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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众宾客赞美的声音越来越小了,南无彦才笑着说道:“有戏有舞,好像已经圆满了,只是不知道众位贵客是否还尽兴?”
众宾客看着南无彦笑着的意味,知道他还有保留节目,便迎合着说道:“这等高雅的戏曲与舞蹈,百见不厌,现在才两支而已,哪里会尽兴呢!”
“是啊是啊!”
听着众宾客的话,浣流涟又是妖娆一笑,对南无彦说道:“白公子唱了两曲,想必嗓子有些支撑不住,不便再唱下去。妾身跳了一支舞,脚部酸疼,也不便再跳。不过,妾身倒是有一个主意。”
浣流涟说着,神秘一笑,南无彦看着他,笑着说道:“哦?浣儿还有何高见,不妨直说出来?”
“妾身听说白公子除了唱戏,玉箫也同样吹的很好。”浣流涟说着,看着白芷,然后继续若有深意地说道,“我这里,刚好有一个小丫鬟,她平日里对音律颇感兴趣,尤其擅长拉胡琴,水平也是一流之上,绝不会辱没了白公子。所以,不知白公子是否愿意与这个小丫鬟合奏一曲,让我们众位贵客继续开开眼界饱饱耳福?”
作者有话要说:
、【055】 为君奏取红豆曲
浣流涟说完,摆手把身后站着的一个丫鬟招了过来,然后把手附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那丫鬟便快步走了出去。
白芷苦笑了一下,又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话。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还要装作征求他的意见,直接让他表演吹奏玉箫不就可以了,反正他同样都没有拒绝的权利。
也许,这就是人与人之间最默契的一条规则,或者是相互给的一个下坡的台阶。所以,即便众宾客都知道,这明摆着是浣流涟的一个自问自答的简单设问,他们还是没有说什么抗议的话。包括白芷,他也没有抗议,他只是默默苦笑了一下。
看来,白芷也很懂这条人与人之间默认的规则。也许,仅仅是因为白芷也是一个人,他也得像一个人一样活在人与人之间。
这个丫鬟走出去一会儿之后,厅堂的众宾客还在议论纷纷,既对浣流涟口中说到的这个会拉胡琴的小丫鬟感到很是好奇,也对白芷的玉箫曲子充满了不尽的期待。
这时,浣流涟对着众宾客妖娆一笑,众宾客便知道二王妃有话要说,当即停下了讨论,专注地看着浣流涟。
浣流涟却看向了白芷,妩媚地笑着说道:“有道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既然乐音是闻声如见人,不如咱们就蒙上白公子与那小丫鬟的眼睛,再让他们一起演奏如何?这样,才可以判断出他们的音律与心灵相通之处。白公子,不知你意下如何?”
白芷心下一声冷笑,脸上却笑的很明媚,然后用温婉的声音说道:“甚好,白某平日里玩弄玉箫,吹奏到动情之处,也有阖眼之喜好,用以全身心地感受曲子内部的深意。”
白芷说完,浣流涟得意地笑了笑,然后手一挥,一个丫鬟便呈上来一段白色丝绸,显然是早已准备好了的。
白芷拿过丝绸,把自己的眼睛蒙上,然后系好。白芷瞬间感觉眼前一片昏黑,厅堂的一切景象,便只剩下声音可以识别了。不过,其实这样也好,至少这个只有声音的世界,仿佛干净了很多。
在众宾客等着那个小丫鬟到来的时候,浣流涟已经命人在厅堂中间摆放了两把座椅,正是刚才白芷站着唱戏的地方。两把座椅面朝厅堂里的众宾客,背对着刚才南无敬亭和韩式和的上座。
又过了片刻,刚才出去的那个丫鬟才搀扶着另外一个小丫鬟走了进来。这个小丫鬟,显然便是那个擅长拉胡琴的人。
这个小丫鬟一走进来,厅堂里众位宾客的目光便全部集中在了她身上。只见这个小丫鬟十五六岁的模样,由于眼睛被一段青色的丝绸遮住,大家也只能看到她脸部其他地方白皙的皮肤,还有小巧的鼻子,樱桃一样嫩红的嘴唇。她穿着一身水青色的长裙,完全不似南无王府中其他丫鬟们统一的装束,看来浣流涟对她还真是不一般。
