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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凤这才明白,原来他胳膊上的伤是去对仇人行刺时落下的,她追问师傅:“你的仇人是谁呀?告诉我,徒弟替你去报仇雪恨!”
方行子说:“说出来吓你一跳,这仇人就是燕王。”铁凤说,那要看是非曲直,看理在谁手了。孟泉林和方行子都笑了。
孟泉林问方行子,她怎么知道师傅在这?还是来看她表妹,偶然碰上他的?方行子说,昨天就从燕王营寨里传出消息,说有刺客潜入,企图谋刺燕王未成,她一猜就是师傅孟泉林。
孟泉林惋惜懊恼地说,朱棣命不该绝呀,他并不灰心,他说总有一天,朱棣会死在他手里,孟泉林所以苟活下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杀了朱棣,为蓝玉,为冤死的两万多人,为自己的亲人复仇。
铁凤不明白,朱棣这么可恨吗?在官场和民间,燕王口碑很好啊,他几次带兵出大漠扫北,都是高奏凯歌,她还听说,朱棣把北平封国也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都拥戴他。
孟泉林说,他的政声好与坏,这与他没关系。如果你铁凤一家七口都被他所害,你要不要报仇?
铁凤立即表白了自己的态度,既然朱棣是师傅的仇人,也就是徒弟的仇人。将来再去行刺时,带上她做帮手,她二话没有。说得孟泉林和方行子都笑了,孟泉林喜欢她这痛快的巾帼男儿性格。
郑和看穿朱棣的隐秘
天已经很晚了,淮河岸上湿地和草丛里蛙声成阵。徐妙锦的帐篷里灯烛辉煌,徐妙锦正在弹奏古筝,那是一支温婉而稍带凄楚的古曲,琴声融入蛙鸣,别有一番韵味。几个侍女里里外外地在忙着打洗面水,准备她卸妆时的用物。
朱棣的大帐就在徐妙锦的斜对面,中间隔着一片红柳树林,红柳生在一片水洼地里。古筝的琴音飞越红柳林,深深地吸引着他。
朱棣站在门前来回走动着。古筝的优美琴韵不时飘来,拨动他的心弦,他的心里就像有无数的小蚂蚁在爬,痒痒的,一种无法言传又无法抑制的欲望在他心底涌动着。
其实他的内心世界,就连近侍太监郑和都意会了,郑和与一个小太监在朱棣身后咬了一阵耳朵,上前说:“殿下,小的去告诉徐妙锦接驾呀?”在郑和看来,这是一个很讨好的建议。
朱棣倒是没有想到郑和居然窥视到了他内心的隐秘,他有一种突兀感,也多少有些被冒犯、被轻侮的羞愤感,但近侍的举动毕竟是讨好的表示,绝无敌意。他愣了一下,故作发怒状:“胡说,我什么时候说要去徐妙锦那里了?”
郑和知道这次拍马拍到蹄子上去了,是他侍奉亲王殿下的一次小小失误,至少是火候没看准。他轻轻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说:“我多嘴,舌头上若不长疔才怪呢。”
朱棣被他逗乐了。他让郑和告诉自己,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有这么个念头冒出来?
郑和那张娃娃脸和一对小圆眼睛里充满了机智和小狡猾,他说,别说殿下呀,就是他这样的“刑余小人”,听见这美妙的琴声也动心啊,更何况徐妙锦长得那么好看……
这话说得朱棣眉开眼笑,他用手指头点着郑和的脑门说:“你这个小猴崽子!连你都不安分啊!”停了一下,他又皱起了眉毛:“你方才说什么?说你自己是‘刑余小人’?”
郑和眨着眼,惶惑地问:“殿下,小的没说错吧?”
“错倒没错。”朱棣说,“这话是骂你们太监的,你明白吗?”郑和沉默地点点头,表示明白。
朱棣很奇怪,这个叫法,是文人在书卷中挖苦太监的称谓,阉割生殖器,不管是否自愿,与古时候的宫刑是一样的割法,说是“刑”也并不过分。只是,他虽粗识几个字,即使不算胸无点墨,也不会懂什么“刑余小人”,小太监怎么会知道这个词?
郑和低下头说:“回殿下,郑和不敢说。”
朱棣说:“有什么不敢说的!”
