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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前看,前路上还是有很多美丽风景的。 ”
刘初骤然警觉,防备的看着他,忍耐道,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没什么。 ”金日单忽然又打了个哈哈,笑道, “只是让公主不要像个小孩子,总是离不开爹娘哥哥。 ”
“金日单”刘初被气的咬牙切齿,却听见金日单缓缓笑道, “知道么,悦宁公主还是发火的时候最有生气,明艳照人。 ”
她慢慢愣住。 金日单却转过去,慢慢道, “我父亲还健在的时候,我在休屠部落里就听过你的名字。 熟悉汉家事的人说。 汉家皇帝膝下有四子六女。 ”
那时候。 他更注重地是汉家那些皇子地名字。 至于花团锦簇的公主,只略略听了几个封号,知道最受汉帝宠爱的那个,封号叫做悦宁。
悦宁悦宁,当真是个很美的名字,和其他公主封号俱都不同的。 他那个时候不知道,此后。 这个名字将在自己生命中占据怎样的位置。
后来河西事变,父亲被楼烦王所杀。 他与母亲弟弟俱没入汉宫为奴。 生命一夕换了颜色,若说恨。 他更恨的却是那些自相残杀地本族人。 在汉宫听了太多汉家故事。 包括舌励精图治的汉家天子,见弃后重获宠幸的陈娘娘。 少年英雄地冠军候霍去病,以及那对少年时流落在外最终回归皇家的兄妹。
他见过霍去病,那可真是条真汉子。 爽朗悍勇地反而不像是汉家儿郎,更像在革原马背上长大的人。
霍去病在他最英雄的岁月死去,人们说,他死前最放在心上的女子,便是最受陛下宠爱的悦宁公主刘初。
那可真是个值得玩味的事情啊。 彼时他己在汉宫中最微未的位置上待了几年,渐渐看懂了这世间繁华绮丽所在地的勾心斗角,明明分属那两个斗的你死我活地后妃家族。 如何,还能有这样一番感情?
他捉摸不出这其中的奥妙,也不想花费太多时间在这样的细枝小节上。 他自然有他的野心,不甘心一生做未。 纵然身在异国,也要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母亲病逝在汉宫中后,他费尽了心思,终于走出了汉宫。
在出使身毒的路上。 遇见皇长子刘陌,实在是他生命中意外的一件事。 少年时,那位熟悉汉家时事地先生与他说,汉帝膝下四子,日后最成材的,多半便是这位皇长子刘陌,以及,后来的齐王刘据。 他曾在汉宫中见过刘陌,这个比他还要小上两岁的少年。 他是这个世间最强大的帝国帝王的长子,备受看重。 而他本身也不负这种着重,温和的面容下,藏着敏锐坚毅的心志。 而他,在最有可能继承大汉储君位置的时候,选择埋名隐姓,出使异国。 这样荒唐的决定,连他这个异国“蛮子”,初洞悉的时候都有些目蹬口呆,觉得他简直是疯了。 可是,在真正认识他之后,他就明白,在这个少年温和稳重的表象下,他毕竟也只是个少年。 有着所有这个年纪的男孩对这个天下山河的向往。 而富丽繁华的未央宫,那无上的宝座,也遮不住这种向往。
这世上,有向往的人很多,但真正肯为自己的向往付出努力的,便不是那么多了,而他们两,刚好便是其中两个。
真正认识刘陌后,他便想,这个少年,日后定会是一个很好的大汉皇帝。
刘陌本质上是个很无情的人,他毫不怀疑,若有一天,自己阻碍了他的路,他不会有分毫顾念这一路上的同倚之情,杀了他。
而他的无情,只有在说起他的娘亲和妹妹的时候,才会褪色。
刘陌说,他的娘亲,是天下最好的女子。
听的时候他失笑。 他总是想,刘陌大约是很爱很爱他的娘亲的,以至于全天下的女子,在他眼中,都比不上他的娘亲。 然而陈阿娇好与不好,都是汉帝的事,与他无关。
在身毒集市上,刘陌买了一柄弯匕。
“这是我答应送给早早的。 ”他微笑道,笑意里带着淡淡的温情。“早早,是我的妹妹。 ”
他愣了半晌,才将这个名字,和备受宠爱的悦宁公主想到一起。
