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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也不得不承认他爹带孩子就是粗糙得要死,连给他穿鞋都能穿反了,帮他梳头也能拽下好几束头发,能把他养活是个奇迹,比让他爹乖乖坐着看一晚上的书还奇迹。
还好他爹后来也最终深刻认识到了这个问题,某一天,他爹带了一个影卫到他身边来,让那个影卫大哥整天跟着他,终于避免了某天他在房间里孤独一个人饿死的惨剧发生。
那个影卫是个魁梧寡言的大个子,是当年从委羽山来的那帮子影卫的首领,但沉闷得像块木头。钟颜起初怕那个人,怕那个人阴郁的眼神和如同磷火燃烧的双眸,但他后来却发现这块大木头并不咬人,甚至不像他爹一样凶他,只是像个沉默的影子一样天天跟随着他,后来他也就不怕了,反倒给那人起了绰号,叫木头叔叔。
木头叔叔是钟颜在堡里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还有一个朋友,就是那只已经完全长大的白虎了。他从小和白虎一起长大,长到三岁,慢慢牙牙学语,知道那只大白虎一直没名字,就给白虎取名叫大白了。没人反对,他太小,也没法给白虎起什么复杂的名字,于是那只威武庞大的白虎就一直叫大白,它好像也并不介意,每次他喊它大白它都眯着眼,好像很惬意。
“大白,大白,哎,你说说,我娘长什么样子啊?”
吃完晚饭,钟凛就出门去了,钟颜就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抱着白虎的头颈低声问道。白虎甩着尾巴,安慰般的用头蹭蹭他,轻轻呜咽了一声。
“我有点想爹爹了,大白。我一个人在这里好害怕,外面好黑啊。”他嘀咕着低声道,有些害怕的看着屋外渐渐变黑的天色。他从来就怕黑,他太小,总觉得黑暗里躲着什么可怕的鬼魅。他知道钟凛再晚点会回来陪他一起睡,可是他眼皮好重,已经熬不住了。
后来他就睡着了,梦见了深黑色的大海,海水中攒动着某种凄厉的震动山海的尖鸣声,他怕得直打哆嗦,刚想往海面游去,一股巨大的力量却把他往深深的海底狠狠扯去。他惊恐不安的在海水中颤抖着,然后一抹温暖的金芒包裹住了他,像是爹爹的手抚摸着他的脑袋,他渐渐不那么怕了,刚想抬头看去,那金芒却骤然在海水中消散,他一下子就掉入了漆黑的海底……
那天晚上,他发烧了,烧得很厉害。他第一次裹在被子里觉得那么冷。迷糊中,他感觉到他爹回来了,摸着他的额头焦虑的对身边的刑风叔叔说着什么,让刑风叔叔去找青池大哥来。
但那天晚上,青池大哥正好上山采药去了,堡里没有了其他的药师,他爹忧心忡忡,在房内左右踱步。然后,在气氛焦虑不安时,一个陌生人静静走进了房间,那,也正是他头一次见到秦烈。
那个陌生人一身整齐考究的黑色蟒袍,赤发散漫束在脑后,一身风尘仆仆,却淡然自若。后来钟颜才知道,那是秦烈……秦叔叔。他不知道对方到底来自哪里,但他却觉得对方应该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秦烈给他喂了退烧的药草,替他细细用温水擦干身体上的冷汗,又换了干净暖和的衣服,在床边和他爹守了他一夜。
天明的时候,他的烧退了,他听见秦烈在责备他爹太不会照顾孩子,而他爹竟没有还嘴,只是骂了句粗口,随后是一片死寂,他听到他爹摔门出去的声音。
和他爹不同,秦烈是个很温柔又有耐心的人,会认真听他说话,给他轻轻梳好头发,还一口口给他喂甜甜的枣糕。钟颜是越来越喜欢这个人,接下来的几天,他腻在秦烈的膝盖上缠着秦烈要秦烈给他讲故事,秦烈的赤眸总是带着笑意,轻轻拍着他抱着他摇晃,直到他再一次迷糊起来。
“……秦叔叔,你来当我娘好嘛?”半睡半醒间,钟颜懵懵懂懂的捉着秦烈的一缕赤发问道:“爹总是粗心,爹总是在外面,不带我玩。你留下来好嘛?”
