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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东风的怜惜让罗卿卿莫名生起一阵自怜,又想到他身上的子弹,和两人之间渺茫的姻缘,她的眼泪便忍不住、扑簌簌地掉落下来。
看到卿卿流泪,瞿东风眼里的怜爱更浓重了几分。他从军装的上衣口袋里掏出手帕,递给她。
罗卿卿接过手帕,不由想起刚回平京的时候,在军统局再次见到瞿东风,他也是掏出手帕让她揩泪。那时候,她也象现在一样,一见到他,所有的坚强都在顷刻间崩溃,越感受到他的安慰,就越发忍不住委屈的眼泪。
赵燕婉站在床的另一侧,暗自观察着瞿东风的表情。瞿东风虽然年纪不大,但平日里总是一脸老成,不苟言笑。一双眼睛又亮又深,似乎总能一眼看穿别人,却让别人永远猜不透他心里到底藏着多少城府。就因为这样,她总是不放心卿卿跟瞿东风交好。
然而,这个时候,她却看到瞿东风的眼睛里好象蒙了一层暗蒙蒙的纱。他坐在没有靠背的条凳上,腰略向前俯,保持着这种很不舒服的姿势,目不转睛地看着卿卿。卿卿每一个细小的举动,都会牵动他表情的变化。
赵燕婉是过来人,这时候的瞿东风在她眼里完全是个初涉爱河的年轻人,为着心爱的姑娘忐忑不安,揪心劳神。赵燕婉垂下眼帘,心里由不得生起一阵惋惜。东风毕竟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看这情形是对卿卿动了真情,想到此处,她忍不住泛起心疼,心终于软下来,站起身,一面走向门口,一面道:“你们先聊着,我去看看秦医官开了什么药。”
赵燕婉走后,瞿东风离开条凳,改坐到床边。他紧蹙着眉头,抬起手,似乎想揽住卿卿,最终,却把手撑在了自己的膝盖上,道:“刚才我在门外,听到婉姨跟你说的话。”
罗卿卿猝地坐直了身体。看着瞿东风,她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瞿东风也紧紧地瞅着她,眼睛里隐隐透出焰焰的火光:“我只想问你一句,你是想嫁南天明,还是我?”
谁是知音者?
我……罗卿卿心在绞痛,一时说不出话。
她看见火焰在瞿东风眼睛里褪去,他眯起眼睛,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眼珠发出冷冷的寒星一般的光芒。他倏地站起身,骤然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用居高临下的姿态瞪视着她。那神情里,有睥睨一切的傲气,也有信心粉碎之后的苦楚。他从牙缝里滋出一句话:“想不到,已处到这个地步,你竟答不了这个问题。”说罢,他攥起拳头,在黄铜床靠背上狠狠一砸。慨然叹了口气,转身,朝屋外走去。
“风——”罗卿卿掀开被子跃下床,来不及穿鞋,赤着脚追上瞿东风,一把从后面抱住他。
瞿东风停住脚步,贴在他后背上的小脸兀自哽咽着,她的泪水沁透他的戎装,沁入他内心深处。他忍不住,握住那双从背后搂过来的冰凉的小手。
她委屈着怨道:“既然已处到这个地步,你怎么还会问这个问题?我心里到底都是谁,你真的看不到吗?”
她的一句柔情如许,顷刻之间,击碎他所有刚强的铠甲。他紧咬住牙,忍回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然后,缓缓转过身,将她拥进怀里。透过窗户,正看到碧空万里,远山如画,便如同自言自语一般对她说道:“纵然江山如画又如何?没有你,也终是寂寞。”
楼下大厅里的挂钟在静夜里敲了十一下。
罗卿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睡。扭开台灯,抽出一本书随意翻看,看过一大段文字,竟不知道看了些什么。正要合上书页,却瞥见一句“人到无求品自高”。便想起来这句话是一副对联的上阕,她曾在金陵总统府收藏的名人墨宝里见过,南天明说他最爱这一句。
夜阑人静的时候,记忆总是分外鲜明。很多以为早被忘记的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忽然浮现出来,搅乱着内心的平静。她合上书,看向窗外,窗外不见明月,也不见风雨。对面的一排房间隐在混沌的夜色里,只有一团灯光从一个窗帷里透出来,是瞿东风的书房。
罗卿卿换上外衣,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她穿过天井,走到瞿东风的窗下。看到窗幔后面,瞿东风的人影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然后听到他咳嗽的声音。她心头一紧,快走了几步,敲开了书房的房门。
“卿卿?这么晚还不睡。”瞿东风把卿卿让进书房,没想到她会深夜造访,他口气里有些责备,脸上洋溢起抑制不住的欢喜。
“你每晚什么时候睡?”
“大多时候十二点光景,有时候会到一点钟。”
“不可以。”罗卿卿脱口责道,想到瞿东风身上的伤,忍不住一阵心疼,“睡这么晚,对身体不好。”
“不碍事。”瞿东风不以为意道。
罗卿卿有意提高声音,加重口气道:“我说了不可以。”
看到卿卿的一脸认真,瞿东风笑起来,揽住她道:“怎么,还没过门儿呢,就管起相公来了。这么大嗓门,是要全府都知道二少爷要娶个河东小狮子?”
