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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你把我叫来的用意,是否为着那张《八骏图》?”东方鸿飞对宋王氏不感兴趣,无疑,她是一般黑社会势力的魁首。她含辛茹苦二十余年,目的是图谋一张画,这确实令人感慨万千!
“你猜得对。”宋王氏踌躇满志地说,“邢姐十数年扮成乞婆寻找我和查访画的下落,到底在祝村找到了我,是我告诉她画在吕小娟手里,她去拿,不料被刘十牌先一步抢到手跑了!”
“他拿走的是赝品。”东方鸿飞说。
“是啊,真品在你手里,可又叫赵霄九那小崽子偷走了。她说给了段棋瑞,你和邢姐都信了,可你们不知道,画最终落到我的手里,其中详情我就不必说了。”
她笑容可掬,看来心境极好。
“那是吕小娟的东西。”东方鸿飞叹了口气。
“她死了。”她说得很轻松,“天下宝百家姓,谁得到就是谁的,正如江山皇帝,没有不换代的时候。我看你是个好孩子,找你来正想共图大业。那张画上有一首小诗,想必你能参解得透。”
“参解透后又如何?”他冷冷地问。
“找到一张各处扶清室志士的名单,起事后把爱新觉罗的后代接回北京。”
明明是寻找十颗旷世奇珠,却说成是扶清室、接皇帝回家?东方鸿飞不愿揭穿她的弥天大谎,说:“等我去奉天接回宝珠再说。”他对宋王氏开始厌恶,恨不得立刻离开这里。说罢,扭身就走,被两个大汉拦住。
“退下!我和女婿讲话,谁也甭管。”宋王氏喝退左右侍卫,和颜悦色地说:“你俩真心恩爱,我看得出来。你就跟着我几天,我让人把她接回来,这不两全其美吗?”
“我得亲自去!”东方鸿飞态度很坚定,“眼下,她处身险境,我刻不容缓,若晚到一步也许就迟了!”
“也许现在就迟了!”
“怎么?”
“邢姐,把上午买的几份报纸给他。”始终坐在一旁不语的无耳婆,走过来把一沓报纸递给东方鸿飞。
东方鸿飞预感不详,不敢去看报,只望着含笑无语的无耳婆,双手如触电似地颤抖起来,此刻的心情像忘掉了世界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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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报》和《益世报》同时刊登一条新闻,醒目的标题是:女盗蓝宝珠于奉大伏法。像一团团疾飞扑面的火球,将东方鸿飞的心炸成齑粉,灵魂已飞天外,他双眼如僵死的鱼目,一动不动地坐着,突然大叫一声,嘴里喷出鲜血,昏厥在地上……
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豪华的公寓里,窗外是极深的花木,看到几片被日光照得很鲜亮的叶子,鸟儿在枝桠上跳跃轻啼。屋内的陈设很奢侈,充满胭脂粉香,又象是闺房。东方鸿飞疑在梦中,摸摸散架般瘫软的身于,又看看盖在身上的锦缎夹被,心想:这是哪里?
“你醒啦!”声音温柔而甜美,象是从天边传来。一个年轻的姑娘着黑色的长裙,端着碗银耳汤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前,用妩媚的大眼睛深深地看着他,又羞怯地垂下浓密又极长的睫毛,把小银勺搅动着说:“你昏睡了两天,有时惊叫起来,好吓人呐。这回可是真醒了。”
“这里是哪?你又是谁?”他问。
“是法国租界地的宋公馆,新买下的。挺雅静的。我叫高天芳。”
她很纯洁,清秀的面庞上天真未泯,鲜嫩的小嘴一弯,腮边便泛出笑靥。肩膀上垂着根很粗的辫子,银蓝色的镶牙儿紧身小袄勾勒出优美的曲线,越发地显出胸膛的饱满。
“你自己喝吧。”她把小碗放在床头的镂花几案上,便远远地坐在一旁望着他,眼神充满着好奇的同情。
“小姐,给我前天的报纸。好吗?”
“妈妈说,你最好别看,看这个。”她递过一册线装书,是《牡丹亭》,显然是她读的。
“你妈妈是谁?”
“你见过她,没有耳朵。”
“刑姐?”
