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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着在身上,数日不去,夜来便有荧光之色。你现在回宫,急召姜博远……不,你就驾幸他府上等他,到时一见便知!”
萧尧极是聪明精细,却不似萧贤那般温润沉着,听得此言,便掐着我的肩头拼力摇我,青筋暴跳纵横如一方乱了局的棋盘,森冷问我道:“你说什么?你是什么意思?”
他的指甲深深地陷进我的肉里,眼眶都跟着生疼起来,热辣辣地直要流泪,我劝他道:“你冷静些,我本不想要你知道这些的,但姜博远的狼子野心一日不除,你便一日活在险境中,你防着他,别为他所害就是了。”
他的脸上有两行晶莹的泪河流下来,比前襟上的随珠粉的光泽犹胜三分,夹着凛凛地被抛弃和背叛的痛楚,他微茫而无力地自语道:“防?哼,这等眼里头没有三纲五常的人合该五马分尸,他们背后算计我,连你也要离开我,连你也要离开我……”突然,他又警醒地问道:“这随珠是谁给你的,据朕所知,掌管各国进贡之事的可是成王!”
、第八十章 随珠
萧尧一倒酸泼醋时,便会自称“朕”,幸而我早有筹谋,立时便对答如流道:“你处处疑心于我,我又如何敢回宫伴驾?这是你三个月前派人送来的,你难道忘了?”他不再言语,萧尧三月前确是将大宛所贡的唯一一颗随珠赐给了我,但那一颗早被我放进西京的当铺,当了银子来周济百姓了。
萧尧再没片刻停留,身手敏捷地跳下车,俊拔的长影消失于夜暮之中。我心中不安,才想起吩咐云喜跟着,又担心他一个内官,手无缚鸡之力,极目望望吴悠悠已行得远了,忙叫云喜去唤度娘回来,这时伊却已经向集翠坊迤俪行来。
我惶急地对伊说:“去跟着萧尧,他一个人走了,我担心他暴怒之下,做出不智之事!”
伊处变不惊地点点头,似乎此事早在伊预料之中,立时便足下生风,纤影移动,一路追了出去。
我一个人在桃源巷的院子里踱到半夜。淡灰黑的夜色似水墨,席卷了我一团乱麻的思绪,惨白的月牙如剪得极纤细的纸片,贴在天际,浩淼的苍穹里倾落下无始无终的惶惑与冷落,在这个夜阑如漆的夜延伸到尽头时,到底鹿死谁手?谁会踏着谁的枯骨迎来自己的春天?
正在坐立难安之时,度娘终于踉踉跄跄地回来了,我疾走几步握住伊的手,问道:“萧尧怎么样了?”
伊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将腹诽化作流转的眼波,我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全副心思皆系在萧尧身上,竟没注意到伊的前襟上斜斜地粘了一大片灰,绾起的缟白素绒袖管露出的半截胳臂上,挂着几缕夺目的血丝。
我愧疚地敛一敛关心则乱地神色,讷讷问道:“你怎么弄得这样子?没出什么事吧!”其实我的前半句虽抚慰了度娘,后半句仍是鬼使神差地又问及了萧尧,度娘无言微笑着,摇了摇头,从容道:“我一直跟着皇上,他先去的盖天英家,耽搁一会儿,又出来,回了宫,我想他若出宫不知会走哪个门,便在距姜博远家极近的一条巷子里守着,果然至二更天后,皇上便微服出来了,是他的贴身内官徐立跟着的,我还没弄明白情形,羽林卫,细柳营的人便封锁了大街小巷,连只苍蝇都不许乱飞,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跑回来的。”
麻雀战术啊,快赶上漫天花雨了,但同时松了口气,看来萧尧虽愤怒,却并未怒令智昏,他深知姜博远树大根深,若要斩草根不除,必生后患,如果兴师动众,却不是愤而捉奸,而是扫清路障了。
暂时的转危为安并未换来我的一宵好梦,想着萧尧去时那孤凄的背影,还有那句“连你也要离开我……”,汹涌的泪涛又默默滂沱了,他为我茕茕孑立,我酬他形影相吊,于是我把自己的影子当作萧尧,像一个神经官能综合症患者一样,对影长吁,往事历历如黑白默片,无声地在心灵剧场里演绎,直至曙色初现才昏昏睡去。
度娘和茜儿被迫把我从庞大睡意中挟持出来时,我正做着一个鸟语花香艳阳高照与萧尧“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美梦,脸上却仍旧依恋着泪痕,茜儿心急火燎地叫道:“郡主,不好了,皇上他……”
度娘掩耳盗铃地捂住了茜儿的嘴,却于事无补,她们惨白的脸色可以直接把昨晚的苍白的月牙儿淘汰出局,不祥的感觉袭上心头,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我的大脑刹那间半身不遂,哪怕过一个念头都会头痛不已。终日盘旋不去的忧心,让一串问话连珠炮似的激荡着翻涌出来,“怎么了?到底怎么了?你不是说没事吗?是不是姜博远害的?”
