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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差大人,我这几天肠胃不好,想上岸去买点药。”
郑和答应了,但又嘱咐了几句,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让她结个伴去,别走丢了。方行子答应一声:“放心吧,丢不了。”她下船前有意给铁凤使了个眼色。
铁凤正与余大纯说话,侍从来对余大纯说:“钦差叫你呢。”
余大纯忙走到郑和跟前,郑和说:“你马上带人去找拉塔寺,细细地访查,看建文帝在不在那里。”
余大纯答应一声:“是。”
余大纯下船,铁凤也跟了来。余大纯让她在船上等一会,他去办点事就回来。铁凤不高兴地说:“方才你还答应陪我去买香料的,这会儿怎么又不算话了?”她想用这个办法缠住余大纯。
余大纯很为难,这不是皇命不可违吗?
铁凤扭身就走:“算了,我不求你,我自己去。”
余大纯又追了上去:“你别生气呀,我没说不陪你去买香料啊,只是等一等,我办完正事再陪你去。”
铁凤显得很任性地说:“算了,我可不敢劳你大驾,我这又不是正事。”见她真生气走了,余大纯又追上去,说:“好,好,我先陪你去买香料还不行吗?”
铁凤这才又回嗔作喜,故意卖乖地说:“不耽误你正事啊?”
余大纯说:“为了你,不在乎了,你的事是最大的正事。”
铁凤便笑着与他向繁华的街市走去。由于铁凤缠住了余大纯,为方行子抢先去找拉塔寺赢得了时间。
拉塔寺坐落在罗珈山脚下,这是一座带有浓厚印度风味的佛寺,小巧玲珑,四个田螺形的金塔给它增色不少。寺院香客很多,钟鼓之声不绝于耳,香炉上方青烟缭绕,庙里来上香还愿的善男信女还真不少。
方行子快步走进寺院,见到一个小沙弥,向他问:“你们的班克长老在吗?”小沙弥瞪着眼睛乱摇头,方行子这才苦笑,她说的话人家听不懂,这可怎么办?她只好向里面闯去。
在一间佛堂里,他看见一个白胡须老和尚,连眼眉都是白的。她向老和尚作了个揖,问了一句:“你是长老吗?”
老和尚同样也不懂她的话,但看了看他的装束,忽然明白了什么,用手指了指挂在墙上的一幅《礼佛图》,指着礼佛图三个汉字笑,似乎在问:“你是从这种文字的国度里来吗?”
方行子也明白了,拼命点头。老和尚便跨出门槛在前引路,示意她跟上。方行子跟他曲曲折折地来到后殿,又过了一个小月洞门,那里已不是寺院了,但有一栋石头房子。
老和尚敲敲房门,里面走出一个面容憔悴、精神委顿的人来,这人依然是出家人打扮,正是柳如烟,他明显是瘦了,两腮塌陷,眼眶发青,一副病容。
方行子和柳如烟几乎同时叫出了对方的名字。老和尚在一旁看着他们笑。柳如烟热泪涔涔地说:“我这是做梦吗?你怎么会万里迢迢来到了古里?”
方行子来不及细说,催他快走,这里已不安全,朝廷的人马上会找上来。她的目光又四下搜寻着,她显然在找皇上,就问皇上怎么不在。
柳如烟眼睛里闪过一丝悲凉和绝望,他没有正面回答,反倒问:“这里已是天涯海角了,谁还会找上门来?”
方行子一把拉起他就往外走:“是真的。快走,朱棣派人来追杀你们,与我同船,我让铁凤绊住他的腿,我抢先一步,否则现在就把你抓走了。”柳如烟于是向发愣的老和尚说了一大串古里语,老和尚先是惊愕,随后又频频点头。柳如烟匆忙出门,老和尚马上把门上了锁。
柳如烟向老和尚深深一揖,带方行子走出后角门。方行子说:“你学会了古里语?”柳如烟说:“简单几句。”方行子问他对老和尚说了什么?柳如烟告诉他,大明朝廷派人来追杀他,叫长老去应付,千万别说他来过拉塔寺。方行子猜测:“这老和尚就是班克长老吧?”
柳如烟很奇怪:“你怎么知道他的法名?”方行子告诉柳如烟,她们是从苏门答腊岛瞎和尚那里来的。柳如烟说:“怪不得你能摸到这里来呢。”他们走出角门,后面是一片热带森林,魚尾葵、相思树和桉树、楠木杂生在一起,枝叶纠葛,形成巨大的绿色屏障。柳如烟带方行子钻入树林。方行子又一次问,皇上没跟他住在一块吗?
