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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陌微微一笑,傲然道,“你们若扶持我,总要我自己有些本事,方能服众。表哥觉得卫家的根基在皇二子刘据,陌儿却觉得,卫家地根基,在皇后卫子夫。”
他念及当年未央宫,母亲受地屈辱,不觉眼色沉下,淡然道,“卫家煌煌家业,不过建立在卫子夫皇后位后的外戚身份上。一旦卫子夫不再是皇后,卫家身份尴尬,而刘据,也就失了立身地基石,虽然是皇子,也不过像刘闳,刘旦一样,不以为虑了。”
而卫子夫不是他的娘亲陈阿娇,时势也不再是元光车间。这就注定了,一旦卫子夫失位,就再无崛起机会。
“殿下,”陈熙眸中露出淡淡欣佩,却叹道,“你太过仁善了。”
“得饶人处且饶人,”刘陌唇角微微一翘,道,“有时候,不斩尽杀绝,才会在父皇面前,留得更大余地。”
“那么,殿下打算怎么做?”
“表哥,”刘陌轻轻唤道,“我不相信,公孙敬声会无故伤害早早,那么,真正地主谋,会是谁呢?”
信合殷里,悦宁公主渐渐醒了,看见自己的父皇,傻傻笑了一下,却又忆起之前的事,眼眸里有一丝惊惧。
刘彻失笑,道,“你先回去吧。”
她点点头,跳下来,赤足踏在殿上,有些冰凉,她却不管,张望了一下,问道,“哥哥呢?”
刘彻淡淡道,“他大约在处理一些事情吧。”
“陛下,”阿娇转身,眼神有些疑惑,“到底怎么了?”
“娇娇,”刘彻从后面蒙住她的双眼,道,“你不要看,不要听,不要管,等一切结束了,朕就带你回未央,如何?”
她在他指缝里,看见殿内阴暗的光线,春日天气易变,刚刚明明是晴空万里,此刻却已阴云密布,似乎暴风雨就要来临。
心里,隐隐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百里以外,未央宫华美的椒房殿里,卫家长姐卫君孺跪在殿下,苦求道,“皇后娘娘,请你救救我儿敬声吧。”
卫子夫在殿上烦躁的走了一个来回,忍了又忍,终究忍不住,道,“是他自己不争气,犯下了这等罪过,甚至拖累了据儿。事到如今,本宫一筹莫展,你要本宫怎么救?大姐,你怎么教养敬声的?”
卫声孺心痛儿子遭际,疾痛攻心,潸然泪下,喃喃道,“你教地女儿也没多么长进。”
殿上,卫子夫眯起了美眸,道,“你说什么?”
椒房殿上,皇后卫子夫眯起了美眸,寒声道,“你说什么?”
卫君孺犹豫了一下,叩首道,“方才是臣妇胡言了。请娘娘念在我们一母同胞的份上,救救你外甥吧。”
皇后华美而宽大的礼服衣袖下,卫子夫倏的握紧了拳,却又慢慢松开,缓级的走到卫君孺面前,扶起她,柔声道,“大姐,不是我不想救敬声,只是我和青弟,对事情始末都不清楚,怎么救?你若知道些什么,还请明言。”
“据儿是我儿子,”她看着卫君孺迟疑的神情,眼圈渐渐红了,“敬声也是我外甥,本宫怎么可能见死不救?”
卫君孺便咬了咬牙,下定决心道,“我知道的也不是特别清楚,但是,除了据儿,能够指示的动敬声的,只有阳石了。”
“纭儿,”卫子夫失声惊呼。
“娘娘也是知道的,”卫君孺怯怯的看了她一眼,续道,“阳石公主从小便与敬声交好——”她见卫子夫面容肃然,便渐渐噤声,吞下了一些话。
“本宫知道了,”卫子夫淡淡道,“大姐先回去吧。让本宫想想,再决定该如何举动。”
待卫君孺走后,她渐渐沉下脸,问道,“卫长公主如何了?”
贴身女官采薇适才噤若寒蝉,如今方走上来,禀道,“正醒着,只是身子还虚。”
她点点头,往女儿的寝殿而去,侍女掀了帘,卫子夫便远远见着。刘斐坐于榻上。抱着襁褓中的女儿,面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只眉宇中蕴着些愁思。卫长自小思虑就重,这些日子,虽然郁郁不乐,她也只以为是伤痛表哥霍去病之亡。如今看来,却不是这么简单了。她地三个女儿自小感情就好,尤以卫长长姐为尊,如果说阳石有什么心思。刘斐是多半知道地。
“母后,”刘斐抬起首来。看见卫子夫,嫣然一笑,柔声唤道。
卫子夫颔首,吩咐采薇道,“带其他人都下去。”回首看见刘斐面上些微惊惧神色,心中微凉一叹,想来,刘斐的确是知情的。
“如今这寝殿里,”她一步一步慢慢走向刘斐榻前。道,“只有我母女二人,斐儿,我知你一向慎行克制,怎么会蠢到如此地步?”
