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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点点头,展颜一笑,低声的对我说:“我知道了。你也不必担心。”
想了想又淡淡的加上一句:“到时候我去接你。”
我微笑不语。他叹气起身,将我揽入怀中:“阿离,阿离。我会想你的。”
想念有浅有深,我又能在你的记忆里占多少空间。
收拾东西去了郊外一所庄子,那是一直归我管帐的一所庄子,里面的管家和下人有几个我都是熟悉的,还有我阿玛介绍过去做事的人,所以虽然没有去过,但感觉并不陌生。
自古暮春叫人伤感,伤春之作不计其数,但我以前就觉得奇怪,春天过后不是还有夏天吗?花落尽了不是还有叶吗?也许是我偏爱绿色植物的缘故,总是特别喜欢暮春初夏,觉得这时候的乔木长得最好看,浅的,浓的,淡的,深的,绿色,渐渐溢满夏天,层次分明,叫人见而忘忧。
一个人在一个干净又安静的庄园享受我喜欢的时节,我简直要以为自己是住在古龙的小说里了。
将琴安放在一株大树下的石桌上,独自抚琴,看春光渐老,却喜不自胜。
午后散着头发,卧在塌上看书,清风徐徐,阳光温暖,渐渐睡去,又自然醒来。
偶尔洗手下厨,把我喜欢的蔬菜扔进一锅炖蔬菜浓汤,分给所有人一起吃。
下雨之后去散步,穿轻便的鞋。摘了路边的小野花,夹进书里,风干了做成书签,细细的在书签背面写下“碎碎小花不知名,挽韶光点点”。
晴朗的晚上打开窗户,灭了蜡烛,看流萤飞入我的卧室。靠在窗边,分不清天边星子和眼前的荧光。
会有说不清楚的喜悦。
但还是想和一个人分享。想和他一起做这一切会是多么快乐。
也许等我老了,他比我还老,我可以慢慢把一切说给他听。只是不知道,到那时候,还能不能情浓若此时此刻。
端午的时候,我带着轻寒去看了赛龙舟,挤了一身汗,心里却开心。又在外面的茶馆里喝了茶,到下午方回去。轻寒和我同乘一车,回来的一路上,我们两个都是说个不停。
刚到庄子门口,管家就庄重的过来,扶我下车,低声说:“格格,四爷来了。在后院等您。”
我微微点头,心里却突突跳了起来,喜悦漫天卷地而来,仿佛这是一个隐秘的约会,我已经等了他很久了。
胤禛背对着我站在树下,负手而立,垂着头,看着我的琴。
夕阳落在他身上,让他显得有些不真实。看不到他现在的表情,我却猜得到。平静的,安稳的,一点点淡淡的笑意。
“晚饭做好了,吃饭吧。”我轻声说。
吃饭了,吃饭了。我忽然有落泪的冲动,我的妈妈,每天都会重复的一句话。对她心爱的丈夫和女儿笑着说,吃饭了,吃饭了。
让我也来试一试,这种简单的温暖。
他转过身来,稳稳的说:“好。有什么好菜?”
他清瘦的样子让我微微有些心疼,走过去,伸手挽住他:“都是你喜欢吃的菜,你要多吃一点才好。”
他深深的看着我,握住我挽着他的手,说:“看来你住的还好,那我就放心了。”
吃了饭,坐在院子里休息了一会,两个人靠在一起,说了一会话。见天色渐渐黑了。我笑着说:“我一直想着你要是来就好了。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他轻轻揉着我的头发,说:“在外面的时候,你的话就多些。怎么在家里的时候就不愿意理我了?”
我看着他的侧脸,青春年少的面貌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不知道啊。我以为你知道。小簟轻衾各自寒——这话是你说的,我没说过。我要出去,你来不来?”
“这么晚了,还要去哪里?”他奇道。
我站起来,沐着月光,对他温柔的笑了笑。
他便跟了来。
车夫正老老实实的候在车边。
“四爷,格格。”
我们上车了之后,车夫便问道:“主子,还是去上次那个村子吗?”
我看了一眼那个人满脸的不解,说:“不去了,去再前面的那个村子吧。”
“这是做什么?”他问。
等马车已经离的庄子远了,我便指了指车上的一个麻布口袋:“去布施。”
他的脸色变得十分费解:“布施?这么晚了去布施?你可以白天让人送过去啊。自己一个人出来,也不知道危险!”