柳如烟说,一会就见到他了。柳如烟带方行子翻过一道种植着大片香蕉树和木瓜树的山梁,在向阳坡地处,有一座用砖石搭成的和尚塔墓。方行子被他带到塔墓前,柳如烟用下颏一点说,皇上在这里。
方行子大惊:“怎么,皇上他死了?”柳如烟说是上个月圆寂的,开初只是像打摆子,可久治不愈,愁病交加而亡。
方行子摇晃了一下,险些摔倒。柳如烟扶住她,说皇上危重时发烧,说胡话,后来七窍出血,当地人说皇上得了一种茨勒病,说是被蚊子叮了就得这种病,没药可治,就归天了。
方行子无力地坐了下去,她眼里没有泪,目光直直的,她仿佛一下子从希望的攀登路上被人推下万丈深渊,心也凉到底了。
柳如烟想拉她起来:“行子,你怎么了?你要哭,就哭出来吧。”
方行子忽然失声痛哭起来。柳如烟情不自禁地抱住她,安慰着:“别哭,这也是天有不测风云啊,我们三个人一起下西洋,可最后剩我一个孤魂了。”方行子推开他。柳如烟未必能理解她此时的心境。她是为自己哭,她千辛万苦地走遍半个中国,又远渡重洋来寻找皇上,想找到的是一点希望,可她看到的和这坟墓一样,他们什么也没有做!早知如此,她下西洋来干什么?
柳如烟也是苦不堪言,刚逃出宫时,皇上还有几分雄心壮志,想学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后来就一天比一天灰颓了,只为逃命,东躲西藏。他整天唉声叹气,后来竟是万念俱灰,就想在庙里当个混吃等死的和尚了,他即使活着,也和死了没多大区别了。
方行子叹息地抱怨,这就叫扶不起来的天子。
柳如烟说:“你好像说铁凤也来了?她是怎么逃出虎口的?”
方行子说:“一言难尽啊。有机会再详细说。”停了一下,她又试探地问,离开南京后,他没再见到景展翼吧?
柳如烟无比悲痛地说,皇上死前,有一个搭船出海的苏州商人到古里来贩丝绸、买香料,无意中说起,他在苏州城门口看见一处杀人告示,说是把刺杀皇上的要犯景清的女儿抓住正法了。柳如烟问方行子,她从国内来,难道没听说?
方行子难过地点点头。她方才是试探,如果柳如烟还不知道真相,她永远都不会提起的,可惜了展翼了。柳如烟从怀里拿出一本自己装订的毛边纸本子,他翻了翻,写满了诗、词。这里面至少有一半是怀念展翼而写的诗,有一百多首。
方行子翻了翻,很感动。她问柳如烟今后的打算。
柳如烟说:“在方行子没出现前,他已心灰意冷到极点了,几次想自杀,都是班克长老劝慰,才苟活下来,他漂泊万里,回去又是死路一条,也只好在这了此残生了。”
方行子虽也灰心,仍然劝解他,天无绝人之路,真不该这样颓废。
柳如烟有时好后悔,他说,这也许是命。如果南京城破那天,他不去上朝,可能命运完全是另外的样子了。看看解缙、杨士奇、杨荣、胡广这些人,全和他一样,是翰林出身,是一起在翰林院供职的同僚,可现在他们都入了内阁,参与机务,成了永乐皇上的骨肱之臣了。
听得出他的口气里充满后悔和艳羡,方行子很反感地说:“你后悔了?你现在回去向朱棣去负荆请罪也还来得及呀。”
柳如烟赶忙解释,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即使把肠子悔青了又有何用?他又问方行子,不也感到后悔吗?
