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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或许,只是因为……好玩吧。许多个理由在心底闪过,邵九抿了抿唇,很快便将那自己也道不明的陌生感觉压下,然后,闲散地看着宝龄。
找不到答案的事,便暂时放下。这是他一贯的处事方式。
宝龄仰起头,神情倨傲,微微带着一些受惊后的恼怒,等待汇通钱庄这位老掌柜的回答。
她本来亦是被那突然闯入的劫匪弄得脑子一片混乱,虽然脑海中曾一闪而过那是邵九的安排,但邵九这么做背后所蕴含的含义,她一时并不清楚。
直到邵九说了那番话,她脑子里才忽地灵光一闪。
按照邵九的说法,邵九也无法从钱庄问出什么来,所以,她更没有办法,若要获得线索,最好的办法便是将问题的重心移到这笔钱款上来。
所以,现在她要以顾家大小姐的身份,以汇通钱庄不安全的理由,移动这笔钱款。
老掌柜一听老客户要跑路,顿时脸色发青,一个劲地道:“这……顾家与咱们汇通可是多年的往来了,别说是顾老爷,哪怕是顾太太……”他忽地一顿。
“我娘也存了钱在这里不是么?所以,我更不放心。”宝龄故意加重了“我娘”两个字,目光灼灼地盯着老掌柜,她的目的是让老掌柜明白,她是阮氏的女儿,是顾府的大小姐,没有什么,是不能与她说。
就像宝龄直到此刻还无法相信那一切都是阮氏所为的一样,谁也不会认为,亲生女儿会对母亲不利。
而更重要的是,她想要确定,阮氏是否真的存了钱在这里。她并不能确定,所以只好赌一次,赌老掌柜此刻为了挽回生意,口风会不那么紧。
时间一秒两秒的过去,宝龄感觉身后都是冷汗,被风一吹,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却听老掌柜终于开口:“顾大小姐不妨再回去问问顾太太,她对咱们可是极为信任的。就算当初有人来问,咱们可都没有透露半句啊。”
“问什么?”宝龄飞快地看了邵九一眼,她依旧猜到那件事便是邵九命人做的,她尽量平静语气,但心中已是起伏不定。
老掌柜此刻为了挽回生意,已顾不得许多了:“还不是前几个月,有人拿了这张银票来取银子,我本已准备了给他,但他却忽然问起存钱的人来,我当时可是一个字都没说啊,没想到他连银子都未取,就走了。”
客人的姓名要保密,这是钱庄的规矩,老掌柜自然不知道其中那么多的弯弯,所以直到此刻还认为,那来问的人是顾老爷派来的,为的是查查顾太太的小金库,这些事本也不是没有见过,不止如此,还很多,故此,他们一般都留了一个心眼,这一行,若不能小心行事,生意便做不下去了。
但一来,青莲会当家与顾家大小姐的关系,坊间也有所耳闻,他们一起来,掌柜的也更确信了。
二来,如今顾老爷已死,顾太太才是顾家的当家了,老掌柜想,顾太太约莫也不用防着谁了,如今要自己女儿来取这笔钱,合情合理。
所以刚才,当宝龄取出那张银票时,他狐疑了那么一下但随即,听她是顾家大小姐,便又释怀了。
三来,自然是因为宝龄不容置疑的态度,要坏了他的生意,他也听过这位大小姐凡事都按照性子来、做事不按常理出牌的传闻,所以此刻他已顾不了那么多了。
宝龄深吸一口气,问了最关键一个问题,看似随意,眼眸却如针尖一般地盯着老掌柜:“我娘存钱的时候,落款可是‘圆真’两字?”
老掌柜怔了怔,虽迷惑,刚才那张银票上所写分明就是圆真两字,难道顾大小姐不知这是顾太太在此处存钱时所用的名字么?但还是点了点头:“就是,圆满的圆,真假的真。”随即讨好似地笑笑,“我想顾太太也是个极讲究的人,这两个字,取得再吉利不过。”
圆满、货真价实,对存钱来说,有什么比这个更吉利?
宝龄却没有笑,指尖慢慢地蜷缩起来,然后死死地抵住手心。
吉利么?不。
圆真圆真……与吉利无关,那是取自那存钱之人原名的谐音——瑗贞。
瑗贞。阮瑗贞。
顾太太的闺名。
她怎么没有想到呢?
