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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公点头,又说道:“丁虎国为一第三者所杀,此人是谁虽不知晓,但至少我消除了对丁、吴二人的怀疑。后来我发现了丁禕存心杀父的动机,至此,丁虎国命案中与丁禕有涉的部分总算弄明白了。”
洪参军接过话来:“老爷曾说,‘丁将军之案我心中已有一半数了’,原来就是指的这个。从黑兰口中得知,丁虎国的四夫人王月花年轻妖冶,丁禕则是风流好色,却又日夜守们不出,他所作艳诗中不但有‘无章典,忘纲常’这样的自供,更有‘月花心肝’四字这一铁证,老爷故知丁禕与王月花通奸乱伦。为了不做露水夫妻,丁禕心生杀机,欲坏亲父性命。”
狄公道:“正是如此!此案的另一半,即真正的作案人是谁,若是倪寿乾不将其书斋名刻于笔管之上,恐我今生是无法查出了。丁虎国书房关门落锁,凶手无法进出,故他一定为某一机关暗器所伤,但此暗器原来就在笔管内藏匿,我却无从知晓。倪寿乾聪颖绝伦,我自是望尘莫及,自叹不如。匕首射出笔管之后,弹簧即松开紧贴于管壁之内,即使向里细看,也看不出丝毫痕迹来。
“我于深山访见鹤衣先生,得知‘宁馨簃’即倪寿乾书斋之名,忽记起丁虎国死前所用狼毫笔管之上亦刻有此书斋名,又联想到陶甘的吹管之说,心里一动,一空心笔管不正可用于同一目的么?再回忆起丁虎国书案之上蜡台移位这一事实,方推断出丁虎国移近右首蜡台烧去笔端飞毛之时,笔管受热,管内松香之类凝固物因此熔化,弹簧张开,匕首飞出,丁虎国于是一命呜呼。”
乔泰问:“丁禕若是寡廉鲜耻,不去引咎自戕,又当如何?”
狄公道:“我就将这对贼男女拿到堂上审问,再治罪不迟。”
狄公捋了捋长须,向四助手环视一遍,见众皆无言,又说道:“现在,我再将第二个案子,即倪寿乾遗嘱一案说于你等。”
四亲随干办不约而同扭过头去看墙上画轴。
狄公道:“原藏于画轴夹层之中的遗文乃倪寿乾为转移倪琦视线所留。倪琦发现后,没将画轴毁掉,而是以偷梁换柱之法,将自己编造的一份假遗嘱插入画轴夹层之中,重新裱糊后再将画轴交还了倪夫人。他万没想到,寻出真正遗嘱的线索竟隐于此风景画画面之上!”
狄公站起,走向画轴,四亲随干办—起离座立于他身后。
狄公道:“我早就估摸此画与倪寿乾的迷宫有某种关联,我亲访迷宫,目的就在于此。”
陶甘忙问:“老爷,你道二者有所关联,何以见得?”
狄公答道:“这个中道理其实简单。倪寿乾不惜一切代价欲保存下来的东西即此二件,他千方百计不让画轴于他死后毁掉,又严命倪琦不得更动迷宫中一草一木,一砖一石,这中间岂能没有缘故?
“初时我以为此画乃为倪寿乾东郊别业的一张密图,从图中可寻出别院中暗藏他真正遗嘱的地方,然到别院一看,却未见一处与此画有相似之点,直到昨日夜间,我才悟出其中奥秘!”
四亲随干办无语,只等狄公一语点破机关。
狄公道:“乍看画中山回水曲,白云飘绕,木宇相间,曲径通幽。但若细心观瞧,就会看出画面上不无怪异之处。你们来看,画中屋宇若干,星罗棋布于盘亘峰峦之间,屋前均有山道相通,惟右上角这座高亭例外,它立于山泉一侧,无路可达。我寻思此高亭与众不同,其中必有蹊跷。
“你等再看这画中树木,其中亦有奇特之处,只不知你四人能杏看得出来。”
陶甘与洪参军近前反复细瞧了半日,只好摇头认输。乔泰与马荣自知无能为力,只向狄公投以赞赏的目光。
狄公道:“画中大小屋宇均被树丛包围,不难看出,这簇簇树木多画得十分杂乱,惟十几棵松树画得一丝不苟,每棵都清晰现于画面之上。你等细看,这簇簇松树均以数目多寡按次序排列下来。山顶上山道开始处有两棵,下面山腰处三棵,再下面山道穿过山泉处四棵,右上角亭馆近旁五棵。我以为这十四棵松树实为入宫引路之标,山顶上两棵即为我们于迷宫入口处见到的那一对古松。”
陶甘道;“如此,此画乃一入宫指南,有了它,就可轻而易举到达倪寿乾建于宫内的一栋小舍或一座小亭。”
狄会摇头道:“不然,并非完全如此。不错,此画指出了近向宫中一亭榭之路。倪寿乾生前几乎每日必入宫一次,分明宫中有一亭阁供他读书作画。画中这座高亭即表示宫中亭阁,你也说得不错。但仅随宫中曲径而走即能到达此亭,此有差矣!须知,倪寿乾宫中书斋实为他存放重要契书、凭信之密室.若有识有胆之人曲径深即能去到此处,倪寿乾是绝不会将秘密藏于其内的。
“现在,我问你,倪寿乾画中为何使山道于中段向北急拐?又为何将下半段山道以山泉标出?”