而且,这个小丫鬟手里抱着一把古老的胡琴,胡琴上部刻着的花纹,已经有了很明显的磨损痕迹。显然这把胡琴上了些年岁,恐怕比这个小丫鬟的年岁还要大很多。
没想到,浣流涟口中的这个擅长拉胡琴的小丫鬟,正是青蝉。
青蝉被一个丫鬟扶进了这间客厅之后,又被她扶着坐上了其中一把座椅。另外那个给白芷呈上丝绸的丫鬟,则把白芷扶到了另一张座椅上。
二人坐定之后,正待白芷欲开口询问合奏何曲,却听浣流涟妖娆地娇笑着说道:“白公子所知曲目甚多,就让我们家小丫鬟一尺,合奏一曲小丫鬟最拿手的《红豆曲》吧。”
红豆曲。
白芷心里一惊,他来到五行城里听戏楼里之后,戏老六大宴三天的第一天,他唱的第一首戏曲,便是红豆曲。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当时,他刚唱完第一节,转过身来面对戏台子下的听众时,青蝉便呆呆地向戏台子中央的他走来。后来,她虽然被另外一个陌生的白衣男子拉走了,却没能把她从他的心里拉走。不只是为了什么原因,再后来的几天,她一直都没有去过听戏楼,没去见过他。不过,在他与凤九桑商量去南无王府计划的那天,却在西湖边的凉亭里遇到了她。
那天的雨真大,那天的荷花开得真漂亮,那天的她,真美。
听到浣流涟说这小丫鬟最拿手的曲子是红豆曲,并让他们合奏这首曲子时,白芷的脑海里,却全是青蝉的样子。七年前那个古灵精怪眼睛滴溜溜乱转的小姑娘,七年后天真活泼单纯美丽的青春少女,便都是青蝉,都是白芷心中青蝉的样子。
只可惜此刻,白芷的眼睛被蒙着,不然,他一定能看到旁边坐着的青蝉,正跟他心里、梦里的模样重合一致。白芷甚至不知道,青蝉会拉胡琴,而且还拉的很好。
原来,白芷确定被南无彦买来南无王府之后,青蝉苦苦地跪在凤九桑的房间里求凤九桑旧白芷,凤九桑拿她没辙,最后才想出了一个办法,把青蝉送进了南无王府。
青蝉照着凤九桑的主意,换上普通农家女孩儿的装扮,像一个穷苦人家的女儿一样,跪在南无王府附近的街道上,写着卖身给哥哥治病。
浣流涟素来痴迷于钻研音律与舞蹈,府里养着各种吹拉弹唱的艺人,所以青蝉便按照凤九桑的嘱托,特意写明了自己擅长拉胡琴。果真,不出半日的时间,青蝉就被南无王府里专门为浣流涟招揽艺人的夹客发现了,然后把她带到了南无王府。
浣流涟仔细端详了青蝉一番,柔媚地笑着向她问道:“你果真擅长拉胡琴?”
青蝉低着头,谦卑地说道:“是的。”
“很好,拉一首曲子试试。”浣流涟说着,眼睛里似乎流露出了心底的不甘。她怎么可能甘心,师父坚决不教她胡琴,这可谓是她心里最深沉的遗憾。所以,听青蝉说擅长拉胡琴时,浣流涟心里既开心得到了一个宝贝,又想起了自己心里的遗憾。
浣流涟让青蝉试拉一曲时,青蝉心里满是在听戏楼里遇到白芷的场景,于是不知不觉地拉出了他当日唱的那首红豆曲。曲调哀婉,更如白芷凄美的嗓音一般,原来,她对白芷的感情,已经有入骨之深。
浣流涟见青蝉把感情融于胡琴之中,如此哀婉迷离,心下一阵惊讶。再看青蝉形貌昳丽,举手投足之间,绝非寻常农家女儿之可比。便知青蝉必然不是普通的姑娘,于是也不再问她别的问题,直接把她留了下来。
不管她怀有什么样的目的而进南无王府,她都无异于是只身入虎穴。一个年轻的小姑娘敢入虎穴,难道老虎还不敢吃了她吗?浣流涟想着,嘴角微微一扬,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不管你是谁养的羊,进了我的虎穴,便是我虎口里鲜美的食粮。
在老虎的眼里,从来没有任何一只羊是例外的,是眼睁睁地看着不能吃的,即便那只羊其实是猎人的诱饵。那又如何,老虎的吃意来了,猎人的陷阱也挡不住。
此刻,青蝉听到浣流涟让她与白芷合奏红豆曲,倒没有感到诧异,因为她给浣流涟试拉的曲子便是这首。而且在南无王府的几日里,青蝉拉胡琴消遣时日,拉的也是这首。
所以,浣流涟知道青蝉会拉这首曲子,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只是,青蝉知道今天是南无王府宴请白芷的日子,当她被叫来拉胡琴时,她就理所当然地以为,她终于能见到白芷了。却谁知,他们两个都被蒙上了眼睛,即便青蝉知道旁边坐着的是白芷,白芷呢,他知道旁边坐着的就是青蝉吗?