那一日玉面虎被捉住后,五花大绑在花园里的情景在她脑海里掠过,当时阮氏神情激动,随手拿了一把水果刀便朝玉面虎刺去。
此时的震撼直到现在她还记忆犹新,在那之前,她一直将阮氏当做一个被病魔缠身、自顾不暇的母亲,但就是从那一刻起,她心里将阮氏当做了亲生母亲一般。
一人平素柔弱的女子,因为女儿受辱,有那样的勇气,不是发自内心地爱自己的女儿,又是什么?
然而,现在想来……那一刀,会不会是……
杀人灭口。
这四个字闪过,脑中仿佛有不同的声音在嗡嗡嗡地响着,宝龄转身走出钱庄去。秋日的阳光本是柔和的,但宝龄仰起头,却忽地被刺得真不开眼,有种要流泪的冲动,身子不知为何轻轻地发抖,一瞬间的眩晕叫她喘不过气来。
忽地,手背上一凉,却是邵九的手。他的手微凉,不那么温暖,却另有一种叫人稳定的力量,这一刻,她任由他在大街上拉着她,听得他道:“难得碧空无云,陪我走走如何?”
碧空无云。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邵九一袭白衣,走在树下,一片飘落的树叶跌落在他肩头,沿途不少女子,直勾勾地盯着他,恍然若失。
若是平时,宝龄定会觉得好笑,但此刻,她一直沉默,而邵九亦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用马车,两人只是静静地走着,对四周投来的各种目光,视若无睹。邵九是不在意,而宝龄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不知走了多久,刚才那一刻的翻江倒海的难受已慢慢地平息下来,可脑海里的疑问却一个都没有减少。
最大的疑问便是:阮氏给玉面虎的这笔钱,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如果一切不是她想象,那么,阮氏与玉面虎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如果……真的是她心底那个最不愿意接受的事实,阮氏又为何要那样做?
她找不到一个理由,哪怕牵强一些的,亦找不到。
纵然是阮氏发觉了她与之前的顾大小姐不太一样,但,这也根本构不成理由。
“徐椿有没有下落?”不知走了多久,她开口道。因为长时间没有说话,她的嗓音是微哑的。
“已查到了他经常出现的地方,应该很快便有消息。”邵九侧过脸,眼睛微微一眯,“只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找他?”
“我不知道。”沉默半响,宝龄苦笑,“只是觉得,也许会有用。”
之前看事情,她终究太过主观了,当这一切有可能被推翻时,她发现四周早已一片迷雾,像一团毛线,早已杂乱无比,若此刻要找线头,那么,便要像整理毛线一般,一根根地理清楚,从头开始。
一件一件事。
本来心中确定的事突然被打破,这一刻,之后顾府所发生的每一件事,她忽然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好像,本来因为先入为主地确定了一件事,所以对之后发生的事都有理所当然的心态,但那件事忽然变得不可靠了,那么,之后的所有事,会不会从来便是另一种面目?
藏在黑暗中的真相,有时便像这阳光,走得越近,越迷灼人的眼睛,什么也看不清。
所以现在,她要从头开始,一桩桩的理清楚。从白氏的死开始。
此刻也不知走到了哪里,入目便是一片枫林,红若火、艳若霞,她低声道:“邵九,你说,人心为什么这么复杂?”
“再过几个月就快入冬了。”邵九望着那片枫林,笑一笑道。
宝龄停下脚步:“我从来也没有怀疑过她,爹,她,宝婳,我以为,我们一家人会一直在一起,像每个平凡的人家一样,可是现在,爹走得那么突然,她又……”
“这里的枫林虽然很美,但很少有人知道,每年入秋,我都会来这里走一走。”
“我一直想要有一个完整的家,可是,为什么不能呢……”前一世是,这一世,她以为可以,却没想到还是不能够。
到了最后,她几乎像是自言自语。
邵九眼睑微微一垂,敛去瞳孔深处那一抹流光,不紧不慢地道:“到了十一月,这片枫林就该落尽了,若想看到,便要等明年了,一年的时光,会发生许多事,但无论得到还是失去,时间一样流失,不会等人,何不乘此刻欣赏一番?”