高天芳轻笑起来,说:“你这么年轻就叫她邢姐。我和妈妈轮番看护你,也不知你是个什么尊贵的人物。”
东方鸿飞没有心思和她聊天,说:“小姐不肯代劳,我只好自己拿去了。”说罢,双臂用力一撑,挣扎着坐起来。
“你别动,我拿给你!”她忙从书桌上拿来一沓报纸放在床脚,指着上面的血迹说:“看你吐的。”
他拿起《大公报》,掠过那触目惊心的标题,紧紧地闭住眼睛,顽强地克制住悲怆的情绪,咬着牙关往下看。数十字的小标题写着:蓝色妖姬色事男子粉面骷髅一朝脓血戕害无辜掠盗无数荒淫无度万劫无复东方鸿飞一把将报纸揉成团,扯得粉碎,脸色气得铁青,狠狠地骂着:“无耻之极!”
“你骂谁?”高天芳一直托腮坐着,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神情变化。
“我骂这说不尽谎言的报纸!”他又拿起《午报》,那新闻写得更为详细,似撰稿人亲临其境。
“巨盗蓝宝珠女。貌美喜着蓝装。谓蓝色妖姬。笑靥醉人而柳眉如刀,杀人于笑谈呢语之问。所害者无计数也……四月廿一日夜,奉天军警数百围和聚兴绸缎庄若金汤铁壁。众盗匪麾集密室男女嬲戏而全无察觉。遂一鼓聚歼之。匪首蓝被伤后遭擒,余者全部毙于当场……
“蓝匪身伤血如涌泉。伏法之际双目流泪似有乞盼。面南跪拜不知与谁者诀别。
笔者以为个中必有蹊跷。蓝匪于廿二日夜饮弹毙命。据行刑官云。尸僵如冰而泪痕不干。若非盗匪,睹者必有怜香惜玉之感。作悲秋红颜凄苦之唱。“东方鸿飞扔掉报纸,仰天叫声”宝珠“,捂住脸痛哭。他知道自己投信的当日,宝珠就被擒了,是赵霄九截获信后拍过电报,是他东方鸿飞害了自己的妻子!
高天芳怕他再度昏厥,忙跑出屋去唤人,片刻,宋王氏和邢爱莲疾步跑来,上前劝解。
宋王氏说:“鸿飞。人死不能复生,你哭她两声也就算了,身体要紧。”
刑爱莲忙把两粒药丸塞进他嘴里,说:“我知道你是个正经孩子。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她做了你一天的妻子,知道你这么疼她,死也瞑目了。”
“我要去给她收尸。我要再看她一眼……”他已经泣不成声,但理智还算清醒。
宋王氏和邢爱莲相视良久,两个人点了点头。邢爱莲说:“别哭了,让天芳陪你去奉天。”
东方鸿飞擦着泪眼说:“还是我自己去吧。我和天芳小姐素不相识,而且男女同行……”
邢爱莲截住他的话,说:“咱们武林中人,不听‘男女授受不亲’这套假和尚念的经。你和她素不相识,可天芳已服侍你两天啦。”她拉过天芳,“你看看她这手腕。”
白皙的手腕上印着两道浅紫色的指痕,天芳羞怯地低着头,说:“你浑身发热说胡话,把我的手腕攥住。把我当成了……”
东方鸿飞喟然长叹,知道把她当成了宝珠,心一悲痛,又落下泪来。半晌才说:“你们不放心我,怕我逃走了,叫福贵跟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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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贵走失了。”宋王氏说。
“怎么?他丢了!”他感到吃惊。
宋王氏冷静地说:“宝珠死了,我也难过,但想起江湖操刀生涯,谁也难说明天不死,心就淡了许多。福贵走失了,我慢慢去找。告诉你,他也非我亲生,只是相伴多年,有些情份。”
东方鸿飞沉思片刻说:“我为人你是知道的,不去奉天,我死不甘心。我收敛她的尸身后,立刻回来!”
宋王氏沉吟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一路恶梦一路泪,东方鸿飞到了奉天。他看到街道墙上贴的告示,心里流着鲜血,不敢再看,匆忙地离去。
到何处去领宝珠的尸体?他踟蹰了,一边问人,一边来到市郊野外,找到所谓的法场,宝珠香销玉殒的地方。看到的只是无垠的野山、离离的荒草,夕阳下的坟莹和染成胭脂色的骷髅。他久久仁立在晚风中,散乱的头发遮住眼睛,喃喃地说:“宝珠,魂归来兮,快和鸿飞相会吧。”突然,他高高地扬起双臂,仰天疾呼。
“宝珠!宝珠——你在哪儿?”他狂奔着,然后跌倒在地上,不愿再站起,像拥抱着被无数死囚热血所肥沃了的黑土。
“东方,东方……”有一种声音在他耳畔游荡。
东方鸿飞惊疑地侧过脸细听,不是错觉,的确有种低低的呼唤随风而来,他四处寻找,茫茫荒野,阒无人迹,长叹一声,强撑起身体,自语般地说:“宝珠,我听到了,是你在叫我。莫非白日里不能相见?我在夜里等你……”他跌跌撞撞地走着,想看看“和聚兴”,也许在宝珠被捕的地方能得到点儿线索,如失望了,明天就去警察厅以自己特殊的身份询问,哪怕是自投罗网。
他失魂落魄,两眼迷蒙,醉汉般地前行,没有看到对面站着个提纸灯笼的老人。
“先生,这里是法场,你到这疙瘩来干啥?”
