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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行子也不答话,她走近铁乌云,在它背上猛击一掌,铁乌云立刻暴怒地长嘶一声,一侧身,用后蹄踢她,用马尾扫她,朱允炆一惊,急忙喊:“小心!”
方行子早有防备,向左一闪,趁机伸手抓住马鬃,那铁乌云又回过头来企图咬她。方行子向上轻轻一纵,早已跃上马背。铁乌云更加狂躁了,又是甩头又是甩尾,同时交替地竖起前蹄或尥起后蹄,狂奔着,想把骑在背上的方行子甩下去,吓得朱允炆喊道:“快把马拉住!”
方行子如同焊在了马背上一样,任那铁乌云狂怒,也甩不掉她,直到它跑累了,脾气也发够了,才口吐白沫地减了速,终于驯服地停下。
方行子跳下马,爱昵地拍拍它的头,向小太监要了一根萝卜喂它,铁乌云香甜地嚼着萝卜,还不断地打着响鼻在方行子身上蹭来蹭去,它认主人了。
御马监提督不由得对方行子另眼相看,这真是神驭手啊,还没人敢碰铁乌云呢。
朱允炆对方行子说:“这真是一物降一物啊。朕不善骑射,马一颠就想吐。这匹马就赐给你了,你就骑了去吧。”
方行子说:“谢皇上。”
? 建文帝又睡不着觉了
铁乌云已经牵回了家,它正香甜地吃着料草。方行子拿一把竹根刷子在给它梳理鬃毛。
方孝孺一想起女儿的举动就来气,皇上已有旨意,他又不能让皇上收回成命,一整天都闷闷不乐。他从客厅里走出来,对刷马毛的女儿说:“你越来越离谱了,你怎么胆敢向皇上奏请去追燕王呢?”
方行子笑道:“这不是得意之笔吗?连皇上都被我说服了。”
方孝孺怪她多此一举。而且此去是有凶险的,难道没想过吗?又问皇上答应给她多少兵?
方行子顽皮地伸出两只手,精兵十万,不少吧?
方孝孺摇头,真拿她没办法,自她娘过世,女儿越发任性了,扮男装都扮到皇宫里去了,这事他一直担心,也很后悔,万一马皇后知道她是女的,整日跟着皇上,有多么不便啊?
方行子却认为,她去当佩剑侍卫,也怪父亲啊,不是他荐自己到宫里去教小皇子剑术的吗?她不在宫里露面,皇上选侍卫也不会选到她头上啊。
方孝孺说:“总是你有理。你这次去追朱棣,你有没有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想法呀?没有朝廷旨意,你可不能乱来呀。”
方行子说:“爹,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不明白呢?”
方孝孺疑心她想为朝廷除害,就警告她,擅杀藩王,可是灭族之罪。藩王即使有滔天大罪,只有天谴,只是皇上发落,连皇上都不肯除掉他,你如果自作主张,那可是不可饶恕啊。
女儿说:“这可怪了。我什么也没说,爹怎么口口声声认定我要对燕王行刺呢?”
“我还不知道你?”方孝孺说,“你的师傅不是在山东吗?是在你姑父家里吧?他是一直寻找机会准备杀燕王报仇的,你说实话,是不是到山东去会孟泉林?”
方行子真还没想过,父亲倒是提醒了她。有仇不该报吗?况且,如果孟师傅杀了朱棣,这就与朝廷一点关系没有了呀。
这一说,方孝孺更担心了,认为这么做会坏了大事,只要在皇室、藩王间大有一触即发之势时杀了燕王,不是朝廷干的,也会记到皇上账下,这不是添乱吗?方孝孺有点发怒了,女儿若不听他话,就别再回来,他也没这个女儿了。
方行子这才撒娇地抱住父亲的胳膊说:“我说着玩的,我不会怂恿孟师傅去杀朱棣的,那我回来也没脸见皇帝了呀。”
方孝孺这才放了心。
方行子急着要走,早出发一个时辰,追上朱棣的机会就更多些,方孝孺拦挡不住他这个侠客女儿,只得听之任之。方行子上路前,特别嘱托父亲,把她走的消息告诉皇上。
皇上派出了方行子,压在心头的大石头仍在,他感到气闷,喘不过气来,朱棣如此首鼠两端,阴一套阳一套,实在太奸狡了,幸亏没放他三个儿子同归。
夜已经很深了,朱允炆在灯下批答奏章,精神恍恍惚惚,有时走了神,朱笔戳在纸上染了卷,奏折上涂了一片红,像是怪兽的血盆大口。
铜鼎里香烟缭绕,廊下滴漏声声。几个值夜太监在外面困得东倒西歪,有的干脆躲到一边,蹲在树根打瞌睡,连给皇上送茶的宫女也困得在打晃,端着方盘,茶都泼洒出来了。
太监、宫女们没想到,司礼监掌印太监宁福来了,他一路走一路踢,把偷懒睡觉的小太监们全踢了起来,个个垂手侍立,不敢偷闲。
宁福一直走上殿来,皇上发现了他,就问:“是你值夜吗?”
