们具有崇高的理想,纯洁的爱情使他俩的心灵产生共振……他俩已经商量好,先集中精力好好工作,待事业有成,再考虑婚姻大事。
一场大雨过后,太阳又出来了。他们又来到了金霞湖。越过小山坡,他们被眼前的景致惊呆了:湖面上漂浮着一层薄薄的雾霭,斜阳透过雾霭照射在湖面上,生长出万道霞光。片片睡莲叶子上滚动着晶莹透亮的水珠。千百只彩色的水鸟在湖面上飘浮。近处的巨石周围,数不清的红杜鹃竞相怒放。湖对岸的农家冒出淡淡的炊烟。远处的山峦在蔚蓝色的雾中飘忽不定。一只子规不知在什么地方鸣叫着。他们俩都在欣赏这无法形容的美丽图画, 谁也不想发出一点声响来破坏这宁静的、又带点忧伤的美。
过了好一会,陈若鹃轻轻地说:“美吧,呆子。”
“美,太美了。人生能得几回美。可惜我不会写诗。”
“那你就编个美丽的神话吧。”
“嘿嘿,编神话姐姐最擅长,还是姐姐代劳吧。”
“不成,今天你非编个故事不可。平时总是我说你听,太吃亏了。”
“只要姐听得下去,不捂耳朵,我就编个故事来凑数。不过得姐先说。”
“好,这次我们变个样子,先说金霞湖上一个小景致,然后根据这个小景致套一个老故事,最后把这个老故事翻成新故事。我开始说了。我们正前面那块石头的形状,特别像一个美人坐在一大叠书前读书,像《聊斋志异》中的 ‘书痴’:彭城有个叫玉柱的年轻人,他的祖父曾经做过太守,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