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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厚根道:“我是看相算命的,大叔,要不要我给你看看?”
易父道:“我啊,没钱。你要是不收钱,你爱看就看吧,说出来听听也好。”
任厚根道:“大叔说话真逗。看相算命也是三百六十行里的一行,也是用来养家糊口的,多少总得收点钱吧。不过,看你大叔福气好,今天我就不收钱,白给你看一回。”
易父道:“我运气真好,碰到了个看相不收钱的。”
任厚根道:“你不仅运气好,关键是福气好。我看你们家房子朝向好,这个院子里养人,出人,要出大官啊!”
易父瞪大眼睛道:“嗬!真是要出大官吗?”
任厚根道:“那当然,我张半仙行走江湖几十年,从没有看错过一个人,没有说漏过一句话。”
易父道:“张半仙?名气不小啊。你再给说说看,我家里能出什么官,这个官将来会怎么样?”
任厚根道:“你们家啊,你看看,大门左侧正对准前面那座山的硬脉上,出官是个出官的,但出的是个得罪人的官,你信不信?这个官脾气不小,威风很大,不管人家官比他小还是比他大,他都不太买账。有的人说他是好官,有的人说他不怎么样啊!”
易父停下了手里的活,给“张半仙”递上一支烟,道:“不瞒你说,我儿子还真是这么一个人。你算得真准。你再给说说,他将来会怎么样?”
任厚根道:“将来啊,将来就难说了。他这种人,要么就是越做越大,要么就中途回家。”
易父大惊失色,道:“什么?还要中途回家?是不是丢官啦?”
任厚根道:“是啊,这个得罪人的官难做啊。你看过老戏,看过电视吧?电视里的御史官,黑脸包公不好做啊。你想想,你得罪了人,被你得罪的人还会饶过你呀?大家都和你过不去,都想害你,周围都是敌人,一个个咬着牙想灭了你,处境很危险啊!”
易父道:“是啊,说得没错。”
任厚根继续道:“你看电视里的御史官,皇帝一看中,说不定就连升三级,要是碰到个昏君,听信了馋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砍头了。至于丢了乌纱帽回家种田养老的,那就更多了。现在虽然不是封建社会了,但有些道理还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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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父着急地道:“那你说说,他今后该怎么办才好呀?”
任厚根道:“今后啊,要想不出事,就该学聪明点,别再那么硬头硬脑的。官是个得罪人的官,可也可以多做些不得罪人的事呀。古人说:‘衙门里面好修行’,其实,最容易修行的就是你儿子这个官,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想想,人家在外面做官一个个也都挺不容易的,人家也是妻儿老小,也有老父老母,辛辛苦苦一辈子,好不容易熬出了头,想好好赚一把,过上快活日子。你儿子倒好,把人家一查一个倒,一查一个完蛋,说起来是他的工作,实际上是在做孽啊!”
易父越听越痛苦,道:“是啊,我儿子怎么做了这么个官呢?人得劝劝他,趁早去做别的官,做些积阴积德的事情,也免得我们在家里替他担心啊!”
任厚根道:“大叔说得是,我看他最好早点改行。在改行前,手上得罪人的事也要尽早歇手。否则,最近恐怕就有大祸临头哩!”
易父又失色了,道:“好,半仙这么说我就非得去劝劝他了。过两天我要去青云,我是该好好劝劝他了。”
任厚根抽完了易父递来的那支烟,准备再说点别的。这时,他看见院子里有个长方型的位置,用水泥糊得特别平整,便问:“大叔,这块地是干什么用的呀?”
易父道:“这块地呀,是停小轿车的。我儿子常回来看我,那年一个泥水工帮我出的主意,说儿子回来得有个停车的地方,于是我就让他给我糊了这块水泥地。”
任厚根道:“你儿子常坐小轿车回来?”
易父道:“嗨,别提了。他常回来是对的,可并不常坐小车回来。”
任厚根道:“为什么?”
易父道:“他呀,放着单位里好几辆小轿车不坐,每次回来都坐招手车回来。他说啦,单位里的小轿车是工作时间用的,自己回来探亲是私事,私事不能用公车哩。你说他顶真不顶真?”
任厚根道:“这么说,这块水泥地一次都没派上用场?”
易父道:“还好,用也用上过几次的。有几次他在外面出差,时间紧,就搭单位里的小车回来了,车子就停在这里。那小轿车啊,乌黑乌黑地,用水冲去灰尘,上面还起亮光哩。”
任厚根道:“坐小轿车当然威风,谁不爱坐小轿车呀?”