度娘转脸对茜儿道:“去把麦冬和党参熬的养心粥端来!”又坐在床沿上轻抚我的背,安慰道:“郡主,此事太过蹊跷,昨日奴婢亲眼看着皇上进了姜府,听说昨天半夜,姜博远就下狱了,刑部已经列了他的八大罪状,什么篡权谋逆,结党营私,贪赃纳贿……哪一条都够他死十回了,他的家产已被抄没,家眷充官为奴,可见皇上是有备而来,可大清早就从宫里传出消息,说皇上……”度娘未雨绸缪地看我一眼,两只手暗暗箍住我的肩,好像我马上就会间歇性精神病发作似的,“皇上……驾崩了……”
头顶打了一个轰天掣地的响雷,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仰躺在手术台上被施了全麻的病人,一片细薄锋利的刀片在凌迟我的血肉,而我眼睁睁地只见血肉模糊却不觉得痛入骨髓。
“驾崩了……”我迷离而涣散的眼神柔弱无骨地垂下来,难道是幻觉?被我摔碎的福黄石玉像静静地置于榻边案上,我和萧尧依偎在一起,幸福地微笑着,这微笑就这么凝固了?我想起那时萧尧对我说的:“就算是一枚玉像,我也舍不得叫你形单影只啊!”
我不相信他就这样撇下我走了,留我孤零零地在这世间,度过伸手不见五指的明日复明日。
度娘见我只盯在案上不说话,抹了抹泪水,含悲道:“这是昨日徐总管走时给我的,皇上听说你要见他,欢天喜地揣着这个就来了,听说是郡主离宫后,皇上召宫里的匠人,一片一片粘起来的……”伊说着,已是哽咽难言。
我想拿起那玉像细看,但是坚硬的福黄石一阵阵波动着,波浪似的,捏都捏不住。伊一壁替我捧在手心里,一壁洒泪道:“郡主千万不可灰心,昨日皇上来时还好好的,怎么一夜之间便会暴卒?”
疑团的种子播在心里,也算勃发了一线生气,我面若薄纸,对伊说道:“宫中之事如何?”
伊的睫毛上依然挂着一粒欲堕未堕地泪珠,道:“听说皇上崩逝前已下了废后诏书,说娶皇后本非自己诚心所愿,皇后跋扈,无母仪天下之德,因此只保留了一个县主的封号,遣去水云庵修行。皇上没有子嗣,兄终弟及,由成王即位,如今成王已搬入宫中主持丧仪了。还有一件事,郡主一定想不到,当年害郡主途中惊马的人,居然是姜博远,阮媚儿确是被冤了。”
现在知道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这些阴谋诡计,时时刻刻都会发生。我抬头望望水墨山水白绫帐子,活像一口等待入土的棺材,又如一拱阳间的活死人墓,萧尧到底还是把吴悠悠当作了表妹,我第一次见到伊时,伊便是萧尧的表妹,许多年兜兜转转,竟是九九归一。我双眼涩涩发痛,缓缓精神道:“萧贤做皇帝了萧贤做皇帝了……”
度娘凝神望我,迟疑道:“郡主也觉得这里头有鬼?”
我摇摇头,道:“我心里很乱,什么也想不出来,西京的人都是怎样说的?”
每一条爆炸性新闻背后,尾随的一定不是真相,而是流言,流言以千姿百态的版本攒动在街头巷尾,或惊竦,或香艳,或悲情,总之可以集成多部大片。
伊不屑道:“街头巷议,皆不足为凭。”说话时,茜儿已端了养心粥来,搁在案上,又退了下去,粥是才热过的,腾腾地冒着缕缕白气,浓浓地从碗里冒出来,升至半空,又渐渐淡去消散。度娘拿起小银匙子,轻轻的舀起吹凉,喂到我嘴边,我摇了摇头,推开粥匙。
我极力地把思绪摁进一个冷酷的现实里,一点点地抽丝剥茧。我眉尖若蹙,问道:“你去向萧尧索要随珠时,他没问你拿来做什么吗?”
度娘谨慎地思索之后,答道:“他问过,我只敷衍了几句,并未告诉他实情。”
我点头,又摇头,道:“萧贤那样精明,他若想知道,并不难!”
度娘亦颔首叹道:“是啊!奴婢正是担心这一点!怕只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时柴扉“吱呀”一响,只听金甲佩刀叮当之声,伴着脚步杂沓,铿锵而来。我心中一僵,难道萧贤连我也不放过,必要斩草除根么?