东方鸿飞摇着头,不想说话。他看到老人提着的纸灯笼问:“还没到点灯的时候,招魂吗?”
老人努力抬起驼背,打量东方鸿飞半晌,说:“我是招魂呀!我的闺女成了孤鬼,他的男人远在天边,不能来哟!”说着,就往前走,嘴里吆喝着“东方,东方”。
东方鸿飞心头一悸,神智立刻清醒,忙转过身问:“老人家,你闺女是怎么死的?她叫什么?”
老人摆摆手,迟钝地说:“没你的事。我闺女是土匪,被枪毙啦!”
东方鸿飞心里雪亮,这老人是在等他,怀疑自己是等候的人却又不敢确认,只得用“东方”和“闺女是土匪”等话来探试,以求得反应。他上前拽住老人的胳膊,激动地说:“我叫东方鸿飞,你一定在找我。”不等老人开口,急促地说:“蓝宝珠是我的妻子,我是来找她尸体的!”
老人翻着眼,恶狠狠地说:“奉天城没有不知道蓝宝珠的,她是女土匪,官府正捉拿她的余党,你想找死呀!”
“我就是她的男人!”
“你不后悔?”他见东方鸿飞果断地点着头,自怀里掏出一个小皮本子,递过去说,“我是警察。想不到你自己送上门了,四周都有埋伏。”
东方鸿飞看到照片和老人的相貌一样,哈哈狂笑起来,把衣服脱掉,“蓝女吾妻”四字露出,挺着胳膊说:“老人家,难为你一片苦心啊!”
李志和的手一抖,纸灯笼落在地上,问:“你……有啥表记吗?”
东方鸿飞掏出被打断的蓝玉镯,说:“这是宝珠赠送我的定情物,共有两只,彼此共存!”
“唉呀!”李志和抓住他的手,感慨地说,“你真是东方!我一直在这里等着你,你是个有情的人啊!”说罢,自怀里拿出宝珠的血书。
东方鸿飞一见写着“东方哥,宝珠想你”的血书,如见宝珠的音容笑貌,十指颤动,身躯触电般地抖着;悲痛之极,反倒无泪,撕心裂肺地叫声“我的妻!你死得好惨——”双腿跪下,将血书紧紧捂在脸上……
他跪了好久,直到残阳化尽最后一点光亮,风急起来,飞扬起几片灰蝴蝶般的纸钱。他慢慢睁开眼,看到李志和在焚烧着冥钱,神情很是严峻。看火渐渐熄了,说:“她和我有缘啊!宝珠,我那闺女胆小,性子弱,都靠你照应啦!”
“老人家,宝珠的尸首呢?”他问。
“唉——秘密枪决的。”李志和叙述起来,最后说:“我是狱卒,见过的多啦,凡是秘密枪决的,尸首都扔进河里,腰上拴着石头……”
“谁是办案要员?谁是把她押走的执行官?”东方鸿飞的眼里迸射出复仇的光斑,“谁是缉捕她的人?”
李志和坐在地上,掏出盛酒的小扁瓶,对嘴喝了口,缓慢地说:“她不让你报仇。东方,我只是看守,啥也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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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鸿飞跳起来说:“老人家,我还是有点财产的,你若能告诉我,东方某双手奉上,绝不食言!”
李志和想了半晌,回答:“别说我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不能告诉你。我答应了死鬼,就不能再答应活人啊!”他从腰带上解下个布包,递过去说:“这是她扔掉在我家院内的枪,上面刻着你的姓,她不愿连累你,物归原主吧。”
东方鸿飞轻轻地摸着那把勃朗宁手枪,慢慢地站起身,向李志和鞠躬告辞,拖着沉重的腿走进茫茫的黑夜……
冬日时,两鬓已经斑白的东方鸿飞走进香火繁盛的天后宫,拈了个签,上面写着两句诗:“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道土见了,笑说大吉大利;财丁两旺,官运亨通。他摇着头。满脸苦笑地走出来……
落雪了,他在北风凛冽的街头踽踽独行,活死人的生活使他感到世上索然乏味,生命只有寄托在嘴里吐出的白雾中。他沾上吸鸦片的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