宁福说:“回皇上,不是。”
朱允炆说,那怎么不去睡?都过了子时了。
宁福很会说话,皇上都这么废寝忘食的,当奴才的还不该学学吗?
朱允炆喝了一口茶,提朱笔刚要写字,宁福奏道,北平燕王府的长史葛诚派人来了。
朱允炆立刻长了精神,急忙问:“有什么动静吗?”
宁福递上一封信,朱允炆拆开看过,皱起了眉头,这封信几乎可以用“燕王府平安无事”来概括,朱允炆感到奇怪,从前几次,无论书面还是口头,葛诚都是密报燕王有异举的,这次怎么相反?说燕王府风平浪静,根本没打造什么武器。也与专程赶回南京奏报的徐辉祖的情报刚好相反,这是怎么回事?
宁福相信葛诚不会欺君的。
朱允炆哼了一声,那么,徐辉祖会欺君吗?
宁福连忙补正,魏国公就更不会了。
情报何以大相径庭至此?朱允炆深感不解、奇怪,真是扑朔迷离呀,一时难辨真伪。难道葛诚送来的是假情报?还是让人掉包了?
宁福说,在北平城里,不到处都是皇上的人吗?怎么一个个这么废物,连个准信也弄不来!朱允炆想,这正说明对手很不寻常啊!这一下,朱允炆更睡不着觉了。
? 要安全就得走小路
用昼伏夜出来形容朱棣都不恰当,他有时不分昼夜都在赶路,全没规律。他就怕被人掌握他的规律。他逃出南京,有如逃出樊篱的感觉,与意气风发进京时判若两人。他总觉得朱允炆会后悔,会派兵来追杀他。道衍嘲笑他草木皆兵,他却说宁可把局势看成风声鹤唳。
这天朝霞刚起,朱棣一行就匆匆上路了,昨夜在一个村庄民居中借宿,仅睡了两个时辰。
朱棣从大路上叉过去,带头走上一条荆棘小路。郑和不禁皱起了眉头,怎么大路不走,偏走小路呢?
骑着黑毛驴的道衍阴阳怪气地说:“小路近啊。”
郑和可看不出,绕来绕去的,尽走冤枉路。在他看来,堂堂燕王回封地,一路上所过府县,哪个地方官不赶着巴结、款待,可朱棣怪,谁也不惊动,甚至隐姓埋名,怕什么?郑和不懂。
朱棣不理他,也无须让郑和懂,只顾与道衍并辔而行,边走边聊。朱棣总有一种预感,说不定什么时候朝廷后悔了会追下来,所以必须神出鬼没才安全。
道衍本来就为这次进京捏了一把汗,现在却并无太多的担心,南京之行还算好,有惊无险。送上门去,朝廷居然没敢动他,叫朱棣把脉摸准了,他问朱棣,知道是为什么吗?
朱棣不是早说过了吗?幼冲皇帝不愿大开杀戒,他毕竟心软,又见朱棣如此坦诚,他再动手,怕世人抨击,他注重的是人心向背啊。
道衍说,更主要的是,他刚即位不久,他最怕的是天下大乱,那他的建文年号的追求也就付之东流了,求稳和太平盛世的梦幻一直左右着他,也间接救了朱棣。
朱棣笑道:“他这么怕武,那他总会尝到动武的滋味的。”两个人会意地笑起来。
方行子骑着威风的铁乌云在大路上向北疾驰,她的马快,其实距朱棣最多有一天的行程,但一直探寻不到朱棣一行的蛛丝马迹,他们像一摊水,无声无息地蒸发了。
又到了一个大集镇,她找到一家大客栈,下马后进去问店家,燕王殿下的马队过去了吗?店家摇头,说,没见到来呀,进京的时候,可是在小店打过尖,住过一宿的,他想是没回来,过往官人、大商号的人,没有不住他家客店的。
方行子皱了眉头,看看天色已晚,落霞满天,她还想拉马上路,店家劝小官人在他这歇一晚上吧,再赶路,怕要错过宿头了。
方行子只好把缰绳扔给店家。
此时朱棣一行还在赶路。天阴着,刮着风,像要下雨,前面是一座破烂不堪的山神庙,趁着雨没下来,朱棣等人赶到破庙屋檐下来躲雨。
已经走得人困马乏,人一坐在庙前廊下,就都瘫倒了,动都不想动。只有马夫得喂马、饮马,不能偷懒。
朱棣好像永不知疲倦,依旧神采奕奕,其实他是硬撑着,即使走了麦城,也不会在手下人面前表现出半点沮丧。他一坐下就要跟道衍法师下一盘棋。
郑和懒怠从马驮上解行李,就说棋都在行李中,打开太费事了。
朱棣说不用棋子、棋盘,凭心记,不用棋子棋盘一样下。
道衍打了个哈欠:“老衲只好奉陪了。怎么下法?从头来?”
