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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剑集》
第一章 天地有雪
天地无情,万里飞雪,大雪十日,北域燕云十六州已是皑皑白银世界。
举目眺望,青山失色,大江冰封,狂风席卷了整个苍穹,将其化作一个无尽的铜炉,万物在其中煎熬。
官道上的白雪层层积下,地面表层虽浅雪松软,可下层早已冻成坚冰,能轻易走马。天本已是将黄昏,可地上丰雪映照着天光,反倒见得越发明亮。
此时,雪堪堪将住,急风未定,一辆马车自北而来,滚动的车轮碾碎了地上的冰雪,那声音便显得更加寂寥。
“这雪是亮得过分,倒要亮到人心里去了。”
说话的却是马车里一位绝代风华的男子,看上去容貌只有十八岁,可细细瞧了给人三十八岁的感觉,他只是一袭简简单单的白衣,腰间束一黑带,长发斜斜束起,有说不出的慵懒。
只是那张脸,那无疑是上天最精致的杰作,每一分都恰到好处,美丽如同妖魅。
无奈一双眼睛略略有些狭长,平平添了几分红颜薄命之感,可也正是这双眼睛让人生出无限涟漪,那是一双妖姬的眼,看着久了竟仿佛是碧绿色的,仿佛冬日里的暖阳,春日下的江水。
只见他缓缓的放下车厢上的窗帘,又打了一个哈欠,他虽然喜欢雪,可无论是谁在这无尽的风雪北域年复一年待着,也会偶有生出一丝的厌烦。
车厢里青铜火炉中的淡火正在欢快的跳动,将这个小小的世界装满了温暖,只是这种虚假的温暖让他有说不出的烦躁,他将两条长腿在柔软的貂皮上尽量伸直,肆无忌惮的躺着,又轻轻的叹了口气。
“雪少爷,我们还得加把劲才能在完全天黑前赶到雁门关,你若是乏了便将且睡上一会儿,到了地段青鸟唤你便是了。”车厢外的一把娇嫩的声音欢快的说道,那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她的脸虽然被寒风吹得像红苹果一般通透,可谁都看得出来她的表情是说不出的快乐。
青鸟何止是快乐,如果可以的话她恨不得抱起那种十八年的女儿红喝上三天三夜,再去最高的山巅唱三天三夜的歌,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会遇上马车里的这位大人物,更没想到大人物居然肯和她一起回家。
这十年来堂里上穷黄泉下碧落要寻找的人被我小青鸟找到了,不是王者天下的堂主,更不是那个笑得阴深深的内务使,而是我小青鸟!这下可要大大的露脸了,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泛起快乐的微笑,那冷风割在脸上一点儿也不觉得冷了,于是她手上的马鞭扬得更高,落下的更快了。
“雪少爷?她真是个快乐而豪迈的小姑娘。”车厢里的大人物慢慢地合上眼,细细的咀嚼着这三个字眼,有多少年没有听到别人这么称呼自己了?
少爷自然不是女的,女的就是小姐了,一般男子生的娟秀的不少,可他已超过性别之分,生得面如娇花,红颜之象,生生的羡煞无数女儿,而这也带给了他无尽的麻烦和伤害,他的名字叫白雪,正是这漫天白雪的白雪。
白雪叹了口气,依然闭着眼摸索着自角落中摸出了个酒瓶,大口大口的灌了起来,他拼命的喝着酒时,也拼命地咳嗽起来,一声声,一阵阵,咳嗽声永无止境般的响在这天地间,合着呼啸的风,远远的传出去,不停的咳嗽使得他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种病态的嫣红。
“雪少爷,你,没事吧?”青鸟小声的问道,这些天相处下来,她已经渐渐的习惯了车厢里不时传出来这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她亲眼看见那人一口气喝下一坛子酒后拼命的咳嗽,最后咳的整个人弓成了一团缩在地上,白衣上布满鲜血。
“咳咳咳,我,我没事,咳咳咳!”即使在咳嗽,他那低沉沙靡的声音依然是勾人魂魄,白雪勉力压下欲撕破他胸膛的咳嗽,沉声道:“青鸟,雪止住了吗?”
狂风呼啸,冷逾利刃,可这整整十日十夜的大雪终于只剩下零星飞霜和冻僵的大地。
“是。”
白雪深思良久,忽然道:“青鸟,我们现在到哪里了?”