郑和说:“我该死,不该偷看殿下书案上的信札。是在殿下书房里看见陈瑛在信里这么写的。”
朱棣斜了他一眼,一般说来,太监对亲王书案上的东西,有意看一个字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过,但十个太监九个目不识丁,郑和是个例外,他认那几个字还是朱棣恩赐他,让他学的。
郑和忙给朱棣跪下了,他说自己可不是故意看的。那天他给殿下拾掇书房,一阵大风从殿外吹来,把书信吹了一地,郑和往起收拣时无意中看见的。
朱棣并不怪他,要怪,该怪朱棣自己。太祖高皇帝不准太监们认半个字。朱棣宽厚,让他们识几个眼前的字,郑和这才看得懂啊。叫他们‘刑余小人’,这太阴损了,太监们小小年纪就净了身,够不幸的了,有几个人是心甘情愿当太监的呢?朱棣不忍心为这事责难郑和。
郑和感动得热泪盈眶。郑和说:“有殿下这句话,跟着王爷,吃再大的苦,受人再多的白眼,也心甘情愿。”朱棣在他的肩上拍了几下。
朱棣向隔壁一个帐篷望望,小声问郑和,徐王妃卸了妆没有?
郑和会意,说徐王妃早就睡下了。她说头有点痛,睡前刚拔了一个火罐。朱棣点点头,拔腿向发出琴声的徐妙锦住处走去,郑和心头一喜,方才的内疚和自责立刻跑得无影无踪了,他知道燕王是去寻欢作乐了,他急忙紧紧跟随在后面。
当朱棣绕过那片红柳树林接近徐妙锦帐幕时,突然不由自主地站住,原来他发现朱高煦正抱着个大西瓜走进徐妙锦的营帐里去了。
郑和十分扫兴地说:“怎么二王子也去她那?”声音里透着不平和怨恨。朱棣就不是扫兴而是懊恼了。但他不能在小太监面前露出不满或是哪怕少许的妒意,那都会给人留下笑柄,与儿子争风吃醋,传出去毕竟是更为难堪的羞辱。因此他反倒笑了,完全用毫不介意的语气说:“这话说的。他去看自己的亲姨娘,还不应该吗?”
郑和猜到朱棣内心并不会这么平和,便看了朱棣一眼说:“不过,二王子往他姨那跑的也够勤的了。”这是一种暗示。
朱棣听了,沉吟着,什么也没说,倒背着手往回走。
当官的不打送礼的
徐妙锦一抬头,见朱高煦抱着西瓜进来,便停止弹筝,并不热情地说:“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朱高煦笑嘻嘻地说:“天热,我给姨娘孝敬个西瓜解解暑啊。”说着向几个侍女摆手,侍女找来水果刀切瓜。
“我说要吃瓜了吗?”徐妙锦对侍女瞪起了眼睛,这显然是说给朱高煦听的。
朱高煦当然听得出来,他说:“姨娘也太过分了吧?当官的还不打送礼的呢。好了,姨娘看不起我,我把西瓜扔出去喂狗。”说着真的抱起西瓜就走。
“你给我站住。”徐妙锦说,“你真是个泼皮无赖,拿你没办法。好了,切西瓜吧。”她怕闹出事来反倒让人家笑话。
朱高煦看着侍女切好了瓜,挑了一块亲自送过去:“姨娘,这块最甜,是西瓜的阳面。”
“你嘴可怪甜的,”徐妙锦说,“我可不吃,你方才都说了,要扔出去喂狗,我吃了不是找骂吗?”
朱高煦说:“好,你不吃,我吃,只要西瓜甜,管它当狗不当狗。”侍女们都在一边窃笑。
朱高煦把西瓜皮一扔,挥手驱赶侍女们,让她们都先出去,说他跟姨娘有重要事说。
侍女们只得往外走。徐妙锦说她马上要睡觉了,她们得服侍她卸妆呢。干吗都支走了呀。嘴上这么说,但她也没加阻止。见侍女们出去,朱高煦涎着脸说:“我服侍姨娘卸妆不是一样吗?”
“扯臊!”徐妙锦说,“你又胡闹,你才比世子小两岁,你哥哥又仁义又懂事,哪像你,永远也长不大。”
朱高煦坐到徐妙锦跟前,说:“论辈儿,我不得不管你叫姨娘,你其实比我还小一岁呢,你也学着我娘的样子,总想训人。”一边说一边往她跟前凑。
徐妙锦笑着往外推他:“快离我远点,满嘴酒气。”
朱高煦说:“又不亲嘴,怕什么!”
徐妙锦啪地打了他一个耳光,立刻哭了,她说:“你又来放刁欺侮人,看我不去告你一状!”
朱高煦连忙笑嘻嘻地跪下求饶:“姨娘千万可怜外甥,别去告状,上次你告了我一状,害得我挨了二十军棍,棒疮到如今还没好利索呢。我错了还不行吗?我是酒喝多了,请姨娘原谅。”
“你就会来这套。下次再不放尊重,我定不饶你。就你这样的癞皮样,你爹还说子肖其父,可见你父亲年轻时也不是好东西。”
朱高煦站起来说:“你别连燕王也捎带上一起骂呀!咱们说正经的,我今个真是有事来求姨娘的。”
徐妙锦嗤之以鼻,就抱一个破西瓜来求人呀?