进来的却是盖天英,他的几个随从皆奉命守在门外,他依然穿着当值的铠甲,在晨曦中明亮如镜,光可鉴人,袖口处微微露出绛色丝帛的深衣,一进门便双膝跪地,向我大礼参拜,我尚在重重疑云之中,不摸底细,因此只是淡淡道:“我已经不是淑妃,你不必行此大礼!”
盖天英却敬畏道:“在末将心中,娘娘永远是主子,末将此来,是奉成王之命,接娘娘进宫……去……去先皇灵前一拜。”
他提及萧尧,我不禁又“泪落连珠子”了,可现在不是恣情挥洒悲痛的时候,我略略沉思,一咬牙,硬是把珠圆玉润的泪珠咽了回去,违心道:“我也极愿一拜,可我是个待罪之人,成王殿下会允我这个废妃入宫吗?”
其实心中早已抽痛着恨不得立刻登车回宫,哪怕是见萧尧最后一面,哪怕这最后一面要我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也在所不惜。萧尧是我心里的一团火,火熄了,人也就穷途末路了。但盖天英来意未明,我却也存了三分提防之心。
盖天英是个聪明机变之人,沉着道:“别人不知道,末将是知道的,娘娘何曾真正失宠于先皇?就是先皇在天有灵,也必是希望见娘娘最后一面的。”
我很不喜欢他用“失宠”“得宠”来述及我与萧尧的关系,仿佛带了失真的面具在舞台上,拙劣地演绎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作为原型人物的我感到一种被扭曲的侮辱。
不过现在什么也无所谓了,盖天英说萧尧就算在天有灵也会希望见我一面,却是真的,于是我微微颔首,道:“你出去候一候,我打点妥当了便来。”
我还从未给人守过灵,娘去的时候我太小,记不清了,后来萧老太太和萧丞相去逝时,我正在小月之中,爹走时我中毒昏迷,醒来的时候,爹已被袁氏匆匆下葬。想想也真是万幸,亲眼目睹至亲之人活生生地化作一块灵牌,这是怎样的痛彻心扉与刻骨难忘?
爹薨逝时,我虽无缘尽孝,却缝了一身素白绫子裙褂,置了素净的簪环,以尽哀思,如今重著旧时衣衫,心中却又添一层怆痛。
庭前众芳摇落,丝瓜的枯藤盘曲地绕在姜黄的竹蔑子上,嫩阴的天际上挂着一抹淡阳,懒懒地散下些微弱地日光,被重露寒霜压弯了红藕的瘦梗,在这淡漠和光影下奄奄一息地苦撑着。昨日萧尧长身玉立在桐叶纷扬中时,小院曾因着他的到来盈满春晖,不足一日,这里的萧杀之气顿时叫人窒息,衰草枯杨,映进人青瞳深处的,只是零散如叶的落寞。
、第八十一章 归隐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亲们对泠然的支持,泠然新文《后宫传奇之萧结绿》今日起在晋江更新,希望新朋友老朋友多多支持!
桃源巷到宫中的路,原来这样漫长,漫长的叫我绝望,因此,当鸾车停驻在宜宁宫前的时候,我几乎有了一种绝处逢生的侥幸。今生今世,我尚可以再看他一眼。
宜宁宫昔日的红墙碧瓦皆覆上了素绫白纱,就连殿前的参天巨柏,亦缠绕了剪不断理还乱的素绸。层层叠叠的白似乎于无声处渗出一段段的哀凉,无情地打破了我的最后一丝幻想——或许他还在,我一唤他,他便会立时跑过来拥我入怀。
宜宁宫的前面跪了一百多号和尚,正在拜“大悲忏”,不远处又有一坛道士,在打平冤洗业醮,佛教道教的信徒们来自五湖四海,为着一个共同的理想而虔诚地念诵经文,一派河山大好的和谐之象。
殿内的光线幽深黯然,像失恋者的心境,萧贤一身缟素,以皇弟的身份跪在灵堂前的蒲团上。
灵牌藏在更为扑朔迷离地暗影里,我无心辨认灵牌上气势雄浑的尊号,因为无论是“文武睿哲”还是“功德大成”都与我没有半分关系,我魂牵梦萦的,不是大梁的太宗皇帝,而是怜我惜我的萧尧。
萧贤见我踏进来,便从蒲团上徐徐站起,屏退了左右随侍的几个内官宫女,他的近侍李恭顺手将门一关,四壁的镂花长窗与朱色雕漆隔扇门围拢成一个密闭的空间,灵堂里立时充满了暧昧的气氛,这气氛让我莫明其妙地联想到杨广和宣华夫人,开始后悔不该将度娘留在宜宁宫外。
萧贤却依然一副谦谦君子状,淡青的脸色辨不清悲喜,道:“皇兄已经去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