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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一上殿就看到了女儿这幅画,心里一阵不安,不过他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他跪下请安后站在门口。
朱棣正在挥毫写字,他看了一眼景清说:“你过来,看朕这副对联怎么样?”景清凑过去一看,朱棣是这样写的:巡过田亩,曾闻百姓疾苦。坐到庙堂,岂忘万民生涯?
景清言不由衷地说:“皇上忧国忧民之心,跃然纸上,这是天下苍生之福。”朱棣放下笔,拭了手,坐下说:“为人君者,理应以百姓温饱为念。今天朕只宣你上殿,想单独与你谈话。坐吧。”景清受到了特殊待遇,赐座在他正前方。
朱棣今天专门约景清来,是想说说弛海禁、睦四邻的事,想听听他的看法。景清显得消极:“臣一向不过问海禁和对外邦交的事,谈不出什么。”
朱棣说他同样不甚了解。太祖高皇帝在位时,主要致力于立国之基,防御蒙元再起,对海外相对漠视。也确实无力向海外拓展。现在不同了,大明王朝国力强盛,有能力怀柔远人,求得与周邻诸国和睦相处,让普天之下的夷国邻邦都知道天朝国威,得我实惠,这样,大明王朝才不愧是万邦之主。
景清一句话不说是搪塞不过去的。他指着地图说,不妨将陛下即位诏书分别诏谕安南、暹罗、爪哇、琉球、苏门答腊、占城诸国,让他们来朝。还有日本,本来是有交往的,因为他们的海盗不停地袭扰我苏浙闽各省沿海,关系也淡了。
朱棣连说好主意。还有些我们不知道的国家,也要有交往。他问景清,到过这些国家吗?
景清摇头:“臣没到过。”
朱棣站到地图前,说:“从前多是周邻各国进贡来朝,我们很少派使臣出去。朕想造些大船,遣使臣远航西洋各国,把大明的丝绸、瓷器、书籍带过去,也是宣扬我们的儒家文化呀。”
景清说,只有盛世皇上敢有如此辉煌的设想,海上波涛险阻,未知者太多,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得选一个可靠的人出使。
朱棣早想好了,想起用宦官,他们无家室之累,可长期在外而无牵挂、无怨言。景清的眼睛里流露出惊讶神色,却未说出来。
官话说完,朱棣话锋一转说:“有一件事,朕觉得现在可以办了,特找你来商议一下。”景清说:“不知是什么事,请皇上见谕。”
朱棣站了起来,走到群马图前,说:“景爱卿,你进殿好一会了,好像并未发现朕把群马图挂出来了。”
景清很淡地说:“我不懂画。”
朱棣说:“你真这么健忘吗?你仔细看看,这是你女儿的画作呀,朕一直保存着。”
景清说:“那不过是她的涂鸦之作,哪敢承受皇上如此垂青。”
朱棣说:“她画得很好。朕当年想纳她为王妃,你们父女演了一出假死之戏。朕受了很大刺激,你是知道的。现在我并不生气。后来她受困北平,朕还让道衍和尚治好了她丫环的哑病,又替她还清了盘缠钱,朕一直在关心着她。”
景清一副无动于衷的神态,皇上说的事好像与他一点关系没有。
朱棣说:“你很久没见过女儿了吧?”
景清说:“是呀。”
朱棣说:“建文帝害了你一家,你们父女二人是幸免者,如果你不在北平的屋檐下,你也早作了望乡之鬼了。”景清说:“也许相反。”
朱棣说:“你一定很想念女儿,也一定很想见她吧?”
景清说:“想也是白想,我们失散已久,天涯各一方,不知她流落在何处。”朱棣告诉他:“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朕已找到了她,她就在南京。”景清不禁暗自心惊。但他没有表现出来,他问:“她在哪里?怎么不来见我?”
