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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一切,他无法确定。所以,在最后一刻,他并没有将事情的始末全部告诉她,只是将对手札内容的推测结合这一年来发生的事,将邵九的真实面目揭露,但,为何,当她知道了一切,却还是……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她微微扬起唇角,“但我若知道,便不会这样了吧。”
爱,若能解释,若有答案,又怎会如此不由自主?
她的声音低沉而飘忽,犹如一柄利剑刺中他的心脏,血色迅速地从他脸上抽去,他后退一步,转身离去。
几个丫鬟路过西苑,吃了一惊,再定睛看时,心中更是惊愕不已。她们看到的是四公子么?那位永远云淡风轻。清雅温润的四公子,此刻竟那么失魂落魄,那么——狼狈。
第壹佰拾肆章 再没有人
光阴易逝,转眼便是十余日。
短暂微晴的几日过后,天空中不知何时又飘起了毛毛细雨,死死素白的雾气,弥漫在清冷潮湿的空气中,一瞬间,屋顶、青石板路都被一种凄凉深沉的颜色所代替,那雨水顺着屋檐,仿佛流到了宝龄的心里。
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她目光转向窗外,片刻的凝神之后,又转向那沉睡中的少年,少年的脸色透明如破碎的冰雪,苍白干裂的嘴唇边有一缕鲜红的血迹,从那一日见到他这幅模样,她心中有错愕又难过,心如同被吊在钢丝上一般,到此刻,仿佛已转为一种麻木。
宝龄问过春分,知道许怀康在南京府多年,一直深受阮克信赖,医术高明不说,为人也极为严谨,许怀康的地位,放在前朝,便是御医,放在前世,便是医学界的权威泰斗,她相信许怀康既然束手无策,那么……怕是再也找不到人能医治邵九的病了。
她没有办法,没有一点办法。从来没有过任何时候,她如此消极。
这几日,邵九每日都要吐一些鲜血,并且量越来越多,气息越来越弱,但每次宝龄心惊的触摸他的鼻尖时,却还是会感觉到那丝游丝般的吐纳,,但那丝气息却更让她的心如刀割一般,她仿佛能感觉到,他在挣扎,那种火焚般的折磨,那种炼狱般的痛苦,有时候,她竟宁可他不要有这样顽强的意志,宁可他软弱、放弃,甚至……宁愿当再一次触碰他鼻尖时,再也感觉不到气息……至少,那样,他便再也感觉不到痛苦,永远的解脱了,而她自己,也不用这样一日一日,仿佛看不到尽头沉闷的快要崩溃。
无声无息地,那苍白的唇边有溢出一丝血迹,她伸手用帕子去擦,那血沿着她的手腕落下,如雪地里绽开的一朵红梅。
请恕老夫无能为力,最多不过十余天的时间,纵然病情不恶化,这位公子怕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身体衰竭而死。
许大夫的话幽幽在耳边回响,宛如黑雾一般将她淹没,她犹如石雕一般,一动不动。
远处依稀传来喧哗声,那声音隔着雨声,仿佛来自于另一个世界。那是由阮府前厅传来的声音。今日,是南京府的大日子,或者说,是阮素臣的大日子。宝龄清晨听春分与另一个丫鬟闲谈时说起,阮文臣被诛杀后,消息刚传到南京府,张氏便昏了过去,之后在房中吞金自尽。阮素臣为张氏办了隆重的葬礼,南京府接二连三死了那么多人,一片缟白,故此之前阮素臣对外只是代为处理各项事务,却未有名位,如今十几天过去了,各方面也日趋稳定下来,军中不可一日无首,阮素臣今日会在府中宴请军中与地方各大官员,他没有像阮文臣祭天昭告天下那般高调,一切从简,但,今日的宴会,无疑已等同于一个他即位的仪式。所以,这些天,阮素臣并没有出现。
这一刻,她静静的望着床榻上的少年,忽然有个奇怪的念头。纵然她前世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但她也知道,旧王崩,新王未定的这段空隙,最容易被各种势力乘虚而入,这个时候,朝野上下人心惶惶,一片动荡不安,倘若有人此刻起兵,无疑是最佳的时机。
用兵之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心战为上,兵战为下。
邵九等的——恐怕也是这个时机吧?
只是……此刻他怕是连睁开眼睛看上一眼的力气都消失殆尽,又如何做其他事?
