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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朱棣赶过来的朱高煦说:“我没想到,铁铉肯放他女儿来为张玉吊丧。父亲怎么就断言铁铉一定能通融呢?”
朱棣长叹一声,说:“我也说不上道理,只是一种感应,人是很怪的,有时好人也有恶念,坏人未必没有真情。”
朱高煦咀嚼着这句话的含义,没有说话。朱棣拉起痛哭失声的铁凤说:“我替张玉谢谢你,谢谢你能来哭他一声。我也替他谢谢你父亲,尽管我们在战场上是你死我活的仇敌,他毕竟还有人情味。”
朱棣竟流下了热泪。朱棣说:“你看,张玉大睁着双眼,是等着看亲人最后一眼才能瞑目啊,他现在如愿了,你帮他闭上眼睛吧。”
铁凤便附在张玉耳边小声说:“张玉,你好好走吧,在奈何桥上等着我,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嫁人了。”说罢伸出手去,在他双眼睑上轻轻一拂,张玉真的闭上了双眼。
在场的人无不称奇,都用敬重的目光望着朱棣和铁凤。
朱棣对铁凤说:“想不到铁铉生了个这样刚烈明理的女儿。你回去代我向你父亲致意,我不会永远败在他手下的,他在战场上不让士兵射杀我,我承情。将来他犯在我手上,我也饶过他一次,只一次,但不能饶第二次。”
? 一边庆功,一边想对策
南京奉天门外,旌旗飘飘,喜庆之乐高奏,只有登基大典才有的宫廷大舞也破例演出。在礼炮声中,文武百官齐聚殿外,三呼万岁。
朱允炆满面春风地说:“今天,朕与尔等共同庆贺东昌大捷,铁铉、盛庸不负朕望,连克燕逆,使大明江山稳如泰山,朕要重赏他们。”说完,当即封授盛庸为历城侯,擢升铁铉加兵部尚书衔。
喜上加喜,方孝孺捧着个巨大的红木盒子出班奏道:“启禀皇上,从西域雪山献来的那块青玉,历时一年,已琢成皇帝大玺,正应了今日之喜。”
这块青玉质地坚硬而又温润,光泽耀眼。还是当年朱元璋活着时一个来自昆仑山的异人献上的,据说以它刻成皇帝之宝,可使国基永固。没想到,找了几个高明的刻字巨匠都大摇其头,说刻不动,朱元璋为此还杀了几个人,但也没办法制成玉玺,一直引为憾事。朱允炆继位后,又想起了这件未了的心愿,便出榜召天下能工巧匠,居然有一个道士揭了榜,费时一年,终于刻成了前无古人的一颗大玺。
朱允炆从玉玺匣中捧出那大玉来,说:“怎么有十六个字?玉玺向来是四个字呀。”
这十六字是方孝孺奏奉旨撰的。他解释道,时不同、气运不同,十六个字正应国泰民安之兆。
朱允炆亲手在白绢上印下图书,只见玉玺上的十六个篆书是:天命明德,表正四方,精一执中,宇宙永昌。
朱允炆不禁龙颜大悦说,好一个宇宙永昌,他问:“方爱卿,这是你拟的十六个字吗?”
方孝孺说:“是臣与被罢免的齐尚书一起商议的。”他显然是故意强调“被罢免”三个字,用意是明显的。
朱允炆一点就透,罢他二人,不过是应付朱棣。朱允炆马上表态说:“你提起齐泰,朕倒想起来了,他和黄子澄何罪之有?朕为缓兵之计,不得已做个样子。现在我们大获全胜,还有什么必要让良臣受委屈呢!马上让齐泰、黄子澄官复原职,朕今天高兴,还要大宴群臣。”
大殿里又响起了欢呼声。接着朱允文要赏赐那个刻印的道士,方孝孺却说,他不受官、不受赏,刻完玉玺已不知去向。朱允炆嗟叹了一回。谨身殿改为正心殿了,朱允炆很得意,正心和谨身是相辅相成又互为因果的。这一天,恰逢正心殿上匾,大宴群臣后,朱允炆和方孝孺来到殿前,举头望着蓝底金字的巨匾在大殿重檐间吊正了,他问站在身后的方行子:“怎么样?”
方行子说:“陛下是问字呢,还是问新殿名的含义?”
朱允炆说:“都问。”
方行子说:“当然是字、义双佳。”
朱允炆笑着说:“你越来越会说话了,字是朕写的,殿名是你父亲拟的,你是一个都不得罪呀。”停了一下,他问方孝孺:“前方又有新消息吗?”