朱棣其实早知道景清与他女儿在徐妙锦那见面的事,景清却装得一无所知,这令朱棣不快,他弦外有音地说:“我还以为你们父女早就团聚了呢,朕当然希望你们团聚。”
景清敷衍地说:“谢谢皇上。”
朱棣说:“你女儿贤德而有才,朕想再续前缘,纳她为妃,朕特地告诉你一声。”这话就很有些霸道了。
景清说:“小女性情古怪,不会侍奉君王,我担心……”
朱棣说:“这无妨。朕会宽以待人。”
景清说:“皇上,我先开导开导她如何?”他是想争取到一个机会,让女儿赶快逃走。朱棣似乎防备了一手,他说:“不必。朕准备把她先接到宫里,安顿下来后,再让你们父女见面。”
景清尽量掩饰着惊慌,装作高兴地说:“这真是太好了,我一直担心她四海飘零呢,想不到就庇佑在天子神威下。”
朱棣心里是不满的,景清的态度至少是消极的。但朱棣相信他没奈何,他阻挡不了朱棣的好事,所以他脸上一直漾着平和的笑容。
? 要留清白在人间
玄武湖波推浪涌,白雪迭起,在蓝天下显得无比辽阔,它不像莫愁湖那样充满人工雕琢的痕迹,而展示着天真未凿的蛮荒气息。
一条画舫船在湖上行驶着,船家在后面摇橹,中舱茶桌旁坐着徐妙锦、景展翼和孟泉林,他们吃着小吃,品着茶。
徐妙锦说:“用武力是不行的。我观察了,翠媛坊里里外外都有岗哨,旁边又紧邻一座兵营,一闹开,跑不出去。”
景展翼说:“最好智取。姐姐这次女扮男装当嫖客,不是很成功吗?”徐妙锦也是这个意思。老鸨子可乐坏了,从前是胆战心惊地替皇上看着个犯人,又不肯替她赚银子,现在居然接客了,人财两旺,能不乐颠了馅吗?
孟泉林说:“老鸨子都贪,多给老鸨子银子,买她从良不行吗?”徐妙锦早和铁凤讨论过了,老鸨子肯定不敢。铁凤是钦犯,不是一般的娼妓,谁敢放她从良?大家一时又没了主意。孟泉林忽然看见桂儿远远地跑来,在岸上招手。他说:“你们看,桂儿找来了,一定有事。”
徐妙锦就大声说:“船家,把船靠上岸吧。”船家应着,掉转船头驶向岸边。船靠了岸,船家扯着缆绳稳住船,让他们一个个跳上岸。景展翼付了船资,迎着桂儿问:“你又跑来干什么?”
桂儿说:“你父亲来了,慌慌张张的,有急事找你,还说不让你再回住处去呢。”徐妙锦说:“又出什么事了?”
景展翼说:“我父亲在哪?”
桂儿用手一指湖畔插着酒旗的小茶馆说:“在茶馆里等你呢。”
徐妙锦说:“你一个人去吧,我们去不方便讲话。”
景展翼就向小茶馆走去。景清穿一套民装,低头坐在小茶馆角落里喝着茶,见景展翼进来,也只是向她点点头,景展翼便坐在他对面,担忧地问父亲,又出什么事了吗?
景清说:“朱棣又动了坏念头,要纳你为妃。他派了锦衣卫的人找到了你的住处,我怕来不及,只好冒险来告诉你。”
景展翼说:“反正我也准备离开南京了,我并不怕。”
景清说:“事不宜迟,那就快点出城,马上走。”
景展翼说:“怎么也得回去收拾一下呀。”
景清说:“千万别回去,朱棣的锦衣卫,还有宦官的东厂都是他的耳目,无孔不入,你的住处早被监视了,你别因为一点行李遭了难。”
景展翼要和孟师傅他们商量一下。景清掏出一张银票,放到她面前:“这点银子你带上,有了落脚的地方,给我捎个信。”
景展翼抓住父亲的手说:“你跟我们一起走吧。这种憋气的官还有什么留恋的?”景清说:“你忘了在徐府我跟你说过的话了吗?我不能便宜了害我全家、害我一世清白的朱棣。”
景展翼好像明白了父亲要干什么,就说:“父亲,你可不能……”
景清苦笑着安慰女儿说:“你别担心。日后如果听到我什么不好的消息,也不要来为我收尸。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想开了,都无所谓的。”景展翼不禁哽咽起来。
景清说:“你要听我话,我一门绝户,只有指望你了。你识文断字,日后要把为父的清白昭示人间,我在九泉下也就瞑目了。”
女儿哭,景清也是眼含热泪,父女俩拥抱起来,引得茶馆里的人大为惊异。景展翼没有再回到租住的房子去,也很轻易地瞒过了锦衣卫和东厂的眼睛,顺利地出了金川门。
孟泉林拉着马,马上骑着扮了男装的景展翼,桂儿挎着包袱跟在后边,徐妙锦一直把他们送出城,才停下自己的轿子。
纪纲带锦衣卫的人包围了景展翼的住处,进去搜查的人出来向纪纲报告说:“跑了!一个人影都不见。”
纪纲一愣,恨恨地说:“一定是该死的景清走漏的风声!”
