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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眼前的少年微微靠近一点,他的睫毛在眼窝投下阴影,他的眼睛是纯黑的,如同冰魄一般料肖孤寒,仿佛是确定什么一般,她再度微微颔首,“果真是你。”
“你。。。。。你认得我?”那人瞳孔蓦地收缩。此时此刻,他似乎关心的不应该是这件事,但不知为何,在这个少年妖魔般的眼神下,他竟是走火入魔般地做了回答。
邵九摇摇头,微微一笑:“我不认得你。但——我知道是你。”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怪异,但那个人一怔之后,便明了了,他眼底的那丝茫然顷刻间化作一片绝望的灰,咬着牙,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我以为。。。。。没想到。。。。。。”
他的话同样叫人难以理解,邵九却是懂了,他叹口气:“你大概没有想到,他让你下的,其实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毒药,而是——一种让人昏睡不醒的药。而且,药性,要到五日后才发作。”顿了顿,邵九仿佛想到什么,仿佛喃喃般道,“不对,药是你下的,那么,便没有五日了。”
在邵九离开南京府之后,便立刻给陆离写信,要他带着宝龄去指定的地点会和。他很放心,从然宝龄那边只有一个陆离,他相信陆离能顺利地将宝龄接来。此时,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已无需担心南京府的人会有任何行动。然而,他忽略了一点,或者说,他忽略了一个人。
他之所以会忽略那个人,并非考虑得不够周详,而是在这之前,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个人的存在。然而,当他与北地军会和后,一路从骑马去往会和的地点时,脑海里忽然出现了许多之前似乎疏忽了的片段。
在于阮素臣见面时,他心里已经有了底,故此喝下那杯茶时,他没有丝毫犹豫,也因此,关于一些细节,他并没有过多的留意。这是人性的盲点,在明知面前是一碗毒茶也早已决定喝下去时,便不会在意端茶的是谁。
只是。。。。。。。他慢慢地回忆那一幕场景。那个端茶上来的人看上去只是个寻常的小厮,纵然那一刹那他发现那个人伸出的手有轻微的颤抖,但在当时的情况下,他以为那是由于这个人知道茶里有毒的缘故。
无论是谁,端着一碗有毒的茶给人喝时,总难免精神紧张的。
当他喝下茶时,再度抬头,那人本垂的很低的头有一瞬间抬了起来。他看到她的脸,有一瞬间心底仿佛掠过什么,但那人以飞快地退去。
那张脸,不,确切地说,是那双眼睛。。。。。。邵九深深地吸一口气他后来才明白过来,为何当时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闪过心头。
那是因为,那双眼睛,他太熟悉了。
曾经也有人用这样一双眼睛看着他,那双眼睛包含着不甘、绝望、解脱。。。。。。。各种情感,那是个垂死的人,现在,怕是早已化作孤骨。
袭鹏飞。
袭鹏飞早已死了,那么这个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应该是。。。。。。。袭鹏飞的儿子,或是侄子?总之,是相关的人。
可是,这样的人为何会出现在南京府?只略微一思考,邵九便了然了。当初他并不知道袭鹏飞还有后代,纵然知道,恐怕也不会放在心上。他要对付的本来便不是袭鹏飞,袭鹏飞死,只是因为他要取得更多的地盘与势力,用来为之后所要做的一切铺路。何况,因为他而死的人,又何止袭鹏飞一个?他不在乎谁来复仇。
推测到了那个人的身份,他舒了一口气,暂时搁置这件事,望向远处。彼时已过了很久,然而,在他预料之中应该到的人,却没有到。
是路上耽搁了?不会,陆离不是那种浪费时间的人。
他坐在马上,望着前方一片空无一人的白茫茫之色,忽然微微的眉。
不对。因为考虑到突然的决定会让宝龄或多或少产生疑问,或许陆离需要解释,所以,他给了陆离五个时辰的时间已是宽裕,倘若按照正常来算,从那间屋子到会和的地点只需三个时辰而已。
而此刻,已过了五个时辰,将近六个时辰。
一阵风吹过,凛冽的寒意忽然穿透胸膛,心底突然冒出的念头让她倒吸一口冷气,方才搁置的那些问题忽然又涌上心头。
那个人!
那个与袭鹏飞有关的人。倘若他怀着报仇的目的,那么,看到自己安然无恙地走出南京府,会是怎样的心情?
