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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裁缝说:“为皇上做龙袍,这是我家祖坟冒青气了才有这个荣誉呀。我十天不睡觉也心甘情愿。”
这时李谦上来说:“陈瑛和纪纲来了。”胖裁缝记下尺寸后说:“量好了,殿下去忙吧。殿下这身材,天下无双,穿什么都长精神。”
徐王妃说:“咱们下去吧。”带着两个裁缝从后殿门走了。朱棣刚刚转到正殿来,陈瑛和纪纲就上来,行了大礼,陈瑛报告说:“徐辉祖和驸马梅殷都抓到了,已押到殿外。”朱棣惊问:“没绑他们吧?”
纪纲说:“绑了。”
朱棣说:“一个是魏国公,一个是驸马都尉,怎么能绑呢?”他忙起身急步下殿,正好武士已把徐辉祖、梅殷押了上来。
朱棣亲自为他们解绑,连说:“对不起,对不起,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快,给二位看坐。”椅子搬来,二人都不坐,冷眼看着朱棣。徐辉祖问朱棣:“你坐上龙椅了?”
朱棣忙说:“啊,临时处置而已……”他把话题拉到徐增寿身上,他说:“我昨天刚去吊唁过二弟弟,真想不到,平时走路都怕踩死蚂蚁的朱允炆竟在大殿上亲手杀了他,就在这……”他用手指着阶下:“血迹还在。”不想徐辉祖说,他背主叛君,罪有应得。
朱棣说:“哪能这么绝情呢。我一会陪你回家,你得去主持增寿的葬礼呀。”徐辉祖说:“我不去。我准备坐你的大牢的,或者把人头给你。”朱棣绵里藏针地说:“大哥别说气话,我从来没有为难你们二位的意思,当然我希望你们带个好头,也别让我太过不去。”
徐辉祖说:“让我投降你,除非黄河水倒流。”
梅殷也说:“我们不会给你添这个彩的。”
朱棣说:“你们对我误会太深了,我绝无篡逆之心……”
徐辉祖质问他,杀入南京,逼死皇帝,这还不算篡逆吗?
梅殷说,不是好些人都在劝进吗,他听说裁缝都在为朱棣量体裁衣,缝制龙袍了,还在这装什么正人君子!
朱棣脸红一阵白一阵,实在下不来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对他们这两个特殊人物宽也不是、严也不是,软也不是、硬也不是,恩也不是、威也不是。纪纲倒简单,说道:“他们太不识抬举了,干脆打入死囚牢,和那些奸佞做伴去。”
朱棣冲纪纲发起了无名火:“浑账,他们是谁?和我是亲如手足的兄弟,我的牢房是为他们设的吗?”纪纲被骂得蒙头转向。陈瑛反应灵敏,他说:“是不是派人把他二位送回家去?”
朱棣脸色好看多了,他说:“这自然,去弄两顶宫中大轿,把他们送回去。”徐辉祖说:“我可不领你的情,我并没求你放我。”说罢扬长下殿,朱棣虽怒却又忍着,方才量体裁衣时的好心情被破坏殆尽了。
朱棣正坐在殿上生闷气,李谦又来报告:“方孝孺上殿来了。”
朱棣先是一愣,随即喜上眉梢,竟激动地站了起来:“是他自己来的吗?”在一旁的陈瑛说:“殿下不是不让抓吗?本来包围了方府,又撤了兵,想必是他自己来的。”
朱棣便弹冠振衣,降阶相迎。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迈着方步款款上殿的方孝孺竟是披麻戴孝的装束,一上殿就号啕大哭。
朱棣问:“方先生别来无恙啊,你上殿就哭,这是为哪般啊?”
方孝孺不理睬他,边哭边说:“建文皇帝呀,你死得好冤屈呀,你本是受太祖遗命继大统,却被谋反的朱棣害了……”
陈瑛上去踢了方孝孺一脚:“你胡说,我割掉你舌头!”
朱棣摆手让陈瑛退到一旁,他强忍怒火,对方孝孺说:“建文皇帝遇难,我和你一样悲痛。他是自己想不开才纵火自焚的。如果他在,我还会照样拥戴他做皇上,我起兵靖难只是为了清君侧而已……”
方孝孺说:“这种骗人的把戏,你连自己都骗不了。”
朱棣亲自搬了一张椅子放在方孝孺跟前,他说:“先生消消火,你不要过于悲痛了,我是效法周公辅佐成王……”
方孝孺问:“成王在哪里,成王不是被你逼死了吗?”
