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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胎?”慕容子然蹙眉打断,状似无意地回头望了乙真一眼,在得到他默然的一记点头后,有些怔然:“竟是死了…”
“收起那种没用的表情!”像是看不惯他的恍惚,长孙怜月忍不住厉声呵斥:“不要说胎儿已死,就是活着也得乖乖给我打下来,没有这味药引,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没用。”
只一瞬便理解了她话中的意思,慕容子然胸口一阵痉挛,倏地闪身于长孙怜月与程苒儿之间将她们狠狠隔离开来,幽深碧眸阴鸷得可怕:“我绝不允许你这么做!”
早对他的反应有所预料,长孙怜月意味不明地瞥了他身后的程苒儿一眼,风轻云淡地提醒道:“那又不是你的孩子。”
“但那是懒儿的孩子!”慕容子然丝毫不愿让步:“你想象不到她有多么爱这个孩子,保不住它已是我对懒儿之前承诺的亏欠,如今怎么还可变本加厉地拿它入药!”
“那你想她死吗?”
“醒来以后再崩溃而死,有何区别?!”
“清醒点吧,她一再的背叛你你还白白地拿她跟别人生的野种当宝,日曦王朝堂堂玥王爷就这点出息未免也太惹外人笑话!”
“这与你有何关?”
“……”长孙怜月一时气结。
慕容子然淡漠地冷扫一眼她面纱下那朦胧飘渺的表情,不咸不淡地再砸重弹:“你做过母亲吗?”
话音刚落,长孙怜月浑身一震,一时间竟失神忘语。
“孩子无罪,无端端地利用自己的孩子,哪怕是为了活命而迫不得已地用做药引,这是任哪个做母亲的女人都不可能接受得了的。”慕容子然坦然地从容以对,字字句句铿锵有力:“况且爱她之所爱是我爱她的方式,和她背叛与否无关,更与他人无关。”
孩子无罪,孩子无罪,似乎几天前,程苒儿也曾这样义正言辞坚定无比地对她说过这么句话,字字皆刀,无形地剜得人心阵阵抽痛。
一个细不可察的踉跄,长孙怜月不着痕迹地伸手扶住身侧的桌柜方才勉强稳住身形。二十多年来的酸涩与怅然全数涌出,昔日的无奈造就今天逃避不了的良心谴责,素白面纱掩饰下的她只得苦笑着,半晌无言。
屋子里是死一般的静谧,梨妞愣了半天才恍然回神,悄悄地蹭到乙真面前拼命使眼色小声道:“木爷爷,这么僵持着也不是个事儿啊,需不需要我们去劝劝?”
只见乙真但笑不语从头到脚一派老僧坐定的泰然,依旧是那个不急不躁磨死人不偿命的慢性子。
于是本来就因缺眠而粉容易上火的梨妞彻底怒了,气运丹田风驰电掣地直接彪出一长音:“喂”
“哈哈哈!”有小屁孩可以逗着玩的人生才是有趣的人生啊,化身为变态怪蜀黍,哦不对,应该是变态怪也爷滴乙真老大爷在欣赏了梨妞由火大转为愕然再转为惊悚的丰富多彩滑稽至极滴表情后,仰天怪笑了三声,然后又慈爱地拍拍她可爱滴小脑门,接着才兀的敛回笑容严肃起张树皮老脸,起身捻着须慢悠悠地踱到石化中的慕容子然和长孙怜月之间,不着痕迹地将俩人隔挡开来。
肃穆的气流回转,乙真扳着张脸看看虚弱靠着的这个又看看凛然站着的那个,又再看看躺着的某只,最后不和谐的冰山老脸终于忍不住破功,又扯回了拿着那个嬉皮笑脸的顽童形象:“呃咳咳,严肃不大适合我老人家,见谅见谅哈”
“嘭!”(介素梨妞被自己的成吉思汗滑到滴声音~)
…于是乎,不辞辛劳的乌鸦大哥拖着三粒小小滴省略号赶回家吃虫虫鸟..‘囧
呃,貌似有点小冷场,乙真又清了清桑,方才转向慕容子然切入正题:“老朽有一言不知玥王爷是否愿听听?”