易父道:“我就不怎么喜欢。我儿子每次坐小车回来,都要花一笔冤枉钱,我看了有些心痛哩。”
任厚根道:“什么?还要花钱?”
易父道:“是啊?他说小轿车是工作上用的,现在私事用了公车,应该交汽油费。他呀,每次回来就交给驾驶员一笔钱,说是汽油费,要他交到单位里入账哩。这钱比坐招手车回来贵了好几倍。我说了,你干脆下次都坐招手车回来得了,花这么贵的钱坐小车不划算。我儿子说有道理,后来他坐小车回来的次数就更少了。”
任厚根大叫一声:“嘿!”他想说点什么,可在院子里转来转去,痛苦得什么都说不出。
后来,他忽然又想到一件事,便问道:“你们儿子在外面做官,怎么没给你们造栋小洋楼呢?”
易父笑道:“小洋楼?我这辈子都没想过。他要想给我造我还不肯呢,你想想,他自己到现在还是租一套房子住,一家人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哪有钱给我们造房子呀?”
任厚根道:“这我就不信了。南州人富得出名,在全国都是有名气的。你儿子两夫妻都有工作,工资又高,怎么日子过得这么紧呢?”
易父道:“我也不清楚。不过,我也替他们想过了。现在做生意能发财,做官也能发财。可是,要想做个清官,是肯定发不了财的。你想,谁的钱都不肯收,就靠每个月那千把块钱工资,要养家糊口,小孩念书,养我们这些老的……”
任厚根打断道:“他每年都要给你们钱吗?”
易父道:“好当然,我们老啦,不会干啦,不能赚钱养活自己了,不像城里人,老人还有退休工资,不要靠儿子养。我们不一样,我儿子每年都要给我们好几千哩。另外还要给我们看病,有人劝他把我们看病的钱都记到他自己的本子上去,报销一点算一点,可他就是顶真,一分也不写,一分也不报。这不,又多花了好多冤枉钱了吧?”
任厚根沉默地点了点头。
易父继续道:“还有。我听我媳妇说,他在外面工作公私分得很清楚,不但私事用车要交汽油费,连吃饭时接待自己的客人也要自己掏钱。就靠他那点工资,还能有多少积蓄呢?他买不了新房子,更不可能帮我们造小洋楼,我这辈子啊,能够安安稳稳地在这间房子里过到老,也就心满意足啦!”
任厚根把嘴伸得老长,鼻子吸了吸,道:“真奇怪!真是想不通!”
44
南盛村的一幢小洋楼里,任厚根换了一套便装,正坐在方桌旁喝老酒。
他老婆见他表情有些异样,便给他斟了酒,问道:“这次出门收获怎么样?你说这次是去对付易锋的,他有没有什么把柄被你抓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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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厚根叹了口气,道:“唉,我任厚根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失手。盯他盯了好多天,不但什么没抓到,还费了不少本钱。真是偷鸡不着反蚀把米呀。”
老婆子道:“难道这姓易的就这么过硬?你不是说现在当官的没一个干净吗?”
任厚根道:“是啊,现在当官的是没一个干净的,至少我看到的那些官,一个个都肮脏得很。可这姓易的也怪,把他屁股扒开来看,都找不到一点屎。”
老婆子笑了,道:“这回堂堂的太爷也碰钉子啦?”
任厚根喝了口酒,道:“是啊,要是现在的官都像他这样,我这个太爷早就下岗了,失业啦!”
老婆子道:“下岗好啊,你太爷下了岗,说明现在世道好,做官的都做清官了,这是做百姓的福气啊?”
任厚根白了老婆子一眼,恨恨地放下酒杯道:“哼!你个妇人家,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要是做官的都做清官,都像易锋一样屁股干干净净的,那还要我任厚根干什么?那我这个太爷还有什么立足之地?还有什么市场?你也不想想,要是我做不了太爷,你吃什么?你凭什么在家里白吃白喝?大家都说你老公嫁得好,有福气,可你也不想想,你靠的是什么?你靠的就是我,靠我就是靠这些赃官。这下,你明白了吧?”
老婆子以前对任厚根挺凶的,可自从任厚根发了迹,就越来越温柔了,现在甚至有些怕他了。于是,他就怯生生地道:“好好好,我明白啦!”