方孝孺说,刚得到济宁奏报,朱棣在东昌府失利后,改变了策略,派部将李远间道南下,直插济宁谷亭镇,一把火把官军的漕运粮烧了个精光。这消息朱允炆已经知道了。他还知道朱棣又派丘福和薛禄合兵攻打济州了。方孝孺说,齐尚书他们刚把折子送来。这次损失更惨重,叛兵插到沛县,把官军停泊的几万条运粮船也一把火烧了,看样子朱棣断我粮道,是要南进了。
上匾时的好心情一扫而光,朱允炆又一脸愁容了,方孝孺忽然说:“臣这几天一直在琢磨,能不能用反间计?弄好了事半功倍。”
朱允炆说:“怎么个反间计?”
方孝孺道,这是他和柳如烟一起谋划的,柳如烟曾在燕王府供事,了解内情,燕王的三个儿子不和,有机可乘,柳如烟断定百发百中。
朱允炆很感兴趣,叫人马上宣柳如烟进宫。
方孝孺答应一声:“遵旨。”
? 谁当皇帝就跟谁
朱棣在攻克济州后,又挥师渡过沙河,直逼沛县,这里停泊着朝廷几万艘装有二百多万石军粮的船只,朱棣纵燕军放火烧粮,故伎重演,朱棣又一次得手,官军船粮顷刻间化为灰烬,由于火势太大,竟然把河水都烧热了。
这一来,北线官军的粮食供应陷入困境。消息传到南京,举朝惊骇。朱棣同时要保护自己南下的运粮通道安全,决定亲自带兵攻打彰德。他先派兵四处袭扰,又采用诱敌之计,擒杀了出城官军几千人。从此守将便闭门不出,不再应战。
朱棣这天来到城下,他骑在马上,与朱高煦并马站在城下,朱棣仰头高声发问:“城上何人?请守彰德的都督赵清讲话。”
一个全副盔甲的人走到城楼前,说:“我就是赵清,有何话讲?”
朱棣说:“兵锋所至,赤地千里,你守一座空城有何意义?不如归顺了我,同享富贵。”
赵清说:“这怎么行?作为臣子,我只能听命于皇上。将来殿下有到南京那一天,你就是写一个二指宽的纸条来召臣,臣也不敢违拗,必星夜赶去,现在却不行。”
朱棣听了这话,半晌哑然无语,赵清已经从城楼上消失了,朱棣还在发呆。朱高煦说:“父王,你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朱棣这才如梦初醒,拨转马头往回走,他边走边说:“高煦,你注意到赵清方才说什么了吗?”
朱高煦说:“他不是说他只听命于皇上吗?”
朱棣说:“你不走心,他那话是有弦外之音的。”
朱高煦却听不出什么弦外之音。
朱棣说:“他说,将来我有到南京那一天,就是写一张两指宽的纸条召他,他都要星夜赶去,为什么?这不等于说,我如果称帝,他也会听命于我吗?”
朱高煦说:“对呀!”
朱棣悟出了这样的道理,对忠臣也有了新的理解。很多官员,未必是忠于朱允炆,而是忠于皇权、忠于皇帝,谁坐了天下,他们听谁的。对朱棣来说,赵清这几句话,简直是醍醐灌顶啊。
朱高煦也被朱棣点拨明白了,他催促父亲,那就快点往南京打吧。
朱棣笑了:“我们想到一起去了。”他决定马上撤彰德之围,避开铁铉、盛庸,绕开山东,从中路长驱直入,兵锋直逼南京,再也不能一城一地地消耗了,那要打到何年何月,只要拿下南京,必然举国动荡,必然是天下来归的局面。朱棣觉得很好笑,这么浅显的道理,过去自己怎么没悟出来呢?
在朱棣改变策略的当儿,朱允炆正醉心于两个书呆子的锦囊妙计。
柳如烟应召进宫时,朱允炆在如厕。方行子陪柳如烟站在殿外台阶下等待。方行子说:“皇上在方便,你只好在这站一会。”
柳如烟打量着方行子说:“你女扮男装当御前侍卫,难道皇上一次也没识破?”
方行子不想说早已识破,她说:“识破了不就早该回家了吗?”
柳如烟说:“未必。皇上天资聪颖,会看不破这点机关?也许是故意装着看不出,留你在身边准备纳妃呢。”
“你胡说,”方行子说,“你这才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柳如烟嘻嘻地笑。
方行子问:“景展翼有信吗?是当了尼姑吧?那你怎么办?”