陶甘不假思索,答道:“此乃故弄玄虚,使人看了眼花绦乱。”
“非也!倪寿乾于拐弯之处标以四棵松树乃煞费苦心之举,不可忽视。从此,山道潜踪,清泉飞泻。再者,飞泉之上架有小桥一座。这就格外表明此处乃一重要转折之点。我思量来,入宫之人在此处须离开宫中常道,进入通向亭阁的捷径,此亭并不在宫道近旁,而隐于宫中深处某一地方。”
陶甘道:“好一座密室!若是不知捷径,一个人在宫中跑断两腿也休想寻出此亭,但倪寿乾或别的知晓捷径之人也许一抬腿就能到达。”
狄公道:“言之有理!倪寿乾每日进宫,岂会治盘陀小道转来转去?故我断定宫中必有捷径。
“我们再来沿画中山道从上往下看!”
狄公食指指了山顶小屋,小屋两旁各有松树一棵。
“此处为迷宫入口。我们沿石级下山道向下看,第一个三岔路口无特别含义,向左向右都无关紧要。第二个三岔路口左首路边立着三棵松树,标明我们于宫中须靠左而行。再向下便是山泉,这告诉我们在此处须离开宫中常道,此处有四棵松树为标。我思量来,正如画中所示,我们须从中间两棵松树之间去寻捷径。沿捷径再向前走,便会见到五棵松树,一边三棵,一边两棵,倪寿乾秘密书斋必在此处!”
说到这里,狄公将食指移至画轴右上方高亭之上,轻敲两下,重又回书案后坐下。
狄公又说道:“若是我估算不错,我们就能于宫中亭阁之内寻出倪寿乾的公牍、契文、凭单、信札之类的密件,他那真正遗嘱自然亦必在其中。”
马荣道:“对此,我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不过,我随时准备去宫中试它一试。但我们还有白兰失踪一案在手,切不可置之脑后,弃之不顾!”
狄公听了双眉颦蹙,喝了一口茶,慢言道:“此案实在令人头痛!时至今日,白兰到底在何处我们仍一无所知。方正乃一正派本分之人,我对他很是喜爱。我大唐有象他这么好的百姓,何愁社稷不兴?如今寻不着他长女下落,我心中更添了一份忧愁。”
狄公以手抹面,又说下去:“今日晚餐之后我们在此将寻访白兰之策再好生计议一番,如今请案即将具结,不久我们就可倾全力勘查此案。
“现在我们就去迷宫,看看我适才所预言宫中有捷径一论对与不对。若是我们于宫中寻出倪寿乾遗嘱,即可将它附入倪琦谋反一案呈文之中,户部没收倪门家产时就会将倪珊应得的一份留下。
“乔泰,你今日下午的差使乃是调兵遣将,以防万一胡兵于今夜偷袭此城。洪参军、马荣与陶甘则随我去迷宫走一遭。”
第二十三章
半个时辰之后,狄公一行来到倪寿乾东郊别院,只见衙卒结队成群,清路道,点家具,巡后园,一片忙碌。
狄公立于大院之中,前边便是石门,入石门即达迷宫。狄公对洪亮、马荣、陶甘及众衙卒说道:“入宫后估计走不了多远就可到达亭阁,然究竟如何,现在尚不知晓,故我们每向前二丈距离,就须有一名衙卒留下,好与前后衙卒首尾呼应。如此,万一有变,我们方能进得去,出得来!”又对马荣道:“你手持长枪一杆于前开道,我虽不信宫中有陷阱一说,然此地荒芜多年,不定有猛兽蛇蜥出没,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一行走过石门,进入迷宫。宫中十分昏暗,腐枝败叶发出阵阵臭气。宫道虽窄,两人仍可并行。道旁树木蓊郁,巨石成排,恰似两堵厚墙,只是不见松树。两排树木的枝叶于头顶上合为一处,更有串串萝藤,或圈圈盘绕树上,或袅娜悬挂技下,狄公与马荣须不时低头俯身方可通过。树干上长满了巨菌,马荣用枪尖挑了一只,一团发出臭气的白色粉末立即腾空而起。
狄公唤道:“马荣,留神有毒!”