朱棣说:“不,接昨天的残棋。”随从们在庙前台阶上席地而坐,拿出有锅盖那么大的厚锅盔,分吃着干粮,好奇地看他二人凭空下棋。
道衍说,那局残棋,该殿下先走棋。
朱棣半闭着眼睛,说:“我是黑十一拆三,不不,拆三有险,干脆,改走十一飞位。”
道衍懒洋洋地说:“我的白十二才不在太上四十一位上应呢,我在下面夹,留着四十乖四十一位……”说着说着,他已经打起鼾声睡着了,众人皆笑。
朱棣说:“这个懒和尚,真扫兴。”也从别人手中接过一张厚锅盔啃起来。他见众人都打不起精神来,有人连站起来拿锅盔都不肯,央求别人:“好人,递给我一块锅盔呗……”
朱棣就说:“这么懒!好,我给你们讲个锅盔的笑话。”
王爷要讲“笑话”,这可新鲜,大家都竖起耳朵听。
朱棣说,山东人烙锅盔是有名的,听说是成全懒人的。有这么一家人,男人又懒又馋,吃饭都要媳妇喂。有一次,媳妇要回娘家,怕当家的饿坏了,临走前烙了一张大锅盔,中间掏了个洞,套在丈夫脖子上,省得他吃时费事,咬完这边转个个就行了。
有这么懒的人吗?人们已经哧哧地笑开了。
朱棣一点不笑,他说,七天以后,媳妇从娘家回来,你猜怎么着?她男人还是饿死了,倒不是大锅盔不够吃,他只把下巴颏底下的咬吃了,他懒得把大饼转个……
人们哄一声笑开了,道衍也醒了,他说:“快吃吧,别忘了转个。”人们又笑。风停了,雨点密集地下起来,人们都缩到庙里,可大半个庙没了屋顶,同样在下雨。
郑和提来一桶水,先舀了一瓢给朱棣:“殿下,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烧不了开水了,将就着润润嗓子吧。”
喝了半瓢凉水,朱棣进庙。关羽塑像已成了残废,瘸腿断胳膊,胸前的护心镜没了,露出一团稻草。朱棣和道衍站在关羽像下,望着外面如麻的雨丝,道衍说:“大家太苦了,赶上逃难的了,这哪像堂堂王爷出行!”
朱棣说:“你以为我们不是逃难啊?”道衍又说:“听说一路上所过府县都准备迎接殿下呢,可惜谁也没接到,王爷消失了。”
朱棣说:“这里离济南府不远了,到铁铉那歇歇脚,如何?”
道衍很觉奇怪,说:“这回殿下就不怕招摇了吗?”
朱棣也觉得大家太疲惫了,应当休整一下。他决定,只在铁铉府上悄悄地住两天,谁也不惊动,歇过来马上上路,很快就到家了。
道衍并不踏实,铁铉可靠吗?
朱棣有七分把握地说:“应该可靠。”
道衍提醒他,去年燕王送他的那颗大东珠,他可是给殿下退回来了。这说明铁铉并不愿上他的船,道衍客气地隐去了那个“贼”字。
朱棣并不生气,反而诙谐地说,谢谢法师没说他的船是贼船。朱棣以为退还东珠并不说明什么。原是这礼物太重,吓住了他。朱棣自信看不错人的,他请道衍勿疑,并且请他去打前站,天一放晴就走,要做到人不知鬼不觉。
? 朱棣没看错这个人
山东布政使司参政铁铉的宅子在大明湖后身,幽深的院内,林木蓊蔚,蝉鸣震耳。他家墙角有一块水面不大的天然湖,水里不断冒小水泡,像一串银链,那是珍珠泉,这在半城泉水的济南来说,并不稀罕。
后院阴凉的大桧树下,孟泉林正和徒弟铁凤一招一式地比武,孟泉林使刀,步步进逼,铁凤使长枪,一边招架一边伺机寻找破绽,就在孟泉林凶猛地以天王盖地刀法凌空劈下时,铁凤向左一闪,从下往上一搠,险些刺中孟泉林,他来了个就地十八滚,勉强躲过,站起来说:“你这黑虎掏心来得好凶啊,差点中了你的招。”
铁凤笑问师傅,她现在的武艺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