朱棣说:“是啊,本来是要辅佐他的,可惜他想不开自杀了。”
方孝孺说:“他自杀了,还有皇子宫斗啊……”
朱棣只得说:“社稷现在需要年长的君主才能安定。宫斗不到十岁,太小了。”方孝孺又咄咄逼人地追问:“那为什么不立成王之弟?建文皇上胞弟并不年幼啊!”
一阵穷追猛打,朱棣被诘问得张口结舌,只得说:“这是朱氏皇族家里的事,先生不要过于操心了。”方孝孺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朱棣又亲手捧了茶过去,尽管被奚落、被辱骂,他都尽量克制自己,他牢牢记住了道衍的嘱托,杀了方孝孺,就绝了天下读书人的种子。种子绝不绝,朱棣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一旦杀了名满天下的方孝孺,会激怒了天下士子,得罪天下的读书人,那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朱棣脸上始终带着笑容,他说:“先生慢慢就会了解我朱棣的为人了,有话慢慢说,在天下读书人当中,你是我最敬重的,我不会因为你骂了我就疏远你、怨恨你,反而还想借重你的名声和才干呢。”
方孝孺把茶盏打落地上,名贵的茶盏摔破了,方孝孺问:“你想让我为虎作伥?”朱棣忍住怒火说:“干吗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啊?”他示意陈瑛退下去,朱棣小声说:“我想请先生帮个忙。”
方孝孺奚落他说:“我倒想帮你掘个坟墓,可惜我又没力气。”
朱棣说:“你这样侮辱我,我都没与你过不去,你之前写了那么多骂我的诰文、诏书,这恩恩怨怨,我也都可以一笔勾销,不瞒先生说,我不得不登基了,国不可无主,王公大臣们已三番五次地劝进了,包括建文朝的一百多位大臣,他们也都是先生的同僚啊……”
方孝孺说:“无耻之徒多的是,不足为奇。在这龌龊的世上,肯卖祖宗的人,你去找找,也一定有的。”
朱棣被他骂得脸又是红一阵白一阵的,幸好殿上没外人,朱棣丢面子也只丢在方孝孺一个人跟前。朱棣尽量忍着,他亲自端出文房四宝,放到一旁的长案上,他把笔递给方孝孺说:“就借重方先生的如椽大笔,为我草拟即位诏书如何?诏告天下,非先生不可,一借重你的生花妙笔,二借重你的人品……”
方孝孺把笔折断,掷到地上,说:“我的生花妙笔不写乌七八糟的文字,我的人品不能给豺狼开道。我不写,你也别做这个梦!”
朱棣的忍耐快到极限了,他走到屏风后,把桌上的杯盘茶具稀里哗啦地扫到地上,脸上已露杀机。
蓦然间,他耳旁又一次再现了道衍的嘱托:“占了南京,这方孝孺必不肯降,而且可能让殿下难堪,我只希望殿下别难为他,别杀他,杀了他,就绝了天下读书人的种子了……”他也仿佛又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于公于私,法师只这么一个请求,我能不给他面子吗?
朱棣冷静了许多,紧握的拳头松开,又从屏风后转出来,依然带笑地说:“方先生先回府去休息,我待人以诚,可感天地可泣鬼神,我不相信先生的心是铁石铸就的。”方孝孺看也不看他一眼,说了句:“不让我坐牢房?那我只好画地为牢,把自己家当牢房了。”说罢下殿,不顾而去。他身后自然有纪纲派人跟着。
? 历经苦难,老哥俩抱头痛哭
齐泰骑一匹白马走在徽州城街市上,他先在浙东招兵,险些被人出卖,又逃遁到徽州,打算投奔几个朋友,募些钱,商议起兵勤王。刚进城,忽见城门口很多人围在那里看告示,他下了马也凑过去。告示上醒目地写着“缉捕奸臣要犯齐泰”字样,旁边有他的画像,五官画的倒不怎么太像,那三绺长髯是面部明显特征,还特殊标明,钦犯齐泰骑着一匹白马。齐泰大惊,忙用袍袖掩面退出人群,骑上马驰去。
齐泰暂时不敢去麻烦故人,先找了一家鸡毛小店住下,第一桩事情就是关起房门剪胡须,三绺长髯不复存在了,白马怎么办?舍不得丢掉,这是他代步的脚力,他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个办法来,上街买了几块墨,研了一大碗墨汁。他趁黄昏后躲进马厩,拿着一把刷子蘸着海碗里的墨汁把白马的鬃毛涂成黑色,白马变成了黑马。
徽州没法待下去了,半夜时分就来查店。齐泰生怕被人认出来,便拉马上路,打算先到乡下去暂避风头。
天亮后,齐泰路过一个小镇,他没命地抽打着染黑了的坐骑。那马跑得通身是汗,汗水顺马身上流淌,这一下坏了,滴下来的全是墨汁,马已成了花里胡哨的花马了。这引起了路人的注意。
恰好这时过来一队燕军官兵,他们也觉得齐泰的马淌黑水很奇怪很可疑,便喊齐泰“站住”。齐泰心里发虚,一听喊他,快马加鞭想逃遁,被燕军官兵前堵后截,把齐泰团团围住。
齐泰被拉下马来,一个百户问他:“干什么的?见了我们跑什么?”齐泰撒谎道:“回家奔丧,走得着急……”
百户伸手在马背上抹了一把,沾了一手墨汁,他哈哈怪笑地说:“把马染黑了是怎么回事?你不是疯子吧?搜他身。”
上去几个士兵在齐泰身上乱翻一气,从马鞍子底下的皮囊里搜出一大堆告示,百户接过来一看说:“好啊,这不是招兵买马的告示吗?你原来是通缉的齐泰齐尚书啊,真是该着我发财呀,给我带走!”