青鸟看了路段,计算道:“回雪少爷,离雁门关大约还有三十里路。”
白雪突然道:“注意前方不远处会有个岔路口,我们走西南方那条路,再走不远便能看见一片森林。”
“这个?”青鸟迟疑道:“雪少爷,那个方向不是去雁门关的”
“我知道。”白雪叹道:“我要去见一些人,你只管按我说的去做便是了。”
“是。”青鸟一扬长鞭,挥车而去,果然不远处出现了个岔路口,她虽然满腹疑问,可也只能驱车向西南方而去,他们的马车穿行在树林间走了很久,前面突然出现一片空地,原本是一大片的参天古树现在却不翼而飞了。
“就是这里。”白雪下了马车环顾四方,淡淡道。
青鸟左右转头看来看去奇道:“这鬼地方会有人吗?男人,还是女人?”
白雪道:“此地只有鬼没有人?”
“鬼?”
“对,不仅有鬼,还有各式各样的鬼,魑魅魍魉小鬼们都来了。”
树林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敲竹板的声音,很多人齐声唱道:“穿金银,披棉袄,谁人注意路边草;路边草,乞丐宝,挨饿受冻死不了”古古怪怪的歌声中,一群破衣烂鞋的叫花子,结伴着手持竹棍走入了这片空地。
他们有老有少有年幼的也有胡子头发一大把的,众人看也不看白雪两人有说有笑的在空地找了个位子点起火堆坐下。
在江南的街头,你每天都可以看见大量的乞丐,也许有很多时候你还会丢下几个铜板给他们。
然而青鸟做梦也想不到,在这里会看见乞丐,而且是这么一群乞丐。
他们来这里做什么呢?
乞丐们刚坐下,外面又响起了叫卖声,一个人唱着:“青湖藕粉绿豆糕,白糖糕、核桃糖,南ru花生龙江煎堆应有尽有”
一个又高又瘦的老人,背上背着个绿纱柜子,一面唱,一面走进来。
他卖的这几种软糕,都是江浙一带最受欢迎的甜食。
只是他怎么会卖到这里来了?
来的还不止他们。
跟在他们后面,还有文质彬彬的书生、大腹便便的商贾、土里土气的农夫、低头哈腰的店小二、浑身劲装的江湖豪客、美丽多情的烟花女子,各式各样,奇奇怪怪的人操着各种各样的口音,从四面八力走入了这片的空地,他们也好似完全没有看见青鸟两个人,只是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
这片平地忽然就变得热闹了起来,就像是个庙会集。
青鸟看呆了。
她从未想过他们会到这里来,也从未想过这里会有这么多人来。
她也委实想不明白这些人到这里来是干什麽的,难道是来这里吃饭的吗?
最后一行人模样最奇怪,他们披麻戴孝,一路痛哭而来,最先一人手持擎铭旌,丢纸钱,中间有小孩骑坐在一口由四个又高又瘦的人抬着的漆黑的棺棺木上,后面十数人他们披麻戴孝,一路痛哭而来,一看那样子便知道这口棺材的质地十分不错,只是再好的棺材也没有人愿意躺进去,但是白雪这时候忽然动了,他不仅动了还走进那个棺材里去躺了一躺,然后又走了出来,回到青鸟身边。
青鸟瞪大眼睛像看见鬼一样的看着这些奇奇怪怪的人,心里被吓得只想着:“人家说白雪是风流lang子,可怎么交的朋友都是些疯子,看来回去得好好跨一跨火盆驱邪才行。”
那些人在空地中间挖了一口大坑,其中一人杀了一只公鸡将鸡血洒在大坑周围,然后将棺木放了进去,其中一个小孩子上前去撒了一把土,之后所有人上前推土填埋,不一会儿,一座新坟便坐落成了。
青鸟更加奇怪了,她一向自负聪明,今次出行雁门关也是身负堂内重要任务,但是今日之事大大出乎常人的所见所闻,她不由得悄悄狠掐了下自己的大腿,几次忍不住想开口问问那个同样神秘的白雪,但都被她强忍住了。
此时之前到的那些人面色恭敬规规矩矩的上前在坟头跪下磕头,众人纷纷献上自己的祭品。叫花子们有的放一块鸡腿,有的放一碗杂碎祭拜一番,而卖糕点的就放一盘糕点,书生就念了一篇悼文,商贾挥了两下算盘,农夫脱下身上短衫盖在坟头,小二就扶了扶坟前的墓碑用自己衣服仔细擦拭了一番,江湖豪客们练上几手,美人则跳了一支舞蹈。然后众人又高歌而去,不一会儿所有人都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青鸟和那个白雪。
“他们是什么人?”青鸟实在忍不住了,涨红着脸冲着白雪问道。
第二章 七叶一花
白雪淡淡道:“他们是在下的朋友。”
青鸟大叫一声道:“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实在是”她一时也找不出词汇也来形容,只能不住的叹气。
白雪叹了一口气道:“你觉得他们古怪是吗?其实他们是来给我送行的。”
青鸟不解道:“送行?送行为何送口棺材给你?”