厅堂里的众宾客听到白芷与这个小丫鬟即将合奏红豆曲,说不上什么懂不懂欣赏,只是看在南无彦与浣流涟的面子上,脸上都表现有一种很期待的笑意。当然,他们本身也有可能就是很期待的。
南无彦却不这样想,作为爱戏如痴的他,当然知道白芷那天唱的便是红豆曲,而现在,浣流涟让他们合奏的,居然也是红豆曲。
在浣流涟那天并没有去听戏的情况下,这,是不是有点太过巧合了?而且,南无彦刚才看着这个被蒙上眼睛的小丫鬟走路时的身段,怎么看都觉得她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只是一时偏想不起来。
厅堂里安静下来之后,白芷从衣袖里掏出一根暗黄色玉质的古箫,双手葱根一样细长而白皙的十指,便依次有序地按在箫孔上,开始缓缓吹来。青蝉非常清楚现在她与白芷的悬殊身份,便等白芷吹完第一拍,才徐徐地拉着胡琴跟了上来。
琴箫合奏,红豆曲。
单听白芷一人吹奏的玉箫,已经是世间少有,再加上青蝉的胡琴,更是殊世无双。箫声特有的呜咽,加上胡琴本身的悲凉,更是把红豆曲里绵绵不尽的相思之意抒发的淋漓尽致。
相思,不过是一壶陈年的老酒,在乱红纷飞的黄昏时独自饮来,当真便是,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何苦在乍暖还寒的季节里,去缱绻地感叹什么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众宾客一时听的如痴如醉,似乎忘却了周围一切万物的所有与存在,只觉得茫茫天地之间,也只剩下这哀婉迷离的相思之曲了。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当曲调一点一点地吹散开来,青蝉对着蒙住眼睛的丝绸眨着长长的睫毛,相思凝聚而成的泪滴,慢慢地在心尖扩散开来。别问相思的滋味,相思是没有滋味的,也别问相思的表情,相思是没有表情的。
对,就是没有表情。正当青蝉沉浸于心里的相思之时,南无彦终于认出了这毫无表情的一张脸。当日在白芷唱完一节红豆曲后,听戏楼的大厅里突然安静的异常,因为大家都在看着一个女扮男装的女孩儿,看着她向戏台子中央的白芷走去。这个女孩儿,脸上一副失魂落魄般呆呆的表情,正是眼前这个拉胡琴的小丫鬟。
那最没有表情的表情,是这般如出一辙。
南无彦终于明白过来,看这个小丫鬟眼熟的原因,是因为他们曾有过一面之缘。只是,南无彦当时并未看到青蝉与凤九桑在一起,也就不知道青蝉跟凤九桑的关系。
正当青蝉的曲意游走在她与白芷见面的每一个瞬间时,突然感觉到白芷的曲感不对,那呜咽的哀伤背后,却藏有一种致命的力量。青蝉很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时刻,白芷的曲意里竟会充斥有如此强烈的杀意。
若非青蝉对着胡琴曲谱细细研究了五年,对乐器、乐理、乐识了然于心,她也意识不到白芷曲意里面这种细微的变化。所以,在白芷曲尽杀意的时刻,厅堂里的众宾客,还都沉浸在一片对曲子的沉痴之中。
而且,青蝉能明显地感觉到,白芷的深深杀意,是针对深谙音律的浣流涟。不管白芷是出于何种原因,或者对浣流涟有多大的恨意,青蝉都不认为在满堂达官贵人的情况下,是一个很好的杀人时机。杀不掉浣流涟不说,只怕还会受到各种牵累。
所以,在真实地感受到白芷强烈的杀意之后,青蝉赶紧换了自己的相思之调,用柔骨里的丝韧去克制这股强硬的杀气。
白芷当然也感觉到了旁边胡琴里的阻止,只是他并不以为然,便把箫曲里的杀意提高的更盛,一层甚于一层。谁知,旁边的胡琴曲也跟着节节递进,丝毫不输于他的箫曲。
一个尽是杀机的恨意,一个满含相思的阻拦,二者在得出春秋伯仲之前,一支红豆曲已经演奏完毕。白芷,终究未能如愿杀得了浣流涟。
曲子完毕后停了须臾,厅堂里的众宾客才反应过来,仿佛从仙乐飘飘、管弦丝竹的仙界瞬间跌落至了人间。
后来,众宾客是如何赞扬白芷,如何赞扬自己,青蝉都不记得了。青蝉只记得,在她和白芷眼睛上被蒙着的丝绸取下来的瞬间,白芷眼中不尽的恨意,还有嘴角轻扯的弧度。白芷看起来,是那么不屑,那么轻贱。
青蝉心里很清楚,白芷恨的,自然是浣流涟,而他所不屑的,却是自己。难道,他真是在怪自己阻止他杀了浣流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