方行子说自己并不后悔,只是伤心、失望。早知他们君臣这样没出息,不值得自己这样舍生忘死地苦苦追寻。柳如烟很觉赧颜,垂下头好一会没出声,后来他问方行子:“今后想怎么办,还回中国去吗?与其说回去过东躲西藏的日子,不如留在这天涯海角,至少没有危险,你是否愿意?”柳如烟的眼里燃烧着炽烈的火焰。
方行子决然地说:“不,我会跟船队回去的。建文皇帝死了,他儿子还在。”
“是吗?”这倒很意外。柳如烟明白,方行子是个不屈不挠的人,一般男子也没她这种精神。她说这话,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有皇上在,她辅佐皇上,皇上不在了,她辅佐幼主,她无官无爵,可有哪个官爵显赫的人有她这般忠诚?柳如烟忽然感到自惭形秽,这一刹那,他作出了相同的决定:随方行子回去,哪怕那是畏途、险途。
这当然是方行子盼望的,但她让柳如烟想好了,免得过后又后悔。
柳如烟说:“跟你在一起,就是只活一天也不后悔。”这话又有点另外的意味了。方行子装没听见。由于铁凤拖住了余大纯,他不得不陪铁凤买完香料,才带人找到拉塔寺,见到班克长老时,为时已晚。余大纯能用古里语与班克交流。他问这里来没来过大明王朝的和尚。
班克毕竟与柳如烟相处久了,有感情,又受了他的叮嘱,所以他一口回绝,从来没有过中国和尚来过拉塔寺挂过锡。
余大纯提示他,是两个和尚,一个法名叫应天,一个叫应烟。
班克还是摇头:“贫僧没见过,更不知道你说的人是谁了。”
余大纯又客气地叫班克别担心,找他们没有恶意,是想请他们回去讲经。班克也很客气地说:“贫僧现在要去做功课,留你们在寺庙里吃斋饭,请不要客气。”大失所望的余大纯说:“那就不打扰了。不知古里还有多少寺庙,我们还得去找找,他们也许在别处。”
班克告诉他慢慢地寻访,古里的寺庙少说也有一百多座,可以一处一处去找,有些寺庙的方丈他都熟悉,可让他们帮忙。
余大纯无奈地说:“那就多谢了。”
? 建文帝没了,小皇子还在
郑和的远洋船队结束了第一次漫长的泛海之旅。在他们此次远航至离中国最远的印度次大陆的古里国,郑和代表永乐皇帝授予古里王诰命、银印,并且把一幢巨大的石碑永远地留在了海岸上,是方行子替郑和拟的碑文:
尔王去中国十万余里,民物咸若,皞熙同风,刻石于兹,永垂万世。
此时一百多艘船只正结队归来,望着浮在碧海上联翩滑翔的片片巨帆,郑和有一种自豪感和满足感。他虽然花费了足够的气力去探访建文帝的下落,迄未果。但他生擒旧港海酋陈祖义,是一大功劳,这陈祖义是流窜海外的中国海盗,聚众劫掠,威胁西洋各国海上安全,消灭他,等于替西洋各国除了公害,颇得好评。
更令郑和满意的是苏门答腊、古里、阿鲁、满剌加、小葛兰等国都决定派专使回访大明王朝,他们都知道了天底下有一个号称中央之国的强盛而又好客的国度。朱棣想使大明王朝声名远播的愿望达到了。
柳如烟“还俗”了,方行子向郑和请准,带这个“经商翻船流落异邦的故人”搭船一同返国。这不是什么难事,仅这一次,郑和就收容了一百多个落难海外的同胞回归故里。
枯燥的海上时光一点点地流走了,这天清晨一从床上爬起来,远远地已看见大陆海岸线了。方行子、铁凤和柳如烟随着欢呼的水手、力士们拥到甲板上,那种亲切感真是难以形容,好多人都哭了。
柳如烟的感慨最深,他内心真有如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俱全,九死一生啊。他含着泪说:“到了,到了,总算又回来了,真是雕栏玉砌仍犹在,只是朱颜改呀。”
铁凤说:“你这翰林又诗兴大发了。”方行子回头看看忙碌的水手们,嘘了一声。
远洋船队依然在港阔水深的刘家港靠岸。来迎接的官民有上万人之多,降帆、抛锚、卸货,港口一片忙乱。
郑和与官员们走下跳板,方行子和铁凤都在后面跟着,柳如烟则稍稍落后几步。
余大纯追上铁凤,约她进苏州城,要好好玩几天,还要请她到镇江自己家里去见他父母。
铁凤故意说:“那多不好意思呀。”
余大纯说:“他们见了你,不定会怎样喜欢呢。”
铁凤搪塞他说:“再说吧。”
几顶大轿就在码头上等着,郑和等官员上轿离去后,方行子趁人不备,拉了铁凤一把,就溜了出去,余大纯发现了,问:“哎,你们俩上哪去?”铁凤说:“去解手你也问。”
余大纯说了声“快点”。就站在原地等。柳如烟也趁机向方行子他们去的方向跟过去。离开人群,他三人沿着海岸拼命地跑,所幸没有人追上来。他们一口气跑到一处荒海滩,这里已远离码头和船队了,周围寂静,阗无人迹,只有一群海鸥在低空喧闹。
三个人气喘吁吁地坐到沙滩上,大浪接二连三地滚上海岸,发出令人愉悦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