白雪努努嘴,冲那口墓道:“你去一看墓碑上刻得名字便知为何了?”
青鸟咽了口唾沫,凑了过去艰难的读道:“朋友白雪之墓,啊!雪少爷,这这是你的怎么会这样?”
“是你!”青鸟瞪大眼睛,道:“他们在拜祭你的?”
白雪点头道:“好像是的。”
青鸟但觉阴风测测,后退一步,心中大惊,道:“雪少爷不要开这种玩笑,难道你是死人?”
白雪叹道:“在下现在还未死,所以是个活人。”
青鸟离得他远远的,不信道:“那他们为何给你做坟又是磕头又是上香的。”
白雪叹了口气道:“只因虽然在下现在还未死,但是生死有命,又有谁能保证一定能够活到明天呢,所以他们为表心意,就先做了一场葬礼,也算是让生者安慰,死者升天吧。”
青鸟喃喃道:“这倒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
白雪道:“不错。”
青鸟突然一脸严肃道:“雪少爷的意思是你此行回来会危机重重!”
白雪心里暗道:“这个小青鸟思绪转的倒也快,应该在堂内不是籍籍无名之辈,我十年未归,倒是落后了”表面却不露任何端倪,淡淡道:“我什么都没有说”
“你不说,何必说,人生苦恼一杯酒,一杯酒,解千愁,一醉自在任遨游”突然空地上又多两个人,左边一人衣锦华丽,一张白净的脸上带着一丝愉快的笑容,修长有力的右手上提着一坛好酒,在他身边另一位则刚好相反,他也有衣服只是那件衣服是女人穿的贴身亵衣,鞋子也是只穿了一只,满脸的不情不愿,瞧那摸样真似刚从女人的被窝里被人生生揪出来。
青鸟羞红着脸,心中默念道:“这家伙的模样难道刚在快活?”
白雪似乎可以看穿她的想法,随口道:“他一生都不快活,尤其是见到我的时候更是不快活。”
“你说对了,见着了你就没好事。”那愁眉苦脸的人接道:“我们吃酒双鬼是欠了你一辈子的帐,但是不代表我们要还你一辈子的帐。”
白雪点点头道:“不错,很多时候钱没出手借钱的人是大爷,钱出手了还钱的是大爷,这个道理在下总是懂的。”
那人又道:“既然你懂得这个道理那便最好,那我就走了。”
他说走就走,毫不拖泥带水,奇怪的是白雪却拦也不拦,非但不拦反而没有看见一般。
青鸟奇道:“这小子就这么走了?好歹也要拜一拜你再走嘛,如果我有这种朋友我非掐死他不可。”
白雪严肃道:“他是我朋友,自然有他要做的事,而且他做的事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两个人如果真的是朋友那么就应该谅解朋友的一些缺点,尤其是在你还没有看懂朋友的真正要做的事的时候。”
那个白净书生点点头道:“吃鬼桂枝能温经通络,本事大可以去做他要做的事,我没有他那个本事,只能陪你喝一杯。”
白雪抚掌笑道:“莫贪杯莫贪杯,一声贪杯被鬼催,有你酒鬼紫苏在,今天只怕不醉不归。”
“吃鬼桂枝酒鬼紫苏你们你们是”青鸟忽然想起来了,她大声道:“原来你们便是当年堂内内三门中百药门的七叶一枝花七枚绿叶衬一枝蝶恋花。”
七叶一枝花,七名绝代人杰衬托一朵蝶恋花白雪,多少风流,当年何等的风光无限,谁会想到今日竟化作了一只只见不得人的鬼魄呢?
酒鬼晃了晃自己手上的酒坛子道:“如果世上美酒有一千种,传言白雪的皇帝舌便泡过其中九百九十九种,然而我手上这坛酒你肯定没有喝过,非但没有喝过,简直连闻都没有闻过。”
白雪道:“哦?”
青鸟一把抢了过去,大声道:“我偏不信。”她的动作极快,那酒鬼还没反应过来那坛酒已经被她拍打红泥封印大灌了一口。
“这是什么酒?!”青鸟只觉得一把刀子极快的从舌头一直割下去,滑过食管一直到胃,再一回神,“轰”的一声全部热血冲上脑门,立即大汗淋漓,喘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