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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作霖送去,不要他的脑袋,也得卸他一条胳膊。”
蓝宝珠吩咐孙狗儿在奉天城“下桩”,慢慢扩展实力,做自己的基地。她让小娟也去,但小娟死活不走,宝珠想,让这位见男人便被迷住的大小姐独闯,说不定要毁在男女情事上,跟着自己,心也许能变得硬些。
三天后的夜里,蓝宝珠便割去驻扎铁岭的奉军一个团长的脑袋,抛下个蓝色的物件。闹得汤汤沸沸,半城风雨。自此,这对异姓姐妹是配合默契的褡裆,吕小娟往往做“踩道”内应,蓝宝珠充当刀枪手。一次在奉天杀了个张作霖官邸新招募的神枪手,被人发现行踪,便添叶加蔓地演义起来。后来渲染成:一蓝一白,如鬼如魅,一扭身就飞到故宫的大殿飞檐上,蓝的相貌比白的更好,专会勾男人魂魄,她一笑,枪膛里的弹丸便酥了。越传越邪乎,不管哪发了盗案命案,一律都写在“蓝色妖姬”账上。但寻常百姓并不畏惧,所杀之人必有官职财势,必是穷凶极恶、为富不仁者。
近两年,蓝白女侠盗的声浪似乎平息了些,不知内情者道是俱缉捕而匿居,只有她们自己知道,已摸清《八骏图》的端倪,对这张价值连城的国宝下手了。杀人总有麻木、疲惫的时候……
……东方鸿飞听得入了神,见吕小娟的话告一段落,知道其中还有不少自己感兴趣的情节,也不好再问,说:“你这一说,我真想见见蓝宝珠了。”
吕小娟说:“宝珠对男人心冷手黑。不像我。”她轻轻地笑起来,“你可能犯疑心,我怎么去做妓女,还叫啥‘雪里红’,这都是为杀王德兴以错就错,谁叫我正碰上范文心的呢?”
“《八骏图》一定在他手里了?”东方鸿飞试探性地问。
“我喜欢你,知道你是好人,我的眼睛看不错。”她揽住他的脖子,把嘴贴在警长的耳畔,轻声说,“画在宝珠手里。她说,这几年风风雨雨,滚爬在刀尖枪口下,东西终于到手,该收山了。我们想去南方,不再做生死买卖了”她又推着东方鸿飞,娇嗲嗲地问,“你跟我走吗?钱我们攒得不少啦!”
“我倒是劝你们走。”警长站起来,微笑地说,“《八骏图》终归落到你们手,我倒不想再见蓝宝珠了。我不愿让她把东方某当成一种猎宝者而防范。”他把叔叔东方俊的地址交给了吕小娟。
第十四章:初会妖姬
东方鸿飞的叔叔东方俊是个富豪,仗义疏财、急公好义。
在唐山、滦县一带颇具名望,曾有“小孟尝”美誉。他也效法梁山的好汉“小旋风”柴进,常接济、庇护贫困潦倒的暮路英雄,厅堂上挂着龙飞凤舞的大字匾:“千金散尽还复来”。人品也十分洒脱、豪爽。
他接到东方鸿飞的信后。尖声笑道:“雅子也太小题大作了,范金栋虽是富可敌国,量也不敢设冤狱加害无辜。”当下吩咐,把宋福贵母子领到六十余里外的滦县祝村落脚,日用钱财按时送去,待风声平息后,给宋福贵在开滦煤矿谋个职算了。
近日,东方俊偶患风寒,病卧不起,他望着窗外枯死的老树,突然想起自己已是年逾古稀的人了,病虽不重却如融冰峰之阳,顽固似斫木钝斧,怕是痊愈无期了。
睁眼时便成孤苦、凄寒,知道一条明理:富者后嗣不良莫如无嗣。天公与人常有缺憾。一生荣华富贵,修桥铺路、乐善好施。到头来只缺个摔盆捧罐扛雪柳的孝子。
看到几房各抢地势、钩心斗角的姨太已经暗中准备后路,更觉悔恨,想起早逝的发妻,也想起侄子东方鸿飞。他不愿偌大的家业落到别人手里。东方鸿飞的人品他已冷眼旁观了10年,早有让他继嗣之意。
东方鸿飞赶到唐山探病,正碰到五姨娘送当地名医诸葛云。五姨娘不过三十岁,生得妖媚无比、娇小玲珑,犹如一枝带露的梨花。虽出身微贱,生性轻浮,但一颗心却水晶般透明,深得东方俊宠爱,如掌上之珠,苍发老翁常拥红颜于怀,怜爱地说:“洪英啊,洪英,只有你知东方心,你伴我10年,凡事都懂得,可就不懂得攒私房钱。”
洪英姨娘说:“你百年之后,我就搬到祝村去。钱这东西是福也是祸。我若有了钱,就成了她们三个的对头,没钱她们就会当花子把我赶出去。”
东方俊一声喟叹,深为愧疚地说:“你嫁我时,我已是60岁的人了,男子六十而天癸尽,无嗣自然与你无关,可惜你如花似玉的年岁,世间男女最寻常的欢娱都未尝到。女孩儿的心我懂。你的心性儿我更懂,你是硬熬着,不见窗外红绿春莺啼乱,堵耳垂国颂经书……”
“别说啦!”洪英用纤纤玉指梳扰着东方俊稀疏的头发,深情地说,“当初,不是碰上你,救了我父女,我早就被恶霸抢走卖到煤矿上去了。我嫁你,就权当服侍个父亲,做个富贵的尼姑。你病好了,就是我的福份,快闭目养神吧,不要说啦!”