朱高煦说着说着又走板了,他说:“时来运转,说不定送姨娘一顶皇后的凤冠戴呢。”
徐妙锦板起面孔说:“又来了。真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呀!三句话不来准下道。说,求我什么事?”
朱高煦诉苦说,本来说好的,他们哥三个一道回南京去代父吊唁,顺便祝贺建文皇帝登基。可不知为什么,成行在即,父王又忽然变卦,不准他去了,单单把他留下了。
徐妙锦说:“我听明白了,你想与他们一起去,对吧?想让我在你母亲跟前说情,对吧?”
“对,”朱高煦说,“又不全对。跟我娘说,不能说没用,但最管用的是直接往父王耳朵里吹风。”
徐妙锦故意推托,跟自己的姐姐说,还行,燕王怎肯听她的?
朱高煦说:“别推托了,依我看,你在父亲面前说句话,远比我娘更有分量呢。”
“又胡说。”她话说得并不严厉,不过,徐妙锦提醒他,进京的差使可是有风险的呀。又何必争呢?再说了,三个儿子同去,万一有个闪失,就不后悔吗?她真不知朱高煦图希个啥!
朱高煦当然有他的小算盘。回到京师,天地骤宽,可以广交朋友,结交朝廷重臣,对未来的仕途无疑是铺路搭桥,他不去,朱高炽、朱高燧岂不是占了便宜!
但朱高煦却没说这个理由,而是涎着脸引到徐妙锦身上,他说,小姨若不回南京,他也不会心动了。徐妙锦脸红了:“少胡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朱高煦说:“我愿和姨娘亲近,有什么过错?姨娘,答应替我去说吗?”徐妙锦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得叹口气说,不知前世造了什么孽,今世碰上他这么个混世魔王。朱高煦得意地笑了。
徐妙锦说替他说情可以,不过得答应她一个条件。朱高煦说,别说一条,只要能陪姨娘一起回南京去,就是十条百条也行。
徐妙锦说,就一条,朱高煦得听她的,不能由着性子胡来。
朱高煦说,这容易,他满口答应。皇上的话可以不听,姨娘的一定听,言听计从就是了。口说无凭,徐妙锦让他立字据,画上押。这有何难?朱高煦马上答应立字据。
用文官压武官的削藩策略
当年太祖皇帝重臣陶安为他题写的长联仍十分醒目地挂在殿上屏风两侧:“枕怀典籍,与许多圣贤碰头,扇写江山,有一统江山在手。”
新皇帝朱允炆看着这副楹联问他的臣子,听说这副对联是陶安所撰?朱允炆爱其书法,也喜欢其意蕴深远。
齐泰告诉皇帝,这副楹联的上联并不是陶安的。而是太祖高皇帝的戏联,因为陶安喜欢读书,常常枕着书籍睡觉,故有此联,下联才是陶安的。
黄子澄说,果然是千古绝对。
转入正题,朱允炆面对齐泰和黄子澄,很自得地说:“朕昨天一夜没合眼,终于想出个年号来,叫建文如何?”
齐泰说:“建文?这正好与洪武相对应啊。”
黄子澄也觉得正对当今皇上的心思,可以说是绝妙之至!打天下,自然靠洪武,今天下已安定,是该宴武修文了。所以黄子澄对“建文”二字推崇备至,主张即可颁诏天下,正式启用建文年号。
朱允炆认为,当下要务,应该安定人心,应当诏行宽政,赦天下,已经办了,召还流放官员,录用被杀功臣子弟,平田赋,减捐税,以利民休养生息,合併卫所,改吏制……要办的事情太多了,真是千头万绪呀,他希望臣子们替他分忧。
齐泰当即表示,愿肝脑涂地,在所不辞。不过话锋一转,他偷换了概念,他以为,想建文,最该提到日程上的是削藩。藩王拥兵自重,恰恰是“洪武”的产物,不利于“建文”。
“削藩?”朱允炆似乎没有思想准备,他并不是不被强藩所困扰,他说:“这个……急了怕不妥吧?”
其实朱允炆比谁都明白,外藩日强,已成尾大不掉之势。皇祖父高皇帝一共封了二十四个王,他们都是朱允炆的亲叔叔,他即位前后,好几个王都不大安分,燕王更明目张胆地欲带兵进京吊丧,居心叵测。藩王的忧患,已令这个稚嫩的新皇帝寝食难安了。不过,刚上来就削藩,是不是为时过早?人家就会说,太祖尸骨未寒,就同室操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