她心中升起一丝嘲讽,那些往事仿佛已经过去很久了,但那手札上的点点滴滴,却又让她再一次回到过去,仿佛用另一个人的视角重新看待这一切,一个隐藏在暗中的人,从那个人眼睛里,看顾老爷、看顾府。亦看到了——这个少年。所有的一切重合交错,她虽不愿承认,但无疑已经有了答案。
她本该恨他,就算一切都未得到确切的答案,至少,也应该对他充满戒备,然而此刻,他如同死去一般沉睡的无声无息,她亲身感受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亲眼看着死神的脚步一点点临近,心底却是痛得快要无法呼吸。
“没有时间了邵九,你再不醒来,之前做的一切,都白费了。”她忽的冷冷的一笑,说不清是嘲讽他或是喃喃自语。
“你处心积虑布下了那么大的一个局,却没有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吧?”
一个人,纵然再有狡黠心思,顽强心智,却最终敌不过病魔。那一切,若真是邵九多年苦苦经营,那么,老天便在最关键的一刻跟他开了个玩笑。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时候,摧毁了他的身体,折断了他的翅膀,让他与世隔绝。
待到阮素臣的天下大定之时,怕是一切都晚了吧?她从来没有怀疑过阮素臣的能力,纵然他从前并不稀罕那一切,但他骨子里却有一种别人所没有的固执,只要他愿意,她相信,不出两年,他一定能将华夏治理的井井有条,或许,回避阮克在世时更好,那位骄横跋扈。冲动多疑的少帅或许连他一根指头都不如。
她都能想到的这些事,邵九又怎会没有想到?攻城略地、颠覆天下,本来,便只争朝夕,甚至只是那千钧一发之际,那个契机一旦失去,一辈子恐怕再难寻回。那么,此刻,倘若邵九清醒的,他会是什么感觉?
真——讽刺啊!
她忽然有些无意识地伸出手,轻轻地触碰他的脸颊,一点一点,慢慢地移动,她的动作很轻很轻,好像怕一不小心,便会割破他的皮肤,刺破那苍白皮肤下,清晰可见的血管,一遍又一遍,那么小心翼翼,那么恋恋不舍,指尖的微热在他冰冷温度的感染下,亦弥漫开一丝寒意。
她想起在莫园时,他被感染了瘟疫,那一次,她也是那么近的在他毫无知觉的情况下靠近他,那一次,她用唇含着药喂他,后来,他便醒了,漆黑深遂的眼眸,含着笑,还有意思促狭,静静的望着她,如同沉睡中被吻醒的王子,那么,这一次呢……
她望着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想法既幼稚,又可笑,可是下一秒,她还是将脸慢慢的贴了上去,她的唇轻轻覆上他的唇,唇间传来的冰凉让她心底微微一涩,僵直不动,接着,她小心翼翼地在他唇上一吻,如蜻蜓点水般轻盈,却犹如柔软的羽毛般缱绻温柔,他身上独有的气味传来,她忽然想起与他相识的一幕一幕,那些片段缓慢而清晰的一一掠过。
当那一幕幕重新在脑中回忆,手札上的内容也同时在浮现,甜蜜与苦涩并存,爱意与恨意交织,她牙齿忽的扣住他的唇,微微一碰,他的唇畔便溢出殷红的血痕,一行冰凉的液体从她脸颊无声无息的滚落。
方才,她并没有忘记手札上的内容,没有忘记所有的疑团,忘记所有的恩怨,她甚至比任何一刻都要清醒,但她却还是做了,仿佛只是单纯的想要那么做,单纯的爱,单纯地想要吻一个她爱的男子,不是顾宝龄,而是——沈宝龄。
可是……这一次,真的再没有奇迹了。
没有了吧?