“我得说。”他把洪英的红酥手紧紧地握在筋脉凸起、布满老年斑的手里,有些激动,“我有几句心里话,不能不说……”
一席话把洪英说得面红耳赤,一颗芳心小鹿般乱跳,春意自两道弯弯的秀眉梢流淌出来,忘掉了温好的药。
今天,她见到东方鸿飞不由得脸红了,有点羞窘地说:“鸿飞来啦。”下面的话再也想不起来,忙把鲜红的脸转过去。
“五婶娘。”东方鸿飞很礼貌地躬着身,又与诸葛云打招呼。他俩本相识。诸葛云说:“鸿飞,你叔父的病不要紧,只是年岁大了,需要慢慢调养。我刚跟五太太说过,那高丽参汤不要喝了,否则虚火盛,多痰、多妄念。”
送走医生,洪英把东方鸿飞领进内室。东方俊见了侄儿分外高兴,欠起身说:“鸿飞,难为你来看我。公务忙吗?”
一阵寒暄后,东方鸿飞便询问起宋王氏母子的情况,东方俊笑道:“那娘俩儿住得挺好,听说我病了,昨天还让来家里的庄上人带来了八宝粥。你回头去看看。”
洪英进来送茶,斟好两杯后便走了。东方鸿飞发现她神情有些恍惚,连呼吸都很紧迫,随便地问东方俊:“叔,那几位姨娘呢?我去问个安。”
“不必啦。她们不是去打牌,就是听戏。眼下,巴不得盼我死呢?多亏了洪英。”
“五婶娘是懂得疼人的。”
东方俊望了侄儿半晌,说:“你先去用饭,不要喝酒,回头我有话说。”
警长已猜度到叔父所谈必是继承财产一事,但使他困惑不解的是洪英婶娘那捉摸不透的神情。以前,她自持长辈的身份对东方鸿飞调笑,常占小辈大男人的便宜。
眉眼间挤出无限风情,一张俏脸总挂着醉意,大庭广众下弄得警长手足无措。
三婶娘曾把他拉进屋里说,那是个骚货,又笑着捅侄儿的腰,悄声问:“你在女人面前,就这么冒傻气吗?”说着,身子就贴上来,慌得警长忙借口“登东”而告辞,谁知,窗外早站着四婶娘,望着侄儿冷笑,含怨似地将瓜子皮往他身上吐。
东方鸿飞逐渐地了解了洪英婶娘,并理解、同情她。三个婶娘都有苟且之事,惟独洪英洁身自好,惟独她是东方俊的红颜知己。这次,她对探病来的侄儿一改常态,半句多余的话也不说,望不到她半垂的眼睛,但留下了许多无形的温床。
夜晚,东方俊的精神好多了,能在屋内慢慢踱步。他插上门,神情凝重起来,咂咂茶说:“鸿飞,我膝前无子,让你继嗣这事可算是老话了,这谁都知道,也谁都认可。可我又变了主意……”他留意着警长的神色。
东方鸿飞微微一笑,说:“我敬佩叔叔一生仗义疏财,扶危济困,但侄儿并不贪图叔叔的钱财。我的人品想必您是知道的。”
“你知道我有多少财产,能折合多少钱吗?”东方俊拨开话题。
“不知道。”
东方俊哈哈地尖声大笑起来,说,“范金栋算什么?开滦煤就是乌金矿,我有半个唐山。”他的声调又低下来,“钱财是身外之物,生带不来,死带不走,终要留在世上。有钱人去死都不能轻轻松松地闭眼,所以这些年,我把钱看得淡了。鸿飞,我想立遗嘱,让你继承财产,但不让你过继做儿子,懂吗?”