宝龄低着头,深吸一口气,秋天的空气那么清爽,她忽然凝注。
风马牛不相及的对话,不知怎么,竟让她一颗心平静下来,两人又说了一会这样看似毫无营养的话,一抬头,天空中已是繁星点点。
壹佰叁拾叁、汤汁
直到深夜,宝龄才与邵九作别,各自回到那一墙之隔的府邸里。
厚重的大门从身后缓缓地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宝龄的心随着那声声响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窒息感,刚才好不容易才舒缓的情绪,又在这一刻沉重起来。
十月末的夜,已是寒冷,踏着一地的冰凉,她慢慢地前行,穿过那片小树林时,忽地看见一个黑影站在树下,一动不动。
借着月光,她才看清那人亦是一袭白衣,只是与邵九不同,那袭白衣穿在他身上是一种温润的、透着书卷气的美,月光淡淡洒下来,在他四周镀上一层银色的光晕,他望着天边,不知在想什么,像是出了神,竟连她的脚步声亦仿佛浑然不觉。
当她停住脚步,正准备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退开时,他却终是抬起了头,唇角微微撩起:“回来了?”
声音有些微哑,不似他一贯的清润。宝龄错愕地望住他,因为他的话听起来,不像是偶遇,反而像是……在等她。
宝龄顿了顿,只微微点头:“怎么在这里?”
阮素臣嘴唇微动,目光流转,仿佛要说什么,却听他立刻接了一句:“宝婳呢?睡了么?”
眼眸在瞬间黯淡下去,像是漫天的星子隐落,阮素臣终是笑一笑,淡淡道:“在姑母屋里,屋里太闷,我出来走走。”
还是习惯叫姑母啊。但此刻,宝龄无暇顾及这些,飞快地点了点头:“那我先回屋了。”
转过身,脚步却蓦然顿住,只见几棵树的距离之外,宝婳不知何时来了,一袭鹅黄色的薄衣,随风舞动,额前的发丝亦是被风吹乱,有那么一瞬间,宝龄竟有种看不清她神情的错觉。
宝婳已走到她跟前,莞尔一笑:“姐姐,你总算回来了。”
“有事么?”宝龄心不知怎么一跳。
“还不是娘担心你,叫人送炖品去你屋里你又不在,问招娣也不晓得你去了哪里,娘不肯睡,等到现在,我只好出来看看。”宝婳过来拉宝龄的手。
宝龄心轻轻一颤,对了,她怎么忘了,这几日,阮氏总是叫厨房炖滋补品给他们喝。之前,她便喝了好几日的祛湿汤。
心里不知为何升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好不容易将那感觉压制下去,宝龄见宝婳目光又落在阮素臣身上,“素臣,你也是担心姐姐,才出来看看的吧?”
阮素臣睫毛微微一颤,宝龄也是一怔,却见宝婳脸上似乎并没有一丝异样,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被风吹的,手的温度冰凉入骨,让宝龄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接着,宝婳已笑了:“都回来了,咱们还站在园子里做什么,娘屋里暖和着呢。”
宝婳拉着宝龄,轻轻一扯,宝龄有片刻的迟疑,终于还是迈开了步子。
从钱庄出来之后,她曾有那么一刻不想回来。或许是还未想到如何面对,或许是下意识地逃避,所以才到了此刻回来,但它的理智很清楚地告诉她自己,逃避永远不是办法,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瑞玉庭里果然如宝婳所说,温暖如春。虽才十月,并未算入冬,但因为阮氏身子的关系,早已燃起了壁炉。
窗户都紧紧关闭着,屋子里弥漫着暖香,阮氏披着外衣,坐在圆桌边,见了他们,急切地道:“宝龄,你这是去哪了?怎么也不讲一声?”
阮氏眼中的急切显而易见,那语气听起来,便是一个母亲埋怨女儿晚归的感觉,虽是埋怨,但还是带着笑意的。若是在从前,宝龄也许早就走过去牵住阮氏的手,说些叫她宽慰的话。
但此刻,她只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浮起一丝笑意:“叫娘担心了,是我的不是。”
阮氏温和地笑笑:“娘不是管着你,只是你日后要去哪,先知会下人一声,娘也好晓得。”又朝贾妈妈道,“大小姐回来了,东西端来吧。”
阮氏招呼他们坐下,四人便围着圆桌坐下来。不一会儿,贾妈妈端着三盏炖盅上来,一一放在他们面前。
“这是什么?”宝龄望着跟前炖盅里那乳白色的液体,有片刻的出神。
“是冬瓜薏米瘦肉汤,喝了去火,对皮肤也好,我本叫人端去你屋里,你又不在,所以叫贾妈妈在锅上热着,等你回来再喝。”
乳白色的浓汤里似乎还飘着零碎的瘦肉,香气四溢,宝龄凝视那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