少年面容平静得犹如已经死去一般,那双叫人惊心动魄的眼睛,亦没有再睁开。
这个少年会像花一样凋零。枯萎,然后,如同一场梦,消失在她的世界里,了无痕迹。这个她原本陌生的世界里,再也找不到这样一个人,在她最狼狈危险的时刻出现,微笑从容地将她带走;也再没有一个人,明知他说的话或许是别有用心,明知他温柔的笑里含着万千含义,她却还是沉溺下去;更再也没有一个人,在她心头投下迷雾,让她猜疑。让她迷路,让她心动。让她患得患失,让她——去爱。
没有了。
眼泪静静地落下,一滴一滴地落在邵九的脸颊上,她的心宛如被一只大手攥住,甚至没有留意到床榻上的少年眉心轻轻的一动,但很快的便又陷入一片死寂中。
更没有留意到,就在她身后的门口,一人已经站了很久很久,漫天的雨丝将他包围,他一动不动,站在一片烟斜雾横中,一株红梅撩过他的脸颊,眼底那抹悲哀浓郁得叫人生生的疼痛。
前厅是喧闹的大宴,马俊国也来了,让他惊讶的是,前几日态度有些古怪的马俊国这一次竟主动答应来南京帮他,在这个时候,他本该高兴,今天是他的宴会,他是主角,是最重要的人,他应该在前厅被众星捧月,亦应该与那些人周旋应酬,为自己今后铺路,然而,他喝了些酒,却神使鬼差般的来到了这里。
他不知道是为什么,或许,他是想让她分享他的盛事,或许,他只是想与她说说话,背负家国命运,已是注定,却也是情非得已,他想向她倾诉心中的烦恼、失落,如同从前那般。
然而,他却看到了那一幕。
她凝睇着那个少年,那么眷恋,满怀深情,然后,慢慢俯下身……吻了他。那个吻如同滚烫的岩浆灌入他心底,叫他愤怒。嫉妒,而她的泪水、悲伤与绝望却又如冰霜般冻结他,让他心如刀割。
那样的她,那样的无助、脆弱,却又那样的义无反顾。
为什么……
他在雨中站了许久,直到那少女侧过脸,她仿佛只是在望雨,神情空洞而茫然,却在片刻间看到了他,微微怔住。
他慢慢走过去,从雨中走来,带着一身的雾气,走到她的身边。
宝龄望着阮素臣,惊讶的抬起眼,他怎么会来,今天不是……
他仿佛看出了她的迷惑,唇边忽的泛起一丝淡淡的嘲讽,而眼底却是一抹叫人看不懂的料峭:“现在,我无论想做什么,也不会有人说三道四了。”
宝龄微微一凝,为什么,他的话,像是别有深意?顿了顿,她淡淡的道:“还没有恭喜你——大帅。
壹佰拾伍、蚀骨的爱
眸光一暗,阮素臣盯着宝龄,唇边忽而浮起一抹冷冷的、讽刺的笑意:“你以为,这是我想得到的?”
宝龄微微一怔,有些不置可否地道:“不是所有的事都能顺着自己的意愿,不是么?”
每个人有他想走的路,但真正有几个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好好地走下去?
或许,此刻在屋里的这三个人,都不能。
她知道,阮素臣或许并不想走这样一条路,可是那又如何?他出生在那样一个家庭,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就如同生在帝王家,父子猜忌、兄弟反目,这些在普通家庭看来不可思议的是,在帝王家却是正常不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不想成为别人的腹中食,便只能做那把刀。
而邵九,他又如何愿意躺在床上?
就算是她,原本出生在一个相对自由自主的世界里,可是又怎会想到会突然之间改变了命运?
她的目光带着一丝无奈的落寞,阮素臣心微微地一软,凝睇她,缓缓地握住她的手:“你应该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或许,他从前更渴望安定自由,闲散如云的生活,但此刻,他却只想要她永远地留在他身边。他已不可避免地走上了另一条截然不同的路,他多么希望那个在他身边,陪伴他、鼓励他,分享他快乐与烦恼的人,会是她。
他凝视她,眼底倒映着她的身影:“从前我有太多束缚,亦太过优柔寡断,很多事,无法随心所欲,但此刻不同了,如今已没有人再能左右我,我亦不会再为任何人舍弃自己想要的东西。”目光越来越坚定,有一丝灼热的真挚,“我相信,我能给你幸福,一辈子的幸福,宝龄,你愿意相信我,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么?”
放弃她、成全她,娶另一个女子为妻,那一切,都不是他所愿,如今,那一切的束缚都已不存在了,就算还在,他也不会再退让、再妥协,因为,这几日的相思,痛苦是那样真实,哪怕是心底对她的身份开始怀疑,亦未能弄清楚之后,他惊异地发现自己除了一开始的愤怒、讽刺之外,却依旧没有改变。
那一日,当看到那份手札之后,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屋子里,关了整整一日,之后的日子,因为今日大宴之事,他将自己至于百般地忙碌中, 想要忘记一切。
可是,他没有做到。
越是逃避、越是刻意忽略,那种相思却越来越浓烈,如蚀骨的蛊毒,如影随形,深入骨髓。
那一刻,他竟是不想管她到底是谁,她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