我笑了说:“有时候有轻寒陪我的。只是把东西悄悄往穷人家院子里或是从窗子外面一摆罢了,不会有人知道。”
“没有人知道?”他惊愕的看着我。
我微笑了说:“有时候,人要做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才会开心。”
他呼出一口气,说:“你对。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行善不求名声,才是大善。”
我只是想尝一尝做圣诞老人的滋味罢了。
“这些年,逢年过节,你就为我开粥铺,施舍茶水,有发大水时就筹办的药品送出去,有饥荒又以我的名义义卖筹钱,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几十万两银子了吧?”他说。
“你心疼银子?”我笑着说。
“以为你是在为我买好名声,”他接着说,“现在看来并不完全如是。你到底还是因为真心才会做这些的。”
我点点头:“你若不喜欢,我也许不会这么大胆的去做。”
说话间已经到了,车夫将速度放缓,好让我们将一小包一小包的东西放在墙头门前。
里面东西不多,装了一些面粉,一些布,二两银子。
花了一个多时辰,才将东西都布施完了。
马车穿过村庄离开的时候,有些村民被惊醒了。
远远的看到灯火点点,听到有人大声喧哗:“菩萨啊!菩萨显灵了!”
我大笑起来,他也忍不住笑了。
“若是刚才就被人家看见了,看你怎么脱身。”他教训着我,脸上却还是有笑容。
“你不知道世界上有件东西叫刺激吗?”我笑着说。
后来就听说那附近几个村子都流传菩萨显灵的传说。福晋她们问起我,说我那段时间就在那里,有没有见到菩萨。
我就会看看他,看看他,严肃的说:“菩萨慈悲之深岂是我这等凡人能揣测的,宝相庄严,凡人又怎么能窥探到?”
于是大家就很是叹息。唯有他,垂着头,看不清楚表情,肩膀颤动。我便莞尔,两个人能有共同的秘密,是一种幸福吧。
日落
不是第一次来木兰狩猎了,却是第一次找到这样的美景。
傍晚时和我的丈夫一起策马奔驰——现在我的骑术已经好了许多,再不是只能勉强坐在马背上了,用十年的时间学会骑马,我是不是太笨了一点?
在一个寂静的山坡上,我们停了下来。让马在一边吃草。我们站在山头看夕阳在天边燃烧。虽是在天边,却又似乎就在我们面前,伸手可及,那颜色肆意张扬,惊心动魄。
太美的东西,言语无法形容,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安静的欣赏。
“夕阳无限好。”他说。那一片夕阳绚烂到极致之后,很快就涅没了。天空中被染成一片迷离的紫蓝。
我微微侧过脸看着他,他神色平静,只是嘴角抿得有些紧,勾出一点坚毅。这样的神情是让我安心的,似乎他就是天地间唯一能从容掌握一切的人。
是的,夕阳无限好。不必感叹什么只是近黄昏。
“我喜欢这里。”我说。
“看日落?”
“从前,有个小王子,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爱看日落。有一天,他心情很不好,就看了一千四百次日落。”
《小王子》,这真是一个美好的故事,适合在这样的日落里,在这样安静的山坡上,讲给身边的人听。
他仔细的看着我,说:“一天看一千次日落?他真是很奢侈啊。我却只要一天一次就满足了。”
我笑了起来:“你说的对。如果我喜欢一件东西,就不敢靠它太近,比如落日,我是极爱极爱的,但是如果我一天看一千次,我怕我的心会承受不了那种幸福而爆裂啊。我甚至连一天一次都不能承受。”
他的眼睛里荡漾起一层浅浅的笑容。
他轻轻伸手扶住我的肩,好象我是一个易碎的瓷器。
“阿离,”他的声音似乎要将我催眠,“你知不知道,你每次说起那些希奇的故事时,眼睛里都会有一种做梦的神色?”
“我说过,这些都是我梦到的故事啊。”我的笑容现在看上去一定也是很虚无的吧。
“可有梦到我?”他在我的肩膀上用了一点力。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里面竟有一丝期盼。
“我不是刚刚才说过吗?有些幸福,我承受不了。”
肩膀上的力忽然消失了。
我们都从刚才的梦中醒了过来。
打马下山,一路无话。
第二天的时候,我又往那个山上去了,这次是一个人。刚到山下,就看见几个他贴身的侍卫守在那里。
“格格现在不能上去。”极恭敬的口气。
我下了马。
“为什么?”