“小笨蛋,你爹从没开口要我留下来过,我留下又能怎样?”他听见秦烈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随即他感到对方轻轻拍着自己,他越来越困了。
“我去跟爹爹说,让爹爹要你留下来……”他攥着秦烈的衣服迷糊道,倚在对方的怀里睡着了。
钟颜希望秦烈呆长些时间,可秦烈却好像还有其他事要忙。没过三天,秦烈张罗着让人给他送来了一箱子上好绸缎,质感又凉又滑,好得叫他忍不住抱着不放。他爹钟凛拿那些上好的绸缎给他做了好几套新衣服,然后自己亲自出门了一整天,给秦烈带了件崭新的裘皮披风回来,算是互相交换了礼物。
“叔叔,你什么时候再来?”秦烈临走前,他捉着秦烈的衣服不放,低声问道。
“叔叔要回一趟故乡。”秦烈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又抬头望向他爹,道:“怎么,都整整三年了,他人呢?还没回来?这孩子,真是和他像……”
“没。谁知道那畜生去哪了,敢回来老子就剁了他。孩子是老子从海里捡的,和他没一毛钱关系,他回不回来无所谓了。”他爹硬邦邦的扔出半句话来,眼神阴沉而锐利。
他看见秦叔叔明显一愣,随即微微蹙了眉,仿佛在思虑着什么,良久,又缓缓道:“他没可能不回来的,三年了,即便有伤势在身,力量也该早已复元,一定还有什么事……”
在那一刻,他觉得爹的眼神里好像露出了几分犹豫,可最终爹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锁紧眉关,不耐烦的摇摇手,不愿再接口。
钟颜扒在窗边看着秦烈的身影消失在树林尽头,又抬头望了望钟凛。他发现他爹一直定定的站着,眼睛盯着秦叔叔消失的方向,拳头握得很紧,却不发一语。他不懂,如果爹舍不得秦叔叔走,干吗不叫秦叔叔留下?爹那么厉害,一定可以保护秦叔叔的,家里也有好多空着的房间,秦叔叔可以住很久啊。
他就是搞不懂大人都在想什么,他也搞不懂秦叔叔嘴里的那个“他”到底是谁。他只知道,爹爹好像和谁生气了,甚至气得要剁了那个人,到底爹爹为什么那么生气呢?他又不懂了,那个人是抢了爹爹的糖还是怎么的?
后来他偷偷去问来城里暂住的关翎叔叔,问让爹那么生气的那个人是谁,关翎叔叔愣了半晌,坏笑着挑起唇角摸摸他脑袋道:“让你爹那么生气的人,就是你娘哩。哈哈,你这小混蛋像极了你娘,真的。”
“娘干啥不回来?是不是我小时候不乖,老闹,所以娘不要我了,顺带也不要爹了?”他困惑得要命,仰着脑袋急切的问关翎道。
“你娘……我不晓得。你娘厉害得很,比你爹还厉害,或许是你爹脾气太冲,就把你娘气回娘家去不回来了……”关翎没想到他会问得那么认真,就打了个哈哈,给他塞了根糖葫芦,偷偷从后门溜了。
后来,钟颜每天的例行活动多了一项,就是和白虎大白一起坐在扶风堡大门边上,傻乎乎的伸长脖子等着他娘回来。他觉得,娘就算生爹气了,气了三年也该气消了,该回来了。
水龙吟(二)
浮世夜话 番外 水龙吟(二)
作者:Gerlin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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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崭新的朝阳自扶风山攀升而上,山间渐渐明亮起来,山中的浮明城又迎来了新的一天。
钟凛早早就从床上醒了过来,抬头望向窗户,镂空的木窗间投下几抹模糊的光晕,静静洒在地上。稍稍伸了个懒腰,他换了套平素无花的藏青武袍,武袍外松松搭了件墨黑锦衾,抓起总是随身携带的那柄佩剑,阔步就出了门去。
还正是阳光初升的清晨,门口校场上洒上的一层细砂在清晨金色的阳光下微微泛着光亮。他甩下锦衾,单手拔出剑来,深深吸了口气,剑锋猛然划破晨间的空气,一个旋身,剑身一阵嗡鸣,猛悍凶戾的青蓝斗气像潮水般向四方流泻而去,犹如猛虎啸风般的剑势瞬间扬起万丈飞尘。
自他来到扶风山立下势力后,在清晨独自舞剑已经成了他本能般的习惯,仿佛只有在手中凶戾的剑气割裂清晨的凛风时,他才能暂且放松自我,好好整理思绪。