狄公于第一个左拐弯处停下,指了指前面长在一起的三棵古松,微微一笑道:“此乃第一个路标。”
马荣忽叫道:“老爷当心!”
狄公闻声即向路边一跳,刚一闪身,一只巴掌大小的蜘蛛就啪一声掉落在狄公原来站的地方,只见它毛茸茸的一身黄斑,眼中闪出可怕的蓝光。马荣不等它爬走,用枪失将它刺了个穿心。
宫道似向原方向通去,然数丈之后,又突然向右拐了个直弯。
一行沿宫道再往前走,走了约十丈远近,狄公命马荣:“停!前面便是第二个路标。”随了狄公指去的方向,四棵劲松并排而立。
狄公道:“我们须于此处离开宫道,走上捷径。马荣、你于第二与第三棵松树间寻个仔细!”
马荣一杆长枪于浓枝密叶中刚一拨,吓得连退数步,并将狄公向后猛推一把。只见一条三尺长短的赤色蝰蛇正于腐叶之上爬过,一眨眼便钻进树根处一洞中不见了。
马荣自我解嘲道:“倪寿乾风景画上怎不见这条毒蛇?”
狄公道:“行前我命你穿上长筒猎靴,原因就在于此。你再与我细细寻来!”
马荣蹲身于枝叶下定睛一看,立起说道:“此处端的有一条小径,只是太窄,一人也难走过。为此,我先过去,将树枝分开了,你们再过。”说话间马荣已钻进密密枝叶中了。狄公裹紧身上衣袍,与洪参军、陶甘随后跟上。众衙卒不解其意,双双眼睛直盯方缉捕。方正腰间拔出短剑,命众衙卒道:“若有猛兽出洞伤人,你等须奋勇当先,围而歼之,休叫它逃去!”
小径只有几丈长短,须臾,狄公一行又上了宫道,见左右各有一急弯,便先向左走去。来到拐弯处,却见一条又长又直的宫道展现于眼前。狄公摇头道:“即为捷径,不会如此之长,须去相反方向找寻才是。”遂返回原处,再向右走去,到得拐弯处,果见一条丈余通道。狄公喜道:“此处便是!”一面用手指了左右两边,只见五棵长松分立路边,一边三棵,一边两棵。
狄公道:“据画轴所示,亭阁一定离此处不远。我思量来这边一对松树之间恐有小径,对面三棵则为陪衬。”
马荣为人性急,跨开大步便向蔓生于两树之间的杂草丛中走去。谁知没走三步,他却大骂起来。原来他双脚均陷于一片沮洳之中,好不容易才拔出腿来,恼道:“前面却是死水一潭!”
狄公浓眉皱起,说道:“却又作怪!自入宫至此,样样投榫,处处合缝,如何到了此处竟断了进路?马荣,你再好好细寻,缘池必有路径!”
方正一个示意,众衙卒随即拔剑在手,砍伐池边杂草荆棘。少刻,小池露出轮廓,只见马荣陷足之处水泡翻个不停。
狄公伏身于垂技下一瞧,急将身子缩回,原来是一颗奇形怪状的脑袋正慢慢从水中探出,一对黄眼睛直盯来人。
马荣见了,倒抽一口凉气,急举手中枪便欲投刺,狄公一见,忙将他胳膀按下。
一只大蝾螈慢慢露出水面,体长足有五尺,看了令人害怕。它爬到岸边,一头钻进了水草之中。
众人皆惊。马荣道:“我一人面对五六名强人厮杀倒一点不惧,然见了这等水怪,还真有点胆寒。”狄公一旁喜道:“昔时读古旧闲书,只知蝾螈其名,却不见其物,今日有幸首次目睹此怪,也算长了一点见识。”
狄公扫视池边,惟见污泥水草,再举目细瞧池面,不觉对马荣说道:“你见前面水下隐隐有块石头么?想必是越池而过的第一块路石,我们上去看看!”
马荣腰间塞了长袍,一步跨于石上,用长枪于周围水中试了试,喜道:“左前方又有一块!”
马荣分开垂枝,跨上第二块路石。狄公等亦将衣袍塞于腰中,紧随马荣前进。突然马荣停下脚步,险些将狄公撞落水中。马荣手指一根断枝,对狄公低声道:“老爷,这树枝乃为人手所折,瞧那枝叶尚未枯黄,说明此人过池就在昨日。他于石上滑倒,急伸手抓树枝稳住身子,故将枝条折断。”
狄公点头,也轻声说道:“兴许此人仍在这左右不远的地方,我们须小心留神,以防他出其不意袭击我们。”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