那个侍卫看着我的眼神里分明写着“何必多此一问”的惋惜。
“现在王爷正和年侧福晋在这个坡上赏落日,叫奴才在这里把着,说是闲杂人等一概不许上去打搅。”依旧是极恭敬的口气,听起来却带了一点讥诮的意味。
我点点头,说:“那你们就……”
我哑然失笑,说什么呢,好好守着?我不是大度的人,心亦会酸痛,只是他不知道,他让我痛得太久了,以至于我已经习惯了。
于是就信马由缰。
夕阳是那里都可以看的,驻足的片刻里,那一片绚烂景致已经结束,只是不知道他今天有没有做一场好梦。
“善姨!”一个清亮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来。
是弘时。他前面还有一个人,是十三。身后还跟着几个下人。
我们都下了马见礼。弘时开心的说:“十三叔刚才带我去打狍子了。看!”
战利品就挂在他的马鞍边上。
我笑着对十三说:“真是麻烦十三叔了,有耐心带着弘时手把手教他,竟让他这么开心。”
十三这几年总是被皇上训斥,变得沉默许多。听到我的话,只淡淡一笑,说:“小孩子总是容易开心的。”
我微微有些感慨。
他和我同岁,到是二十五岁,看上去却比我老了许多,不知是遗传了康熙的少年多白发还是心中不如意,总之鬓角都已经斑白。又听他说出“小孩子容易开心”的话,心中难免有些酸涩。
他也有过少年裘马意气风发的时候啊,那时候小楼还在,他豪气万丈又百般温存——真是美妙的融合啊。
如今,只剩下一双眼睛里还有光芒。
弘时见我们皆沉默,说:“善姨,我送两只狍子给你,今晚烤着吃,可好?”
我缓过神来,便点头说:“好。”
十三微笑了说:“你骑术比以前好多了。不过最好还是我送你和弘时回去吧,天晚了。”
晚上的时候,他过来找我。
“今天你又去了?”他笑着问。
我忽然很想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是。”
“阿离,生气了?”
“没有。”
“听我解释一下。”
“好。”
“昨天怀玉知道了我们两个单独出去看日落,今天便也央着我要去,只好带她去了。”
“唔。”
“你不信?”
“信。”
“生气了?”
“没有。”
“阿离?”
“什么事?”
“你若没有生气,怎么这样对我?”
我无语的看着他。
多谢他费心编个谎话来哄我?还是为他还想着我的心思特意来安慰我而高兴?
“很美吧?”我忽然问他。
他神色不定的看着我。
“对你来说,都是良辰美景,可能身边是谁根本无所谓吧。可是,我不是。这就是我们最大的区别。”我微笑着说。微笑着。如果不笑,我就会落泪。
他站起来。用力握住我的肩。眼睛里面闪着的光是我看不清楚的,他从来都是一个耀眼的人啊。
门外忽然有人大声说:“王爷!王爷!北京刚到的消息!贞格格生了位小阿哥!母子平安!”
这是康熙五十年,乾隆出生了。
琐事
门外突如其来的喜讯把我和他隔得更远。
我转过脸去,不想看他脸上掩饰不住的欣喜。
“阿离,看着我。”他低声说。
我对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恭喜。”
他猛的咬住我的唇。
与其说我们是在接吻,不如说我们是在互相啃噬。那么多的痛楚,我想用这样激烈的纠缠还给他。
分开之后,我才尝到嘴里有新鲜的腥甜。
“阿离,你到底想要什么?”他问。
我伸出手,轻轻擦干净他的嘴角,整理了一下他的衣服,说:“出去吧,王爷,外面报喜的人还在外面等着呢。”
说完之后,我优雅的转身。只听见背后一片瓷器破碎的声音。
他走了出去,对报喜的人说:“来的很及时。赏。”
声音冷静从容。
我站在那里,等一切喧嚣都消失了,等支撑我的力量都耗尽了,便蜷缩在宽大的躺椅上,盯着他刚刚摔碎的一地破碎的茶具。破碎的样子很抽象,锐利的碎片将我的思绪也切得纷乱繁复起来。
轻寒收拾起了那一地的狼藉。
“格格。”轻寒似乎想说些什么安慰我。
“没什么。”我说。
抬起头对她一笑,说:“真的没什么。难道这日子我还不过下去了吗?”
轻寒叹了一口气,打开窗户,又拿来一条毛毯,沏了一杯绞股兰放在我的手边。
我微微笑了说:“还是轻寒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