柳如烟手指头放在嘴唇上嘘了一下,四处看看,小声说:“带发修行,在济南千佛寺,常有信来,暂避风头而已,不碍事的。”
方行子忍不住笑,笑过,她问柳如烟又想出个什么反间计来,惊动皇上啊?可别弄巧成拙啊!皇上一夕数惊,可经不起折腾了。
柳如烟胸有成竹地说,这计,是他和令尊大人合谋。必然一举成功。方行子说:“你说说,我听了能过关才行。”
原来是离间朱棣父子骨肉的计策。朱高煦有能力,野心也大,他跟前有个叫黄俨的太监,专门给他出坏主意。朱家三兄弟向来面合心不合,朱高煦与朱高燧联手,经常构陷世子,无非是想夺继承权。如果在他们兄弟之间施以反间计,点一把火,内部一乱,朱棣必垮。
方行子觉得这是一厢情愿,由谁反间?怎样施行?
柳如烟得意地说,由皇上施行啊。可由皇上草拟一封密旨给世子朱高炽,再把风声通过黄俨透露给朱高煦,朱高煦必告诉朱棣,朱棣一起疑心,怕老巢有失,必回师北平,官军的粮饷之道也就通了,围也解了。如果他们父子自相残杀就更好了。
方行子也觉得可行。她说:“这真不失为良策,你可为皇上分忧了,皇上一定能采纳。但朱棣未必上当,他的精明远在常人之上。”
? 小心谨慎不中计
一堆篝火升腾着,朱棣和儿子朱高煦对坐在彰德城外一条小河畔的草地上,小河在他们面前滚滚流过,河中倒映着篝火的红光,两匹马在河边安静地吃着夜草。
朱棣说:“你上次若不冲阵救我,我几乎就出不来了。你这是第二次救我了。”朱高煦说:“没听说吗?上阵还靠父子兵啊。”
朱棣说:“人啊,很难十全十美,你哥哥比你有学问,武功不行,每次征战,只能令他守城。你倒是勇武过人,又没有你哥哥的沉稳、练达。”他尽量做出一碗水端平的姿态,不使朱高煦过度地想入非非。
朱高煦很敏感,立刻想到,父王对那天的许诺又后悔了。
朱棣说他这几天反复想,倒不是后悔,他那天说的也是真心话。但这是个很棘手的事。
朱高煦有些怨艾情绪,他就知道朱棣会这样。想当初,太祖高皇帝就一直在长幼之间徘徊、犹豫,最后还是遵从了历代祖制,不管嫡子、嫡孙是不是白痴,也要扶上天子座,如果照他本意,一开始就立父亲为太子,天下哪有今日之动荡?这是对朱棣的旁敲侧击,促他当机立断,别学朱元璋的举棋不定。
朱棣还听不出来吗?朱高煦说的何尝不是?但世子处事恭谨,德行操守都好,且守北平有功,挑不出过错而废了,恐天下人不服。朱棣说容他再想想。
朱高煦趁机进谗,他倒不是非当世子不可。但他说父王并不知道世子为人,光看表面是不行的。他广交燕王府属官,甚至跟朝廷的许多人也眉来眼去,朱高煦看他是居心叵测。
朱棣说:“你不要这样说你哥哥。他和朝廷人交往,也是多一些回旋的意思,我是知道的。”他这么说,也是有意和缓他们兄弟之间的剑拔弩张气氛。
朱高煦便不再言语。留守北平的世子朱高炽每天十二分小心地处理公务,大事小情都向徐王妃和道衍通报,他深知自己处于狂涛巨浪的漩涡之中,危机四伏。就是这样,他还是难免被猜疑、构陷。
这天,他监督着给彰德前线发了一万石军粮,又带人巡了城,到母妃宫中问了安,报告一些事情,然后才回到寝宫,已是黄昏后。他简单地吃了一口饭,便到书房,点起灯,在灯下看书。
属官汤宗进来说:“世子容禀,有一个从南京来的信使,自称是当今皇上差遣,说有一封绝密御笔信函给世子。”
朱高炽未加思索,说:“叫他把信呈上来。”
少顷,那送信人被带进来,原来又是程济,事无巨细,朝廷有事,总是派他出使。程济双手呈上信。朱高炽看了看被火漆封着的信,打量着他,问:“你叫什么?”那人说:“下官程济,是翰林院侍读学士。”
朱高炽又问:“这信是皇上手书御笔吗?”
程济答:“是。”
朱高炽不禁皱起了眉头,他又问:“你知道里面是什么内容吗?”
程济答:“我怎么会知道?”朱高炽并没当场拆读,只是说:“我知道了,先生一路辛苦。请下去到会宾馆安歇。”
程济说:“世子大人如有回信,下官可以等。”言下之意是,如无复信,他就要打道回府了。
朱高炽含糊地说他看了再说。程济告辞退下后,朱高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