然而,那个人没有追踪自己而来,只有两个原因,一,那个人不确定与自己面对获胜的几率有多大,他不敢轻易冒险;二,他有另外一步可以走。
在那条密道里,将袭鹏飞一步步引入死亡的人是他,然而,在场的却不止是他一人,还有。。。。。宝龄!
刻骨的寒意笼罩全身,他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来,沿着从那间农舍到会和的不经之路,然而,终是晚了一步。
眼前这个人知道阮素臣要用某种要来制约他,不,或许,阮素臣之所以会这样做,也是他从中“出谋划策”的。既然如此,这个人便定是恨不得他立刻死,在阮素臣吩咐的药量下,他一定会加重一些,以防万一。只是,这个人终究不知道阮素臣所用的,虽与毒药的效果差不多,却又并非致命的毒药。所以,这个人也知道纵然跟着他,也不一定能走什么,接着,他想到了宝龄,他想对宝龄不利,或许是因为当日宝龄也在场,又或许是因为他从阮素臣那里获得了某种讯息,认为倘若宝龄死了,他亦会痛苦。
但其中出了某种状况,想起那种状况,邵九闭了闭眼。应当是陆离。。。。。。。为了救宝龄而中了一枪吧?这个人不甘心之下,便想到他会与他们会和,于是改变了注意,一直尾随他们,到了此地。
那个人的眼睛出现了一种浑浊的颜色。让她绝望的并非是自己此刻已是俎上鱼肉任人宰割,让他感到恐怖与绝望的,使这个少年近乎可怕地洞悉力。邵九所说的一切,与他的心思完全相同。
“你与袭鹏飞是什么关系?”少年忽然微微一笑,仿若闲话家常一般地问。
那人咬着牙,直至唇上染上一丝鲜血,他“噗”地朝邵九吐了一口,神情犹如鬼魅般阴森:“哈哈哈哈哈哈,既然技不如人,要杀要挂悉听尊便,我不告诉你,我不会告诉你。。。。。。。。”
白皙的脸上染上殷红的鲜血,宛如一朵雪地里静静绽开的红梅,邵九却不以为然,他的目光落在那人脸上,带着一种温柔的慈悲,叹息一声:“很有骨气,有你父亲的风范。你父亲虽与我为敌,我却从未轻视过他,他有你这样的儿子,我本该放一条生路与你。只不过。。。。。”他的眼角轻轻的扫视了一下那个在地上静静地躺着的少年,眼底瞬间如冰冻般森寒,“你是在不该做这么愚蠢的事。”
倘若这个人对付的人是他,他或许还会放他一条生路,左右他并不在意这样一个敌人是活着还是死了。然而,他不该对宝龄动了念头,更不该夺走陆离的生命。
那人望着邵九,忽然看到少年的唇边浮起一丝奇异的微笑,犹如修罗般黑暗的气息,宛如罂粟般的妖冶,然后冰雪一般素净的手微微弯曲了一下,他正感觉仿佛被这个少年的笑容吸取了魂魄,猛然听到一种怪异的声音,仿佛是骨骼的碎裂,是谁的骨骼呢?他还在想,下一秒,他的身体慢慢地倒下去。
邵九一动不动,直到眼前的人一点点滑落在地,他慢慢地转过身,朝着宝龄伸出手,微微一笑。
宝龄望着那双手,那双手在一分钟前那么轻易地结束了一个人的生命,此刻,正静静的等待他握住。
明知道那个人是杀死陆离的凶手,然而,第一次亲眼看到邵九杀人,他周身弥漫的那种刻骨的寒意,还是让他的心止不住地战栗。
她没有动,邵九朝她走来,自然地将她抱起来。他的目光随即朝他看去,却见他正望着地上,地上的少年如同睡着一般,只是,平日锐利的双眸紧紧地闭着,再也无法睁开。
邵九静静的凝视着他,一如那个阴天,在江边遇到他时一般。
那个原本天真、甚至有些懦弱的少年,在她一手的培养下,一点点的坚韧、成长。他很清楚的感觉到,陆离看他时的目光,从一开始的好奇、戒备,到后来的仰慕、崇敬,再到最后,充满了默契与信任。他不止一次告诉过他:不要太相信任何人,这个世间真正能相信的,唯有自己。
现在,你该明白这句话了吧。邵九一字一字的在心底说道:“纵然你那么相信我,我却亦只是个凡人,在这样的时刻,我就不了你,我终究是晚了一步。
慢慢的,眼角仿若有一丝血色一闪而过,他缓缓地合上眼,再睁开,却是平静无波:将阿离带回去。”
与他一同来的那群人中,几个人匆匆上前,面容悲伤,像是认得陆离。几个人将陆离抬起来,放在一人的马背上。
随后,宝龄感觉自己被放上了马车上,她刚坐下,忽然想到什么,惊叫道:“明月。。。。。”
明月此刻在哪里?应当还不知道。。。。。。。
一双手轻轻的放在他的额头,细细地将她额前的散发一根根的梳理好,然后,将她揽入怀里,邵九的下颌搁在她的发间,低声道:“什么都别想,我会处理。睡一会吧,嗯?”