仍旧有些戒备地扫了不语的长孙怜月一眼,慕容子然朝乙真略微一点头,面色总算有所缓和。
“唉,老朽也知以自己的婴孩儿做药引实有悖天道伦理,莫要说王妃若有知定然不能接受,这要传出去,就是王爷声誉也恐遭非议。”乙真习惯性地甩甩拂尘,顿了顿撩眼瞟了瞟默不作声的慕容子然,方才继续:“但普天之下,能救王妃的也只有老朽这位故友了。她说的不错,倘若没有这胎儿做药引,则一切努力皆化徒劳。
世人皆说巫夏族医圣性情歹毒,当日他儿惨死,为报仇家而闭门研制此蛊,旨在一药灭门。因此这红花蛊毒性本就残忍而特殊,中此毒者不能生育,苟幸生之也必携毒孱弱降世,注定生来祸害世间难容,不但活不长久而且除其母以外旁人皆碰不得,否则非命。
老朽也不妨再告知王爷一实话,现王妃腹中胎儿刚成形不久,若真要救,也并非回天乏力。月虽未足,但以王妃现下沉眠的状态,加之以稀世珍药调养至胎熟再剖腹而取也未尝不可。只是如此一来,耽误解毒养息又伤筋动脉的,王妃性命势必休矣。
其实依老朽拙见,这理再大也大到底大不过个命字,确是要落胎救王妃,还是牺牲王妃保胎,孰轻孰重,还望王爷谨慎思量。”
思量?可有得选择?
本就不是什么很难做的选择题,犹豫再三,却只在忧心日后一旦真相被揭,又将会是怎样一种天翻地覆的场景?
是的,他怕。
却在此时,忽闻远方鸡鸣,天,破晓。
“玥王爷,民女与危在旦夕的王妃一样,并没有太多的时间等您一再优柔寡断地踟蹰。”已然整装恢复常态的长孙怜月站出,清冷阴郁的嗓音中总觉得多了些什么。
慕容子然抬头望向她,漂亮的瞳孔里却没有一丝焦距。所有人都知道,他还在迷茫,彷徨不已…
“动手堕下胎儿前,我需要太子的解药配方以推算调试出药的最精准剂量。我给王爷三天的时间考虑清楚并办妥此事,三日后,我会再来。”长孙怜月交代完这些后,环视了一圈最后将视线落在呆愣中的梨妞身上片刻,便转身头也不回地飘然离去,风中只剩一抹雪白在幽幽摇曳。
梨妞啧啧啧地目送长孙怜月离去,结果一回头便撞上身后俩人直勾勾的打量目光。尤其是贼老头儿乙真,那囧囧有神滴小眼神儿跟看猎物似的,别提有多阴谋。
莫名其妙地略一回味了一下,回过劲来的梨妞吓坏了,慌忙死命摆手求饶:“别别别!乃乃乃们打我主意,自从上次在寿宴上放走毽子姐姐以后,爹爹整天一见着我就横眉冷对跟仇人似的。现在我说话就跟放屁一样,比狗屎还廉价,超没分量的,所以拜托拜托!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你这孩子…”乙真痛心疾首地摇摇头,却偷偷将狡黠的目光瞄向了身旁。
没多说什么,沉默许久慕容子然突然苦涩着划拉开嘴角,转身在玉榻边蹲跪了下来,还是那样一如既往温柔地抚了抚程苒儿安然甜睡的面颊,然后拉过她软趴趴搭在胸前的冰凉柔荑置于唇下轻轻地柔柔地吻着,流光似水的碧眸里满是无奈与歉然:“对不起,懒儿,你一定要原谅我为你做出的选择
“恭迎太子殿下回宫”
随着一声尖细的太监啼鸣,刚下早朝一身朝服的慕容子浩器宇轩昂地从轿中迈出,并在一行人的簇拥下向东宫大门走去。却在一个不经意间余光瞥到宫闱外那棵凋零得差不多了的桃树下时,止了步。
“殿下?”贴身太监小卓子疑惑着刚想开口询问,且见慕容子浩忽然抬手的一个手势,立马识趣地带着一大帮宫女太监退下。
眯眼凝望了一会儿树下那一抹熟悉又萧瑟的沉思背影,慕容子浩抿抿唇,也独自一人朝那里信步而去。
“我以为,”顿了顿,慕容子浩在几尺开外停了下来,捻过一片空中飘零的枯叶似漫不经心地掌中把玩着,沉沉低语:“你们真的本事到不需要来找我。”
即便是早已听见了响动,慕容子然还是很耐心地等到慕容子浩走近了才回身。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在面对他时,产生这样的忐忑与有所期翼了。曾经的手足情深相依相存,有如过眼云烟,转眼间,徒剩无情算计尔。
“她毒发了。”敛敛眉收起所有纷飞惆怅的思绪,慕容子然平静地注视着唇挂深长弧度的慕容子浩,仿若说天气般的淡然开口:“已经三日,现在她只靠一股真气苟延残喘地维持着最后一口气。”
话到此,本来悠然上翘的唇角终是不由自主地要僵一僵,勉强维系着表面不露声色的慕容子浩看似风轻云淡地随手碾碎了那一叶枯黄,然后抬头,优雅而安之若素地轻笑耸肩:“那又如何?”
