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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一些小儿女之态,所以会这样想也不怪。只是如今时过境迁,我生于富贵,又嫁入帝王家,再做那鸳侣梦,说来岂不可笑了?”
余庆元被她话中凄凉坦率所感,再瞧她脸上笑容中的一丝决绝悲凉之色,又想起锦薇,只觉心中难过比方才更甚:“庆元同江姐姐那次应答,因自己的苦衷,所以言有未尽,一直心怀愧疚。今日终于同娘娘谋面,虽言语无力,且覆水难收,但还是要对娘娘表达微臣的一片歉意。”
杨妃伸手阻止她,不让她拜,敛住面上戚戚神情,继续说道:“余姐姐切莫如此,我虽不才,但也不是那无知狭隘之辈,怎会反来怪你?当时情境,你肯将我嫂子的问话听完,已经是莫大的仗义,何况你当日所说也全是肺腑之言,半点不错。这世上只怕再无第二人,肯为一个素未曾谋面的女子冒你当日所冒之大不韪了。说来还要我谢你才是。当日你说或不说,我终是要入王府,这是我的命。然而就算是盲婚哑嫁,貌合神离,可计较不同,日子亦有不同过法。如今我同我一族也算求仁得仁,不仅获荫庇,还殊有尊荣。此时若还有所求,无非是不忘此初衷,仍全心忠君效劳罢了。我今日同你解围,是有私心,却非出自男女之情,而是臣子嫔妃对帝王的规劝而已。”
杨淑妃此言一出,余庆元只觉得她名不虚传,果然是个蕙质兰心的通透之人。就算没有余庆元的存在,就算对余庆元来说,帝王的情爱,又怎是可依靠指望的东西?哪怕帝后这样的正头夫妻,也首先是君臣关系。若是连事事从巩固皇权的大局出发都做不到,万劫不覆只是迟早的结局。皇帝偶有任性的权力,也是因为他身边的人一刻都不能松懈罢了。今日皇帝若真对她失了分寸,就算事后并非不可补救,但对根基未稳的他,怕也算是个不小的隐患了。
“娘娘既能这样想,庆元也没什么话可用来开解了,倒是娘娘反而点醒了我。您说的半点不错,这世间得失,虽总是参半而来,从不能只得不舍。但舍什么得什么,自己总还能拿些主意的。”
杨妃莞尔一笑:“我每每道世上男子比女子贪心太多,我作为一寻常女子,所求甚少,当舍的也不敢不舍,冒死说一句,倒比当今圣上还要洒脱些。余姐姐是个格局开阔之人,又有男儿之志,可曾衡量过自己的舍得呢?”
余庆元也笑了:“如此说来,庆元怕是比那最贪心的男儿,还要贪心些罢!只是命这个东西,当由我时必由我,当由天时便由天。没争过的人,却是没资格谈‘听天由命’四个字的。”
杨妃闻言面色变幻,沉吟了半晌,才轻叹一声说道:“可惜。”
余庆元不解,探究的望着杨妃,杨妃却不看她,如自言自语:“若不是他太贪心,你们本是难得的一对知己。”
杨妃说罢,就施礼要告辞。余庆元沉默着行了礼,目送她走了,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宫殿里,想着这座紫禁城里的人都是如此寂寞,让这新皇元年的盛夏,也冷如冰窟。
也不知坐了多久,她才听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只道是皇帝回来了,可声音又不像只有一人。直到能看到人影,她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皇帝身边那个小小身影,熟悉又陌生,正是她一直放不下的大能。
大能见到她,先是一愣,犹豫了一刻,就朝她飞奔过来,险些被身上的衣裙绊倒。余庆元连忙迎上前去,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上次分别时才到腰的小人儿,如今已经到她胸口了。
“先生,真的是你吗?”大能搂住她,轻声的问。
“是我,先生好久不见你了,对不住你,快让我好好瞧瞧。”
余庆元将她从怀里拉开一些,细细打量,发现九岁的她已经有些亭亭玉立小少女的样子了,而且气色很好,穿的戴的都是她看不懂的精致。一双眼睛还如往常那样灵动,但行止之间的气度礼仪,显见是经过精心教导的,因而身上有余庆元自己从未有过的那种矜贵从容。见到大能如此,便知皇帝确实从未委屈她,杨淑妃也必用了不少心,余庆元眼眶有些湿润,一边朝皇帝投去感激的目光,一边对大能问话。
“爹很好,娘也很好,他们搬回京城了,不过没住在原来的地方。大牛中了秀才,弟弟也开始识字了,皇帝叔叔说我住在宫里,但可以经常出去看他们。”