很久以后,他听说,早早这个名字,是昔日陈娘娘为她取的,早,就是初的意思。 而“人生若只如初见”,这样绮丽的词句,连他这样不懂诗的匈奴人,都听的出好来。
而他与她的初见,是在使团从身毒返回长安之日。
初满了十四岁的少女,提着裙裾,欢喜的向着自己的哥哥奔来,那么美。 记忆中曾见过的女子,都不及她的一半。 只是太娇弱,听说,悦宁公主自幼体弱,这些上本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受了如此多的疼宠。苍天自然要取走一些,以示公平。
而他,渐渐地有些懂了,为什么,那么多不凡地人,对这个女孩子,都情不自禁的宠爱。
悦宁公主刘初。 性敏慧而不燥进,多娇宠而不凌人。 你若看重她,她必将以同样的看重来回报你。
茬她一路的成长道路上。 有太多的人为她遮风挡雨,将她庇护。
而他。 也想成为这样的一个人。
刘初便有些讷讷, “你在末央宫的那几年,我都没有见过你。 ”
“公主是金枝玉叶,”他微笑道, “自然不会注意到微未宫人。 ”
枯黄地野地里,忽然窜出一只雪白的免子,毛茸茸的窝在远处,漆黑地眼睛谨慎的望着二人,骨碌骨碌地转。 很是灵动。 刘初看的欢喜,喊了一声, “兔子。 ”兔子受惊,立马窜到更远,却是从未见过人的,继续戒慎观看。
“公主喜欢?”金日单微微一笑,返身去马上取弓箭。 搭箭欲射。
刘初吃了一惊,忙道, “你干什么?”扑了过去,她的力气虽然不大,到底摇晃了金日单的准头,那箭便射在兔子身前一箭开外之处,这回真将兔子吓到了,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悦宁,”金日单无奈道, “你做什么呢?”
“你才做什么呢?”刘初抬起头来,没有注意到金日单喊她的改变。 “我只欢喜活蹦乱跳的兔子,它要是变成一团死的了,我还喜欢它干什么?”
他怔了一怔,这才记起,刘陌曾轻提过,他这个妹妹,最不喜欢杀戮的。
“可是,总是要射一回地。 ”他慢慢道,将弓箭重新系回马上。
匈奴人喜狩猎,可不善于捉一只活蹦乱跳完好无损的兔子来讨好心上人的。 兔子的生命太脆弱,让他屈尊射它,已经是很委屈了。 若要抱只活的在手上,他怕自己手劲一大,直接捏死了都吃不准的。
“什么叫一定要射一回的?”刘初听不懂。
“匈奴人故早地习俗,剥下自己亲手射下的猎物的皮毛,送给自己的心上人。 我来汉地之前,在匈奴所打的猎物皮毛,早就遗失了。 所以这猎物,总要重打一回的。 ”
秋日的阳光下,刘初的脸便慢慢的变红了。 他着迷的看,这可是陛下手掌心中最宠爱的明珠,他不过是个异族人,有几成机会能带走她?
因了这对兄妹,他愿意放下自己的匈奴身份,慢慢的,将自己当作一个汉人,尊大汉天子为他的陛下。
“每隔几年,我的父皇总是要去上林苑狩猎的。 ”刘初慢慢道,“上林苑里有的是狮子,豹子,你若能跟着去,可以慢慢打。 ”
“哦?”金日单笑吟吟的, “悦宁最喜欢什么动物?”
“我?”刘初想了想,道, “我和娘亲一样,最喜欢雪狐。 ”
“雪狐?”金日单怔了怔, “那可是少见的很。 我在匈奴多年,都没有见过。 听说,只有终年大雪的唐古拉山上才有。 你怎么喜欢它?”
“因为漂亮啊。 ”刘初笑道, “小时候,郭理财叔远远抱着我看了一回,和雪一样的颜色,眼睛灵动极了,仿佛能说话一般。 只可惜,”她扼腕道, “站的极运,一有动静,一溜烟就跑了。”
“你别想啦。 ”刘初吃吃笑道, “我父皇着人寻了经年啦,都没寻见一只的。 ”
“不过,”她想了想,又咬了咬唇,道, “你若真是猎了什么老虎、豹子的,不要瞎糟蹋了皮毛。 送到卡门衣坊,报上我的名哥,夏姨知道该怎么做的。
元鼎六年末,刘彻在建章宫里宣见了金日单。
彼时,长安城的天气已经相当冷了。 金日单在雪地里跪了半晌,方听见皇帝慢慢道, “听说,你和悦宁公主最近来往甚密。 ”
“是的。 ”纵然面对的人是这个世上威权最盛的帝王,金日单依然毫不畏俱, “微臣喜欢公主,自然希望与她靠近一些。 ”
“好大的胆子。 ”刘彻的面上不辨喜怒, “悦宁公主是朕与皇后的掌上明珠,你一介匈奴降臣,有什么资格,妄言喜欢公主?”