金川门外,徐妙锦下了轿,对他三人说:“我只能送到这里了,好险呐,你们若是赶回住处去,正好撞在网里。”
孟泉林对徐妙锦说:“我先把景小姐安顿在附近乡下,我再赶回来,帮你解救铁凤。”徐妙锦说:“行,我等你,一路小心啊。”
景展翼下马,与徐妙锦拥抱在一起,两个人都哭了。
? 暗门子也有规矩
朱棣带领朱高炽、朱高煦和朱高燧来到钟山孝陵,祭祀陵墓已毕,朱棣在墓前停留很久,遐思联翩。上次祭陵,他还是处于前途未卜的惶惶不可终日状态,这次却是高冠博带的皇位继承人了,堂而皇之,今非昔比,令朱棣感慨万千。
袁珙突然指着一棵桧树说:“陛下快看,这桧树开花了,这可是世所罕见。”最高兴的是朱棣,如今,一切祥瑞之兆都属于永乐王朝啊。大家都围过来,有人说“确实少见”、“比铁树开花还不容易”。
解缙说:“不知主何吉凶?”袁珙说:“当然是吉兆啊。”
正说着,朱棣看见了两只白喜鹊飞过来,落在前面树上。朱棣很兴奋:“你们看见白喜鹊了吗?这可更是少见,白喜鹊可是被古人称为瑞鸟的呀。”朱高炽说:“今天的喜事何其多呀。”
朱棣马上令礼部起草贺表,今天也不可空过,他让朱高炽据此情此景拟一副对子来。朱高炽沉思片刻吟道:“望金门而送喜,驯彤陛以有仪。”众人都拍手称好,朱高煦不服气说:“这样的对子,有什么好?我一口气能说出一大车来。”朱棣也说落套子,是平了些。他见解缙在跟前,就让他来一副。解缙道:“与凤同类,跄跄于帝舜之庭。”
朱棣立即叫好:“好,好一个与凤同类,白喜鹊既是祥瑞之鸟,岂不是与凤凰同类吗?下联呢?”解缙说:“如玉有辉,翯翯在文王之囿。”朱高炽很服气,解缙把父皇比作文王,这真是画龙点睛之笔。众人皆说妙。朱棣大为高兴,称赞解爱卿果真有曹子建七步成诗之才。他令李谦回头把这副对子写下来,刻在奉先殿回廊的柱子上。
下山时,纪纲带从人骑马赶来,见皇上大驾下山,便闪到一旁等待。朱棣早看见他了,走到跟前吩咐“停轿”。他也不下轿,问纪纲:“事情办好了吗?”
纪纲一脸苦相地说,百密而终有一疏,自己办事不力,他带人赶去玄武湖畔时,景展翼早跑了,连东西都没带,他们一连守候几天,她再也没露过面。朱棣的脸顿时拉得老长,他说:“是谁走漏了风声?难道是景清?是朕大意了,本不该泄露于他的。”纪纲说:“肯定是他。”
朱棣哗啦一下放下了大轿帘子。他虽然生气,好在没有发作。纪纲向皇上保证,不管追到天涯海角,也一定把景展翼找回来。
从孝陵回城,纪纲就直接去了秦淮河的翠媛坊,老鸨子这几天一直约他,要请他吃饭。这老鸨子是个见钱眼开的人,一个铜板能攥出铜水来。这些天她对纪纲大方得出奇,教坊里的姑娘随他挑,想睡哪个睡哪个,分文不取,还倒贴酒水菜肴,他多少有些纳闷。
舍不出米,套不住雀儿,老鸨子是有求于他。老鸨子摆了一大桌子酒菜招待纪纲,又招来两个风尘女一左一右地陪酒,老鸨子坐在对面,不断地劝酒:“纪大人多吃点,这菜可是南京最有名的老馆子叫来的,可不可口啊?”纪纲说:“还将就,比宫中御膳房厨子的手艺还差点。”老鸨子撇撇嘴,那谁敢比御膳房啊。纪大人是吃御厨的菜吃多了,别的都不可口了。
纪纲又被妓女灌了一口酒,他搂着妓女的腰恭维老鸨子很有本事,铁凤那匹烈马怎么被她轻而易举地驯服了?她肯乖乖地接客?老鸨子吹嘘道:“我有啥本事,一靠三寸不烂之舌,二靠一片好心。”
纪纲说:“这回,下油锅炸成肉炭的铁铉别想清高了,他清高一世,女儿却沦为娼妓,陈御史这一招真高明,专击软肋!”
老鸨子说:“这招也够阴损的了,比挖人家祖坟还阴损!你们不怕遭报应?”纪纲说:“报应不报应,那都是下辈子的事了,谁知道自己上辈子是积了德了,还是作了孽了?我只管今生今世乐呵。”
他跟两个妓女狎亵了一阵,又说:“早知道你这么神通广大,当初把铁铉的那个二女儿也一起送你这调教就好了。”原来铁凤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