“四书五经都读过一遍,在学写文章。皇帝叔叔拿先生写的教我,我不太懂,但一定努力学。”
“先生,你瘦了,皇帝叔叔说你不肯陪我住在宫里,回头还叫我娘给你做好吃的吧。”
两人说了半晌话,皇帝一直在一旁耐心看着,见天色不早了,才和颜悦色的对大能说:“大能,我同你先生还有几句话要说,你先去陪皇祖母用膳吧。”
大能挽着余庆元,依依不舍,但仍听话的对她行礼告辞:“先生,这次来不及考大能的功课,请下次一定再来看我吧。”
余庆元鼻子一酸,忍住眼泪应了。大能出宫殿之前,也同皇帝告辞,皇帝摸摸她的头,还帮她理了理衣服,才放她走了。
“陛下将她照顾的这样好,微臣感激不尽。”余庆元见两人互动,就知道皇帝是真的与大能相处的很好。
“母后和杨淑妃也都同她投缘,过几日朕就昭告天下,收她为义女,授郡主封号。”皇帝淡淡的说道。“你不必担心,虽然见到她便想到你,但朕疼她也不全是为你。大能有她自己的造化,从此再不是我拿捏你的把柄。”
“陛下……”余庆元刚要说些感谢的话,却又被皇帝打断了。
“朕一直在想,同你这一路,朕到底错在哪里,本来一无所获,倒是这几年看着大能长大,才稍微想通了。之前朕所识的女子,无非皇家后妃,或是明涴那样的金枝玉叶,再或是用来伺候取乐的,并不知寻常百姓家的女子该如何长大,又如何有了心思和智识,更无从懂你所说的女子同男子一样到底何解。朕如今懂了,可也晚了。”
因为之前的紧张,余庆元本还当心他继续发难,但听他此言,居然有放手之意,不由得面上带了几分惊诧,准备的话一句都用不上,一时间张口结舌。皇帝自然看得出来,苦笑道:“时候不早了,你走吧。朕心虽未休,但强逼你从未奏效过,朕重蹈覆辙的也够了。这座宫殿,朕还能做主让它空上一阵子,不管你会不会回心转意,只要记得就好。”
余庆元不敢相信这一关就这样轻松的过了,但再问和久留都不是明智之举,就低下头,恭恭敬敬的告了辞,跟着皇帝唤来的宫人快步走了。
皇帝望着她的背影,心里想的是方才皇太后同他说的话。儿子登基第一天,作为皇帝的母亲,她嘱咐的不是旁的,正是催他充实后宫,开枝散叶。她说的对,余庆元说的也对,错的原是他。这坤宁宫虽大,却是容不下她,也容不下他的一心一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大能将来会比这文里的所有女子都幸运吧。
和杨妃的谈话不算融洽,但两人都不软,只能如此。
皇帝很可怜,即使是皇帝,好事也占不全。
、徐景
余庆元从没想过再回到翰林院的书库时会是怎样的情状,可当收到徐景邀请的时候,她突然发现那是京城中自己最怀念的地方。书库里斑驳的阳光和满室的书香,就像那些说不上是被遗忘还是被妥善收藏的年少时的梦想和初衷,令人惭愧,令人感慨,也令人小心翼翼。
她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一点儿来到书库,里面空无一人,之前半满的书架如今已被填充得七七八八。余庆元被调走后,徐景又派了新的人顶上,不管外面的风向如何变幻,这里的工作从未停止过。他是对的,朝堂中人来人往,只有这些沉淀着智慧的纸墨才是永恒的。她用手爱惜的抚过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书脊,有些遗憾,更多的是释然。
“庆元,好久不见。”徐景的声音如同这书库的一部分。昨日重现,余庆元在听到的一瞬间就已经泪盈于睫。
“徐大人,别来无恙?”她深深的拱手鞠躬。
“老夫如今是真的老了。”徐景走近来虚扶她一把。“才三年,你也能独当一面了。”
“晚生惭愧,蹉跎岁月,一事无成。”余庆元绝非有意谦虚,这三年看似发生了很多事情,但她仍如浮萍。当初她曾觉得编书枯燥,到头来这里竟是她最有归属感的地方。
徐景摇摇头:“休要在老夫面前谈这一事无成。这库中有老夫半生心血,虽可增补之处甚多,但离告成亦不远矣。如此说是有成,也不算错。但这些纸上智识,能否落到实处尚不可知,流传千古就更由不得你我了。”
余庆元知道他说的没错,在历史中佚失的典籍太多,从未被人读懂过的典籍更多,可她并不认为这才是古今文人前赴后继想要修编“全书”的真正目的。
“徐大人,晚生虽然为这全书所做甚少,但还是想斗胆说一句,求‘全’的另一面,恰恰是求‘不足’。不盘点已知的,怎能探寻未知呢?”