“微臣自知身份低微,纵然不是匈奴人,也是配不上公主的。 ”金日单昂然道, “微臣只是欢喜公主而已。 只是,陛下治下有四海,亦有匈奴子民。 陛下要他们沐教化,为顺民。 但若是连陛下自己都将他们看轻了,又如何让他们服从陛下呢。 ”
“好厉的一张口啊。 ”刘彻冷笑一声,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怪不得,皇后和太子都帮着你说话。 ”
帝王的话,让金日单一怔,然而他无暇再想,刘彻已经慢慢踱到他身边, “你听着,”他肃然道, “朕的女儿.,不是那么好娶的。 看在皇后的面上,朕给你一次机会。 朕给你三年,这三年里,你必须竭力为朝廷做事,让朕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资格,带走朕的悦宁。 而你若是让朕有半分不满意的,”
他冷然道, “朕会立刻在宗室子弟中择了人,将悦宁嫁出。 ”
皇帝的要求,很难,但这已经是唯一的一线希望。 金日单便心悦诚服的叩下首去, “臣,谢陛下恩典。 ”
刘彻冷冷的看着金日单退下,回过头来,道, “如此,娇娇满意了。〃
陈阿娇从亭后转出来,怀中尚抱着手炉,抬眉道, “为什么是我满意,早早,不也是陛下的女儿.么?”
“或者,陛下尚有些别的想法?”
刘彻冷哼了一声,拉了阿娇的手,皱眉道, “这里风大,还是回长门吧。”
阿娇嫣然一笑,软下了神情,轻轻应道, “好。 ”
这次放了金日单一马,固然因为,连日来与阿娇的冷漠距离,让他微微疲倦,不想再不如阿娇的意思。 便是没有这一茬,他想,若是悦宁坚持,到最后,他还是会应允的。
因为,他舍不得,悦宁,不如意。
悦宁,在他心中,便是那个未曾经过伤害的阿娇。 他曾亲自带给阿娇伤害,便希望,悦宁不要再走一样的路。 而他护得悦宁,便如同,在护,当年的阿娇。 所以,他根本不可能,亲手再为悦宁划下伤痕。
只是,这份隐秘的心思,俱藏在悠悠落在建章的雪中,从头到尾,不见踪迹。
元鼎纪年的最后一天,过了午,建章宫里又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不一会儿,便下的铺天盖地,望出去,极目所至,俱是白茫茫的一片。 然而再大的雪,也挡不住过年的气氛,建章上上下下的宫人,早将新宫本置的焕然一新。 廊下挂着红艳艳的灯笼,于冬夜的清冷里,平添一分暖意。
刘彻体恤阿娇体弱,不欲其多走半步路,便将家宴定在了建章宫的飞雪阁。
天色将暮的时候,陈阿娇便坐上宫车,吩咐道, “往飞雪阁去吧。”
坐在宫车上,犹听的见北风呼呼的吹,车帘上下颠簸,透出一点雪色来,当真像极了因风扬起的柳絮。 她忍不住伸出于去,接住雪花,只觉手上微微一凉,再看时,雪花在手上迅速融化,很快的,便只剩一点水渍,再无痕迹。
忽然想起,那一年,在圆觉寺抽的那支卦签,那上面的那首七言诗:
高祖荫秀第一枝,心自淡泊人自清。
建章绵延三千里,吹尽狂沙始到金。
吹尽狂沙始到金,
吹尽狂沙始到金。
如今,她渐渐可以明白前三句的意思,只是独独参不透这最后一句。 总觉得,若是参透了,一切也就走到尽头,有了一个盛大的结局。
元光五年,陈阿娇见废。
元光六年,她产下了陌儿和早早。
元朔六年,刘彻知道她的存在,同年未。 她回到了汉宫。
到如今。 元鼎年都要结束了。 屈指一数,多少年光阴都不动声色的过去了,而他们,命运纠缠交错,一同走过了这么多年,渐渐的,都不年轻了。 而所谓“吹尽狂沙始到金”。 究竟意指着怎样一种结局?
元鼎六年是波谰壮阔地一年。 春日里,刘彻在南越设置南海等九郡,南起遂安。 又定西南夷。 遣军证返东越。 一时间,开疆扩土。 国盛远扬,宣室殿上地帝王,意气风发,半生文治武功,俱到了巅峰,无人能及。
而于她而言,元鼎六年,亦总算有了一个好的收场。
远远的,便见了。 飞雪阁灯火通明,已经布置的暖洋洋的一殿皆春了。 刘初站在廊下,笑着喊, “娘亲。 ”神情明朗。 一身白猞猁狲锦裘,与殿外雪同色,愈发衬的脸红扑扑的,粉雕玉琢。
“慢点儿。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