妖界的势力从来都是互相倾轧,他守住扶风山已是不易,若不是与狼族和虎族的同盟让他在妖界暂且站稳了脚跟,他刚刚兴起的年轻势力不过百年就会被其他更大的妖族势力一口吞噬。妖族各势力之间的地盘总是动荡不断,每当他独自带着军势出征,都不得不操心守备浮明城的人马究竟是否充裕,若是不考虑周全,自己的居城很可能就会被其他心怀鬼胎的势力抢掠一空,烧杀殆尽。
这就是妖界年轻首领的生活,在一片散沙,互相倾轧的各个强大势力间站稳脚跟,照顾好自己的势力,从调配军势到充裕物资,首领需要面面俱到,不容一丝疏失。
再何况,他还有了个儿子,他甚至还没怎么从心底意识到自己也成为一个父亲了。那孩子自深海中缭绕的万古灵气中而生,真真正正赶上了千分之一的浮屠造化,他的血融于海水之中,恰好结出了这凝结天地灵气的幼小灵物。
想起他儿子钟颜,他不由得心底深处微微泛起一丝柔意。那孩子多小啊,化成龙形的时候仅仅还只有他的小臂那么长,龙角又短又圆,一身流金龙鳞,稚气的清澈眼眸里总像蕴着一汪青蓝青蓝的海水。后来,那孩子化成了人形,牙牙学语,整天抱着他的腿撒娇要抱,粉团般的脸颊红扑扑的,惹人爱得很。
还有一点尤其让他觉得有趣,他儿子钟颜虽化成了人形,但如果真的碰上很害怕的事情的话,还是会吓得又变回龙形,抖瑟瑟躲进他的大麾底下,或者钻进被窝里藏起来,假装自己只是条小蛇。他觉得儿子这样呆呆的,简直可爱透了,每次抱他儿子都忍不住揉捏一番,捏得心满意足才放手。
剑锋在清晨的风中骤然嗡鸣而起,他信手挽了个剑花,将手中的剑收入鞘中。每次想到那孩子,他就不得不想起那个人。那孩子虽然眉目里有些像他,可更像那个人,像极了。他不知道梁征如果知道这孩子的事,会怎么想,他觉得那个人不会喜欢孩子。可他一点都不在乎,孩子是他捡到的,他一个人也能养活,而且,孩子跟他亲得很呢。
“哟,冥鸿大人。这么早,又起来练剑哪?”
一个清冽而带着揶揄的声音自校场边响起,钟凛提起甩在校场上的锦衾往肩上一搭,回头望去,青池正负手站在校场边,一身洗得干干净净的白布袍,面具斜扣在发间,背了采药的竹篓,对他露出一丝笑意。
“老关到处在找你,你晓得不?”他和青池肩并肩走过校场旁的石廊,开口随意问道:“你和老关咋样?”
“不怎样,我和他本就……没什么关系。”青池微微一笑,流墨般的头发束在脑后,其中夹杂着几丝青碧的草叶。“我一年四季都在山里四处寻药,与他见面的时间也不多。”
钟凛瞥了眼青池,他本以为青池是个普普通通的药师,后来和对方熟了,没料对方却是驱蛊养蛊的蛊师。蛊师,这是有些邪气的差使,大部分都是天生灵气纯厚之人,靠着灵气和药草滋养筛选出来的千百毒物,将那些毒物养成蛊,任其驱使,一有差池,就会被万千毒虫反噬,不少蛊术强横的蛊师便死于此道。
蛊有许多种,他听青池谈起过,金蚕蛊,蜈蚣蛊,蝴蝶蛊,发蛊,花蛊,各蛊有各蛊的养法,各蛊有各蛊的门道,养蛊需得要耐心和细心,天生灵力纯厚,缺一不可。他自知像自己这种粗心大意的人是当不了蛊师的,他行军打仗靠的是神魄中漫溢暴涨的斗气,阳刚而暴突猛悍,砍人头颅都在明处;而养蛊靠的是与生俱来的纯厚灵力,阴柔而虚无缥缈,却能在暗处让人死无葬身之地。
大部分修习此道,用灵气滋养蛊虫的蛊师都孱弱,独自一人深居山中,可青池却算是蛊师里活泼些的。除了当蛊师,青池也精通药草,调出来的不少药泥据说能使皮肤白皙润泽,娇艳如花,所以这家伙就在城里长年摆一地摊,专门做些药泥和百花胭脂卖给那些妖族女子,竟十分走俏,每每被抢售一空,颇有生意头脑。
钟凛自然是没用过水粉胭脂的,没啥发言权,但他闻过那些胭脂,还是挺好闻的。开一盒胭脂放在房里,他哪怕几天不洗的脏衣服脏袜子偷偷塞在床底下,汗味都能全部盖得住,实在是好用至极。在懒惰和不修边幅方面他和凡间的男子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而且他一个人住一房也不怕被抱怨,因此他总向青池要些胭脂,以备常用。
“冥鸿大人,昨儿我听人说,蛇女般若投了拜帖来,要到扶风山来拜见你。真的么?那蛇女,传说真是美艳得不可方物啊……”
两人一边走一边继续交谈着,渐渐在走廊上远去。
这一边,日上三竿了,钟颜才慢吞吞自床上醒过来,睡眼惺忪的揉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