任厚根道:“不过话说回来,要是做官都像易锋这么做,这世上的官做得也太没意思了。说实话,要像他这么做官,你就是用八顶大轿抬我去做官我都不去。”
老婆子有些不相信,道:“是吗?”
任厚根道:“那当然,你没听说过吗?当官不发财,请我都不来。像易锋这么做官,不但发不了财,不破财都算好了。做他那种官,还不如做我这个村支部书记来得舒服。”
老婆子道:“人家是做清官,也不容易。”
任厚根教训道:“我告诉你,人家都喜欢做官的做清官,可我任厚根却喜欢这个世上都是贪官,世上的贪官越多,我任厚根越吃香。打个比方吧,这世上的赃官就像是茅坑里的臭屎,这屎越臭,上面的蛆虫就养得越肥,日子就过得越舒坦。我啊,不瞒你说,青云的官一个个都是那臭屎,我就是靠这些臭屎养肥了的蛆虫。”
老婆子“呕”了一声,真有些作呕了,道:“吃饭时间,你说些干净点的东西好不好?”
任厚根道:“好好好,我换个比方,这样吧,告诉你,这些赃官就像是屎,我呢,就像是专吃屎的屎克郎。屎克郎看到过吧,长得肥肥的,圆滚滚的,……”
老婆子忍不住白了任厚根一眼,道:“说来说去,就是离不开屎!”
任厚根道:“好,是我不对。不过,说实在地,我也找不出更合适的比方了。这些当官的呀,就是像屎,除了屎,没有更合适的比方了。”
老婆子听得厌恶,便刺了一句道:“你说当官的都像屎,这易锋总不像屎吧?”
任厚根道:“是啊,易锋是个例外。他呢,其实和我一样,也是靠屎过日子的人。”
老婆子奇怪道:“这话怎么说?”
任厚根道:“我靠屎生活,是因为我是屎克郎,专门吃这些臭屎的;易锋靠屎生活,是因为他是个清洁工,是靠扫马桶过日子的。我和他,角度不同,却都离不开这些臭屎,说起来,我们也有共同点哩!”
老婆子笑道:“这个比方倒还有些新鲜!”然后,她又严肃道:“这个易锋抓不到把柄对付他,你可怎么办呢?”
任厚根道:“抓不到他的把柄,还是要想办法对付他。他整倒了祈成富,现在又整上了郑汤楷。你知道不?这两个人可都是我的老朋友啊,我们都是兄弟一样的关系。整了他们,我同样伤心。而且,我担心到时候全给连累了。”
老婆子道:“是啊,照这样下去,怕连累你哩。”
任厚根咬咬牙,恨恨地骂道:“这姓易的东西,他妈妈个嘣嘣,我非想法子让他吃点苦头不可!”
在某部队招待所里,住着一批神秘的客人。
其中的一间房里,看管人员退了出来。只剩下办案人员和郑汤楷。
郑汤楷对南州市纪委的办案人员道:“好的,我一定实事求是把问题讲清楚。我全部都讲,一点都不保留。”
办案人员道:“你已经重复许多次了,你也是个领导干部,是个副市长,是不是?既然你说要实事求是,要把问题全部讲清楚,那就干脆点讲呗!干嘛那么婆婆妈妈,扭扭捏捏的?”
郑汤楷叹了一口气,道:“唉,我讲是一定会讲的。可是,我担心啊!”
“你担心什么?”
“我担心,问题越讲越糟糕啊!”
“你又不对了,我们不是反复和你交待过政策了嘛,只要你如实把问题讲清楚,我们一定会从宽处理的。现在案件还处在党内谈话阶段,只要你如实交待了,组织上是会替你考虑的嘛,如果越讲越糟糕,那还有谁会向组织上交待问题,今后还有谁会相信组织呢?”
郑汤楷又叹了口气,道:“不是我糟糕,我怕啊……”
“怕什么?”
“我怕一旦讲出来,青云的局势就更乱了。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会遭殃哩!”
办案人员听了这话,眼睛一亮,仿佛眼前的郑汤楷忽然变成了一座金山,里面埋藏着无穷无尽的金矿,便进一步劝道:“好啊,你交待出的问题越多,对组织上调查工作越有利,越说明你有重大立功表现,这对你错误问题的处理是非常有利的。所以,我再说一次,只要你实事求是地全部说清楚,组织上一定会从宽处理的。”
郑汤楷用手掌拍了拍脑袋,道:“好,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