“母后,”刘斐落泪道,“我也不想的。纭儿说的时候,我也骂过他,可是敬声表哥已经随驾往上林苑,一切都来不及了。纭儿哭着求我不要告诉你。”
“糊涂,”卫子夫气的浑身冰凉。
“纭妹只是为我和诸邑不平,”刘斐拉着卫子夫的衣袂,哀恳道,“母后,你救救她啊。”
“母后都已经自身难保,”卫子夫笑得凉苦,在近到只有一臂地距离里,刘斐这才清楚的看见,昔日芳华绝代的卫皇后,眼角已有细纹,形容憔悴。
“如何护地过来卫家一族?”
日暮之时,皇后卫子夫从卫长公主寝殿里出来,疲惫吩咐,带阳石公主入宫。阳石公主年前已出嫁,这固然不是符合宫规的命令,但陛下不在未央宫,皇后属官詹事又是卫家人,值此存亡之秋,也就顾不得表面文章了。一个多时辰后,阳石公主刘纭奉后命进宫。
卫子夫在寝殿里闭了一会目,这才出来,看见椒房殿里娉婷而立地次女,不由一怔。
也许是知无侥幸,刘纭穿着一袭白色深衣,挺直了背,背影极是倔强,不复少女时代的温柔。
皇后身边的女官轻轻咳了一声,却见刘纭身子一僵,缓缓回过头来,低声唤道,“母后。”
卫子夫挥退了宫人,慢慢道,“纭儿,你有什么好说的。”
刘纭凄然一笑,缓缓跪下,道,“儿臣无话可说。”
卫子夫微微回过头去,藏起一滴慢慢沁出的泪水。她的四个儿女中,刘纭是她关爱最少的一个。她不是皇子,不是陛下最初的那个孩子,甚至不是诸邑,个性刁蛮任性,于是引得更多人注意。她只是那个默默无闻的刘纭,所以出了事,没有人会想到她。却不料一遭惹出祸大泼天,连她这个皇后也遮掩不下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忍不住问道。
“因为我和大姐,三妹都很讨厌她。”刘纭大声道,眸中透出点点怨恨来。不知不觉间泪水漫出来,几乎将她淹没。
刘斐怨恨刘初,是因为她那般倾慕地表哥霍去病,另眼相待的却是这个女孩。
刘清讨厌刘初,是因为刘初夺走了原属于她的,父皇的宠爱。
而她呢?
“母后,我好恨,”她喃喃道,“为什么刘初身为陈家的公主,却可以与去病表哥交好,无人横加指责。而我那么爱敬声表哥,却只能嫁给另一个人?”
“当初,我苦苦求母后,母后都不肯成全。”
心里那样的不甘,婚后,长安街头的一个偶遏,她掀开车帘唤了一声敬声表哥,只觉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卫子夫脸色发白,淡淡道,“这么说,你还怨恨我了?”
刘纭别开头去,慢慢道,“母后,你是一个称职地皇后,却不是一个——”好母亲。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她与刘斐同病相怜,刘斐才肯包庇她吧。
也许,还有淡淡的羡慕。
毕竟,去病表哥从来没有爱过她,而公孙敬声与刘纭,好歹还有一点相惜的感情。虽然,渐行渐错。
“所以,你指示公孙敬声,在上林苑见机行事。谋害刘初?”那样的怨怼来自自己的女儿。卫子夫只觉心头已经麻木,却仍不能停住,机械问道。
刘纭缓缓低下头来,道,“当时,我只想小小教训一下刘初,并没有料到会到这个地步。更连累了敬声表哥和据儿。”
“你老实告诉母后,”卫子夫淡淡问道,“你和公孙敬声。到底有多么亲近?”
刘纭没有说话,只是依旧不肯抬首。
“你心里苦。”卫子夫便觉眼前阵阵发黑,一阵气苦,怒道,“可是你大姐和你一样,心里不苦么?甚至,你母后我,心里不等么?你是大汉公主,锦衣玉食,却只知苦这苦那。连累弟弟。你知不知道,当年你母后我在平阳公主府为歌姬,又是多么的苦。我苦苦地支持,换得你们如今地荣华,你如今反而怨我,如果你如今不是大汉公主,甚至衣不蔽体。无法果腹,你又怨谁呢?”自从陈皇后被废除,她以夫人之位,搬到椒房殿,天下尊荣,就再也不愿意回忆昔时贫微遇际。只是如今,亲身女儿的怨怼像一把尖刀刺入她的心靡,这才将多年的苦闷宣泄出来。如今想想,这华美的椒房殿,不过是一座牢笼,绑住了她和女儿的青春美梦。
“母后,”刘纭嘶然泣道,“女儿知道错了,可是事己至此,该怎么办呢?”