齐泰被五花大绑起来。齐泰绝望了,他心想,报效皇帝已成泡影,只有指望黄子澄、方孝孺了。方孝孺更是个呆气十足的人,他能担当大任吗?他连自由都失去了。
几天来,锦衣卫的兵一直把方府围得风雨不透。这天,一乘大轿在大门口停下,景清低头从轿子里走出来,很感慨地看了看大门旁的对联,才与哨兵打招呼,走了进去。
软禁中的方孝孺显得很从容,景清来造访时,他正在书房里正襟危坐,在写字。他写的是一首《绝命词》:
天降乱离兮,孰知其由。
奸臣得计兮,谋国用猷。
忠臣发愤兮,血泪交流。
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
呜呼哀哉兮,庶不我尤。
景清在管家方仁引导下,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方孝孺抬头看见他,两个人像陌路人一样相互盯视良久。
景清先发话说:“不请我坐吗?”
方孝孺鄙视降了朱棣的老友,他一猜,景清就是充当说客来劝降的,尤为反感,就冷笑说:“我哪有这个权力呀?这虽是我家,却是你们的牢房。你想坐就坐,想放火把房子点着了,也是你们的自由啊。”
景清知道他会这样,也不跟他计较,只好自己撮了一张椅子坐下,他说:“我早就想来看看你了。”
方孝孺讥讽地说:“替新主子来劝降了?你没想到会碰得鼻青脸肿吗?你主子办不到的事,奴才倒能有建树?”
景清说:“朱棣搬出我来,确实因为你我的交情深,可我并不想劝降你。”方孝孺咄咄逼人地说:“那你来干什么?你的脚踩进我的门槛,我都觉得是耻辱。”
景清苦笑着说:“你我半世交情,我的为人、人格如何,还用我表白吗?你何必对我这样仇视?”
方孝孺冷笑着说:“你的人格早被你自己廉价出卖了。”
景清说:“我虽身陷曹营,却是决心当徐庶的,只是当我知道皇上杀我全家时,我才有过怨恨,在白沟河一战为朱棣谋划过。”
方孝孺说:“听你这口气,你挺委屈呀。你自己还有脸说你有人格,你自己不要脸,还想拉我下水。你真是朱棣的一条走狗啊。”
景清有点恼火:“我不懂,我怎么拉你下水了?”
方孝孺说:“写信劝我归顺朱棣的不是你吗?这事你自己忘了?”
景清一听,呼地站了起来,惊恐地瞪圆了眼睛说:“你说什么?我给你写过劝降信?天地良心,这不是无中生有吗?怪不得你对我成见之深,原来有这个芥蒂,你必须给我说明白。”
方孝孺说:“你别假惺惺的了。不但你写劝降信,你还帮朱棣写信给我封官许愿,把那颗大东珠都舍出来了,你还想抵赖吗?”景清像被击昏了一样,半晌作声不得,他终于醒悟了,不觉泪流满腮地说:“我明白了,是你把这两封信和东珠一起交给了皇上,对不对?”
方孝孺说:“明人不做暗事,是我交的,我不能替你遮掩,更不甘心被你们毁了我半世清名。”
景清声音发颤地说:“这么说,是因为这件事触怒了皇上,才把流放在云南的族人灭族的吗?”
方孝孺说:“那是罪有应得。”景清说:“我从来没写过一个字给你,一定是朱棣害我,劝降你是幌子,借皇上御刀杀我全家是真正目的。这样,我才能死心塌地地为他效劳啊,朱棣太阴毒了!”他流着泪,说得咬牙切齿。
方孝孺惊愣了,他说:“你不必狡辩,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