呼吸滞了滞,慕容子然终于皱起了眉:“她死了对你并没有任何好处。
“只要对你没好处的对我都有好处。”
“你也爱她。”
慕容子浩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怔,但很快恢复:“孰轻孰重,我自会掂量
许久,似有一声深深的叹息,慕容子然头低也未低地幽幽将手伸出,纹路分明的掌心是一枚翠绿欲滴的小小圆形翠玉,在朝阳的艳照下非常美非常的耀眼:“哥。”
慕容子浩倒抽了一口凉气,他不可思议地瞪向慕容子然,幽蓝的眸子里瞬间风起云涌。
“这是你的承诺…”
“这只是我对她的承诺!”慕容子浩如一头暴怒的雄狮一般吼出声来。
慕容子然垂眸,掩去无限的忧伤与悔意:“星儿的事我很抱歉。”
蓝眸愈加的冷然,凛冽着狂风在即。
半晌,慕容子浩咬牙切齿地从齿缝中重新挤出话来:“现在才说这个,你不觉得太晚了吗?”
“每个人都曾年少无知。”低沉的声线淡淡,无限悲隐。只是这份浅浅却的确真诚的忏意,已被往昔的仇恨层层包裹的慕容子浩看不到。
“慕容子然,你的年少无知毁了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女孩!”
“我很抱歉。”
“混蛋!”
随着一声惊天的怒吼,烈炎燃烧的掌风顿起,强大灼热的径流将不做任何防备的慕容子然冲击了出去,狠狠砸向了身后的桃树枝干,鲜血伴着闷哼顷刻喷涌,残叶废草血腥,通通和着低低浅笑,妖娆。
“这一掌,是你欠星儿的。”慕容子浩冷冷地直视眼前几步之遥正低头单膝跪撑于地咳着血的慕容子然,一挥袖,露出那枚被染红的明媚翠玉:“给你一次机会,说吧,要什么?”
“咳咳咳…”粗喘着屏息好容易止住了剧烈的咳嗽,下意识地捂住撕裂般隐隐作痛的胸口,慕容子然利落地抹了把唇畔的血,仰头看向沐浴在骄阳下的他:“解药配方。”
“解药对她已无用。”慕容子浩摇摇头,笑意在不经意间消失。
“我知道,”又停下喘了口气,顶住晕眩,慕容子然硬撑着沙哑而道:“但我需要知道藏红花的适用剂量。”
只是此言一出,慕容子浩便立即清楚了他的用意。仅是几瞬的怔愣,便讽刺似的仰头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好,好样的,慕容子然,你真敢!”
“……”
“她会恨你的。”
“我别无选择。”慕容子然依旧面无表情。
“她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下一个孩子。”
“无所谓。”
“好!”慕容子浩眯眼,俊美无暇的脸庞阴险乍现:“一味药换你三千隐卫调用权,一共十味,换与不换?”
三万隐卫,已是他在京都的所有。一旦交出,便意味着稍有差池意外,涟漪山庄的庄主墨子然只能乖乖地束手就擒,没人能再来支援他。
其间厉害,他知,他亦知。
定定地凝视了一会慕容子浩似在分辨他话的可信度,慕容子然终是笑了笑,默默地掏出腰间一块晶莹剔透的白玉朝他轻晃了两晃,然后举至耳边,意欲显然。
所有的一切都可以重来,只有生命不可以。他心爱的懒儿,倘若逝去,就再也没有了。三万隐卫算什么,他真正输不起的,只有她。
“八皇弟,我佩服你。”静默多时,慕容子浩突然举步来到慕容子然面前蹲了下来,蓝眸粼粼,说不出是恨是敬,又或许,是敌友惺惺相惜的无奈
八年前他们亦曾这样对望过,只是当初彼此间尚存几许的兄弟之情,如今真的再难找寻。
“我慕容子浩也不是什么卑鄙无耻之人,这局你失我失你得我亦有得,算平局。即便留她不住,我也心服口服。不过,”继续玩味的狡黠在慕容子浩眼中渐渐升腾,最后扩大成云,森冷而阴寒:“鉴于你的可佳表现,为兄要送你一份大礼。”
怔怔看着慕容子浩握着自己的手将隐卫调动牌摁回腰间,慕容子然眼底流露出几许似有若无的不解。
“也许你不相信,但我的确是从来都没有碰过她,一次都没有。你用剩下的,我不屑。所以,”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慕容子浩探至慕容子然的耳边,看着他逐渐放大的瞳孔,笑得阴然快意:“我亲爱的皇弟,你准备打下放弃的那个孩子,是你的。”
话毕慕容子浩起身整了整自己身上那一尘不染的华贵朝服,转身头也不回地阔步昂然离去,只留下身后地面上一个由落叶堆砌而成的数字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