是他的话具有催眠的效果么?这个怀抱竟让他如此安心,他还想有许多事要问他,然而,她努力地睁大眼,却陷入一片黑暗中。
贰佰陆拾肆、解药
仿佛做了一个绵长的梦。梦中的她正站在悬崖一侧,一步步朝悬崖走去。风吹起她的衣摆,她抬起头。一瞬间,宝龄看到自己的脸。
不,这不是她的脸。素净的容颜、冷漠地双眸,如一潭深水,闪动着坚韧的光芒。她惶恐地后退,一脚踏空,身子朝后仰去,此刻,她的眼前伸来一双手,修长优美的双手,离她只有咫尺间,她拼命想要拽住,却忽地听到砰地一声。
然后,他看到眼前那张清雅的脸上出现痛苦的神情,漫天的血花四处飞溅,他的身体如一朵洁白的花缓缓地朝悬崖深处落下。。。。。。。。
“邵九————”宝龄蓦地睁开眼。
触眼所及,是与梦中一模一样的容颜,清丽的容颜,深邃的双眸,此刻正看着她,微微抬了抬眉:“怎么了?”
“我。。。。。。我看到你中了枪,摔下了悬崖,我。。。。。”宝龄想起方才真实得如同亲身经历一般的梦境,语无伦次地喃喃。
邵九像是微微一怔,一瞬间,眼眸又深了几分,握住她的手,放在脸颊上轻轻的摩挲,仿佛低低笑了一声,声音微哑:“我没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么。”
宝龄的手顺着他的动作在他的脸颊上一寸一寸地划过,肌肤间细致的接触让指尖有一种微麻的感觉。她专注地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才微微舒了一口气。没错,没有血,他的脸上干净极了,什么都没有。
方才的一切,只不过一场噩梦罢了。
心情松弛下来的瞬间,想到方才那样紧张、恐惧的模样让他发现,像是心底私密的地方被人窥探到了,她忍不住有些窘迫,紧接着,心头又冒出一丝怪异的感觉。
不知从何时开始,邵九的态度变得有些奇怪,之前的他亦是温柔的,只是那丝温柔中,总带着一种刻意的挑拨与让她捉摸不透的若即若离,而最近,这种感觉仿佛发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就像此刻,她望着他,瞳仁深处仿佛栖息着什么深刻的东西,那种东西仿佛原本藏在很深很深的地方,被很好的掩盖,现在却一点点地明亮起来。像是迷雾散开后的丛林,轮廓、颜色慢慢的清晰起来,好像是谁正轻轻地拨开那层白雾,一步步地走进来。
只是。。。。。。宝龄忽然想到什么,轻轻地抽回手:“陆离呢?”
邵九眼眸深处仿佛有一个地方微微地一暗,随即淡淡道:“会跟着我们一起回北地,明月跟孩子已早一步回去了,我想,阿离会愿意跟他们在一起。”
明月、孩子。。。。。宝龄想起在莫园时,看到明月与陆离一家三口平淡如水却温馨的情景,一颗心被无比的酸涩淹没,怔怔地一动:“是我,若不是为了我。。。。。。”
“不是你的错。”邵九轻声道,“那是阿离自己的选择。”
倘若要说错,那么,应该是他的错吧?那个人——袭沛,要找的人本来便是她。在哪个人的尸身上,他搜出一块挂牌,应当是阮府所发放的身份牌。上面刻着“袭沛”两个字。那个人果然姓袭,或许“沛”并非真名,直到最后一刻,他也不知道这个人与袭鹏飞究竟是什么关系,然而,这些都不重要了。
袭沛是为他而来是事实。陆离救宝龄是心甘情愿,却也是为了他而死。只是,此刻向这些,都没有任何意义。
邵九想起邵公馆后院里的鸟雀,那些鸟雀,是他所饲养,他每日给它们喂食,将它们养大,随后,只要,只要他想,便可以将它们捉来,作为一顿美食。
她从来不觉得这样的方式有任何不妥,他给它们食物,一段无需觅食的寄身生活,它们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