“不懂。”东方警长委实不懂,他茫然地摇着头。
“你知道叔父是行止不俗、有悖世情之人。我想,待我百年之后,你娶洪英。”
东方俊用目光逼视着侄儿,等待着他的回答。
东方鸿飞蓦然出了一身冷汗,料想不到叔父会想出这种荒谬透顶的主意。先甭说自己是否情愿,事情一旦敲定,知情人会笑他为图财产毫无骨气,不知情者会骂他欺叔霸婶,灭绝人伦。他暗骂叔父是老糊涂了。
“鸿飞。洪英青春年少,我有负于她。她嫁我十年,虽成妇人之身,但终不改处子之心。这种话我不想多说。洪英已经默许于你了……”
“这事……还有、有谁知道?”警长竟变得笨拙起来。此刻,他想得很多,多得重叠、拥挤,没有逻辑和头绪。又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慢慢袭来,想躲避,但又逃脱不开魔幻般的磁力。
“除洪英之外,没人知道。”东方俊笑着说,“我知道你一时想不通。别骂我是个老怪物,我有这个心,是因为近几年一直把洪英当女儿看待了。但愿我先不死,此事从长计议。”
“叔父,我有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咱们的话已经无叔侄之分,甚至禽兽不如啦!”东方俊的嘴角翘起一丝凄凉的笑。
“洪英婶娘若有中意的人,您可临终成全。没有中意的,您可为她选择,慢慢物色,这总是个心愿……”
“傻小子。”东方俊把茶盏顿在桌上,两目炯炯有光。“她中意的是你!你怎么不知道呢?”
夜深归来,东方鸿飞苦不能寐,望着窗纸上银箔似的月光,神思飘然如在梦境。
他回忆着洪英对待他的种种情形:绣花时刺破了手;自己醉卧叔父床上时,她的脸竟离自己的口鼻那么近;有一次,他只来唐山三天,婶娘的眼便有了黑灰的眼圈;使他始终难解的是洪英在无人的场合,故意撩起旗饱,露出一条丰腴、白皙的大腿,上面有道五寸多长的血痴,似是被烟针割破的。她眼圈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当时,东方鸿飞很尴尬。洪英笑着说:“你就不心疼。”他不便去追问,但成为一个极小又无价值的疑团藏在心角落里。过去,只认为洪英是一种挑逗,现在感到里面有些蹊跷的原因。他想来思去,最后停留在蓝宝珠身上,决定明天早上去祝村。
宋王氏母子定居后,日日念着东方鸿飞的恩德,因无力图报,便在案上立个生牌,朝暮一炷香。茶饭不愁了,宋王氏趁着开春儿,养了一群鸡鸭,每天在太阳下,眯着眼看小鸡啄米,手里搓着麻绳。宋福贵呆着没事,把一身出力流汗的肉都放得松弛了,蹲在地上,说:“妈,这不把人闷出病来?”
宋王氏瞅着儿子的苦脸说:“你天生就是拉车受累的命。
可话又说回来,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老闲着也不是长事。回头我跟府上人说说,让你伺候老爷去。福贵,警长是把咱们藏在这儿的,你可不要给人家添麻烦。“”妈,你在这儿是想等宝珠吗?“宋福贵已从母亲嘴里得知蓝宝珠的事。他淳朴,笃实,曾纳闷过,童年走失的妹妹,怎么就变成杀人大盗了,如果她不分善恶贫富地杀人放火,就不认这个妹子,相反,是绿林豪杰倒为之自豪,这世道太黑暗了。
“我是等宝珠啊!”宋王氏放下手里的活儿。凝视着天边,脚下一群争食蚯蚓的小鸡,卿卿喳喳地叫着,衔着蚯蚓的鸡拼命地奔跑。宋王氏说:“福贵,你看那只叼地蚕的小鸡,本来到嘴的食就是顾不上吃,后面那群追得多凶。”说话间,蚯蚓又被另一只小鸡夺去。
“这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福贵漫不经心地说,“就连我们穷拉车的,有时还为争主顾抬杠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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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懂得这个理儿就好。”宋王氏意味深长地说,“人和人争,鬼跟鬼斗,有时,人和鬼也争斗到一块儿去,图嘛?还真说不清楚。”
“我不懂。”宋福贵抽起烟,靠在北墙根儿下晒太阳,不一会儿就打起鼻鼾。
傍晚饭后,宋福贵打起哈欠,早早钻进院角上的小屋去睡了。宋王氏刚把香插在生牌前的小钢炉里,便听到有轻轻的叩门声。她一迟疑,门打开了,宋王氏险些惊得叫出声。
蓝宝珠站在门前。默视片刻,宝珠叫声“娘”,上前一步,跪在地上,说,“娘,不孝女宝珠看望娘来了!”
“宝珠!我的宝珠——”发痴的宋王氏终于摆脱梦态,悲怆地抱住女儿的头,放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