徐景笑了:“庆元,老夫为官数十载,如今回首来路,确总觉得你眼前的这些书籍却远不是我最引以为豪的成就。你这一番话,更令老夫确定了这一点。”
“请徐大人明示。”余庆元很想听听他的心里话。
“老夫平生所成无非两件事。”说这话时,徐景的神情语气中都带了许多感慨,令他一向魁梧的身姿也显得有几分落寞。“第一便是一世与夫人相守,至今仍能全心相托,凭它窗外流言蜚语,我自问殊无遗憾。第二便是结识扶助了几个得意的小友,不敢妄以师长自居,但如你,如子升,都堪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老夫虽囿于这一隅,但你们却走遍天南海北,你们能做的,也比我这一己之力多得太多了。”
徐景这一番话,发自肺腑,情谊深重,余庆元为之深深震动,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庆元,今日请你来说这些,就当是话别了。我已向圣上乞骸骨,奏请辞官致仕。陛下圣明,怜我年高体衰,已经准了。”
这个消息令余庆元更懵,开口就将自己最大的疑问说了出来:“如今新皇方立,朝堂上正是用人的时候,圣上……圣上他怎么会准呢?”
徐景见她惊得乱了阵脚,不禁笑了:“一来老夫去意已决,留也无用;二来也是鸟尽弓藏吧,就不必等到兔死狗烹了。”
这话说得直接,余庆元虽仍震惊,但也有几分懂了。新皇新政,就要新的臣子,一来是洗掉黑历史,二来要破除旧的阻力。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说法,就是由此而来了。
“如此也好……”余庆元绞尽脑汁的想找句妥帖的话说。“至少徐大人从此就能全心陪着徐夫人了。”
“哈哈哈,你说的半点也不错。”徐景闻言爽朗大笑,声音震得库中书架都有些颤抖。“犹记少时还许她要同游名山大川,却将她困在这京中,一晃就是几十年。老夫如今终于落得无官一身轻,所剩残年,便都用来还愿吧。”
虽然余庆元觉得这是件大事,但徐景辞官的消息在接下来朝堂的大洗牌中显得没那么扎眼。太上皇的急流勇退有无穷明智之处,其中之一就是避免了一场剧烈的血雨腥风。废太子余党自是要查,但新皇帝名正言顺的得了皇位,就不好做得太难看,之前毒害天子之事,为照顾太上皇的面子,也不能再提。除了情节严重的贪腐,新皇帝没能砍掉几个脑袋。废太子被寻了些错处,贬为庶人软禁起来。余庆元觉得他早晚得死,但太上皇只要活着一天,皇帝就还动不了他。从前太子党的领军人物如江阁老等,早就递了情真意切的辞呈,被准了之后连京城都不敢再久留,一路逃跑似的回乡养老去了。京中的权贵,倒了一批,又新兴起一批。大大小小的宅门,有的热闹依旧,有的从此沉寂,还有的干脆换了主人。
但江锦衡却留在了京中,将他与静乐公主赐婚的旨意,和余庆元升任翰林院学士的调令是同一天下的。前者是太上皇的手笔,后者背后的推动者,当是皇帝。从正六品到正五品,余庆元算是跳了一级,但在现今朝堂剧变的形势下,一点都不算扎眼。加上她本身就是翰林院出身,外派几年之后再升职回来,顺理成章。之前同众人通报地动灾情的储学士接替了徐景的位置,知道差遣她做别的都太烫手,就仍遣她去给《敬仁全书》的修编收尾。修这样一部大典,想做到血肉丰盈、尽善尽美,大概几十年都不够。但如今年号都已改成了隆德元年,按徐景临行前的意思,要把骨架和现有内容梳理完整,也不需太多时间了。
因为清楚自己在感情和事业上的问题远比又一次调动复杂,余庆元对自己新工作的反应,并没有对好友婚事的反应剧烈。回到翰林院之后的第一个休沐日,她就乘了早早约好的官驿马车,不往江府去,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