卫子夫渐渐沉静下来,一字一字道,“你即刻前往上林苑,到你父皇面前认罪,”
“不,我不要。”刘纭惊惧摇首,“父皇那么疼陈阿娇和刘初,会杀了我的。”
卫子夫再也忍不住,一巴掌掌在她面上,道,“你怎么这么糊涂,只要母后还在,你弟弟还在,总能护得你周全。若是你弟弟陷在这个罪名里,我们便全完了。”
“可是,我若认了,我会完地更彻底的。”刘红渐渐收了泪,冷笑道,“母后是打算牺牲纭儿来救弟弟了,是么?”
她苍茫四顾,从小到大,一直都是那个,在父皇母后心中,分量最轻的阳石啊。
“事情本来都是由你引起地,”卫子夫淡淡望着她,道,“由你负责,不是很公平么。你是据儿的同胞姐姐啊。当年,你南宫姑姑有勇气为你父皇远赴匈奴和亲,先帝对你父皇母子心中傀疚,后来,你父皇地储位才稳如泰山。你便不能为据儿做一些什么么?”
“可是,南宫姑姑有长信侯啊。”而她呢,她有谁?身陷在上林苑牢狱中的公孙敬声么?
她的心里便有了些微勇气,公孙敬声到最后都不肯将她供出来。而她,大概也应该为他做一些什么吧。
刘纭凄然一笑,向卫子夫叩首道,“既然如此,儿臣拜别母后,还请母后勿以儿臣为念。”
她顿了顿,还是道,“看在儿臣此去份上,还请母后答应儿臣一事。”
卫子夫心头一软,柔声问道,“什么事?”
刘纭再叩一首,道,“若是清儿以后有什么真心喜欢的人,还请母后成全她,不要再让她嫁给根本不喜欢的人了。”
卫子夫心头一震,竟自讷讷难言。然而刘纭并不需要她肯定的答复,起身出殿,再也没有回头。
“吩咐下去,”卫子夫默然良久,方扬声道,“让长平侯护送阳石公主往上林苑去。”
殿外,侍女低声应了。
刘纭走的极为缓慢,从椒房殷到最近的宫门,宫车不过需行柱香时间,纵是步行,亦不过两刻钟。而她走了两刻钟,却连一半路程都没有走到。
“皇姐。”身后传来呼唤声。刘纭讶然回头,看见刘清气喘着向她奔跑。
“皇姐,你和母后怎么了?为什么母后那么伤心,你的神情也这么怪?”这些日子,刘清自然也能察觉椒房殿异常地气氛,只是不能了解到底如何。今日卫子夫要见刘纭,连她和刘斐也被吓了严令,不许靠近。她见刘斐一直默默流泪,却问不出什么来,心下焦急,这才在刘纭离宫后,一路追了出来。
“没事。”刘纭心思已定,反而宁静,悠然道。
“那便好。”刘清便笑道,吐吐舌,“皇姐若是难过了,姐夫也是要伤心的。”见刘纭转瞬间脸色一僵,不由问道,“我说错了什么么?”
“没有啊。”刘纭浅浅一笑,心中却对夫婿泛起淡淡的歉疚。
自她嫁进董家门,夫婿畏她嫡公主身份,对她百般恭敬。自己与敬声表哥之事,夫婿若是知情,定是极羞辱的了。只怕此次,又要连累他。
在榻上昏睡了数日,一朝醒来,陈阿娇便觉的身子松软疲累。这一日,上林苑里天气晴朗,便遣了宫人置了靠椅于信合殿外。阳光晒在身上,有些暖,不多时就又昏昏欲睡了。刘彻看在眼里,心下忧虑。 昨夜,御医们再次为阿娇会诊,言道虽然阿娇已经醒来,但小产素来是极伤身的,只怕要调养很长一段时间的身子,方能渐渐的好起来。
“对了,”在陷入沉睡前一刻,昨夜宫人的话语忽然掠过阿娇心上,立刻清醒,望向刘彻,道,“听说陛下下令拿下了我的师傅,那日阿娇虽未清醒,但想来师傅不过是关心徒弟罢了。还请陛下放了他吧。”
刘彻冷哼一声,心情渐渐转差,道,“他太放肆了。”萧方对阿娇极好,他之前亦不是没有疑心,只是敬重萧方的医术人品,亦有绝对的自信,阿娇不会脱离自己的掌握,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那一目,许是被阿娇的昏睡给刺激到,萧方打破了他的自制,所说的话亦刺伤了帝王。
至死至终,他都是不可能放阿娇离开的。
“可是,”阿娇软软的道,“他是我师傅啊。若是没有师傅,如今的我,也不知道在哪里了。”
刘彻沉默了片刻,终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