罗卿卿被逗得一笑,嘴上却不肯退让:“我还没过门儿呢,你就无视我的好言相劝。若是以后,还不知道会生多少气。”
“好。好。遵大小姐之命。”瞿东风忍住笑,做出俯首称臣的温顺。
罗卿卿则昂起头,佯作出君临天下的傲慢,道:“早这样听话,也不用多费口舌。”说罢,眼光落在瞿东风的书桌上,见上面铺着一张写满字迹的信纸,旁边毛笔上的墨还十分新鲜,显然是瞿东风才写下的。她走上前,瞿东风却抢先一步,将信折了起来,道:“这可看不得。”
“你还有事瞒我不成?”
“这信里写满我对一位女士的倾慕之情,怎能被你看去。”
从瞿东风的神情口吻里,罗卿卿已猜到七八分,抢过信纸,展开来一看,果然是瞿东风写给她父亲的求婚信。
她匆匆略过一遍,又坐到沙发上,仔仔细细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了一遍。读着字里行间的缱绻眷恋,她一面讶异着他的熠烁文采,一面感到一股说不清的滋味从心底沁了出来——就象含着一颗福怡楼买的八珍梅,走在早春二月的晨风里,有甜,有酸,有点暖,也有点凉。
“爸爸他……要是不同意呢?”她忽然觉得冷,紧紧地偎住瞿东风。在她的感觉里他总是炽热的,烨烨的自信和勃勃的野心交织成他太阳一般的光焰,总让她在茫然的时候渴望得到他的援救和温暖。
“我特意请胡湘宜去送这封信。以胡湘宜的面子,你父亲至少不会马上回绝。”
罗卿卿点了点头。她知道胡湘宜是平京大学的校长,在文化界和政界都有相当高的信望。早年对父亲也有知遇之恩。请这位宿儒出面作他们两个人的冰人,是再合适不过的。
只是,父亲又是何其有主见的人。何况母亲曾说,父亲跟瞿正朴结有宿怨。
她不敢再想,低下头,握住他的手,道:“若是父亲坚决不同意,我想……我不在乎私奔。”
他叹气似的笑了一声,随即把她紧紧搂住,吻着她脸上的绯红,道:“我哪有那么无能,让我心爱的女人为我私奔。我母亲当年就是用那法子嫁到这个家里,她为此吃了不少苦,我怎能让你再受同样的委屈。”
“泠姨她……”
“母亲出身名门,我外祖父自然不能忍受她给人做小。母亲因眷恋父亲,就忍痛跟家里脱离了关系。不过,这个大家子里没有一个吃素的主儿,表面上一团和气,底下是赤裸裸的拼杀。母亲又没有娘家给她撑腰,自然受了很多欺负。当年还受人诽谤险些被赶出家门,幸亏生下了我,才保住她在这个家里的一席之地。”
罗卿卿听着,忍不住深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把依靠在瞿东风旁边的身体微微蜷了起来。
瞿东风注意到卿卿的不安,他托起她的脸,让她看着他眼睛,郑重地说道:“别怕。我只想你做我的妻。一辈子只你一个,一心一意地待你。”
听着他的深情如许、信誓旦旦,她却想说,她怕的不是他,而是自己。没想到泠姨竟险些被赶出家门,如果换了是她,被深爱过的人如此误解和伤害,她倒毋宁选择放弃,然后一点一点地忘个干净。
喷薄而出的东升旭日,在天边肆意挥洒着热烈的重彩。不管多么热烈的阳光,只要经过双溪别馆的檀木雕花中式窗,便换了色调,换了强度。变成一种温温脉脉的柔暖,引人只想昏昏睡去。
罗卿卿坐在二楼的窗台上,象只波斯猫一样蜷成一团。用这种慵懒的姿势,打量着西花厅里的三四个女子。瞿东风自从当上总参谋长,好几位官太太便成了泠姨身边的常客。带着一丝丝的无聊,几位太太适意地坐在对开围着的沙发上,喝着茶,嗑着瓜子,拉着家常,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又永远没有止境的话题。
这或许就是她们的生活方式,她们早已习惯,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抑或觉着女人生来本该如此,若非如此便是离经叛道,而,这一切恰恰不是她想要的。
她转过头,透过窗子,正看到瞿东风向这边走来。他站在楼下,扬起头看着她。一瞬息,她便觉得一切都不真实起来,好像坠进一个羞涩又甜蜜的童话,她好像只要做一个不谙世事的公主,被勇敢英俊的骑士保护在美丽的城堡里,不用知道乱世山河、累累白骨,不用知道生命无常、倏忽即逝。
瞿东风走上二楼,走到卿卿身边,道:“想不想跟我出去一趟?”
“你不是说今天有公事?”
“也是公事。不过可以带你一起出席。”
罗卿卿略微犹疑了一下,道:“合适吗?毕竟我们……”
“是革命军遗族学校的开学典礼。都是些小孩子。你可以以罗总司令女儿的身份参加。”
罗卿卿知道遗族学校的学生都是阵亡将士的遗孤,瞿东风说过,他当上总参谋长之后的第一个愿望,就是希望筹建一所学校,安置在历年征战里阵亡将士的子弟,以告慰他们在天之灵。于是她点点头,道:“这倒真是件好事。”
遗族学校的开学典礼,肃穆而朴素。上千名男孩子,留着统一的短发型,穿着统一的黑色制服,以统一整齐的坐姿,倾听着瞿东风在台上的讲话。
“你们不要以为全国的遗族子弟都有机会得到政府的教养。只有我华北军的遗族子弟才有机会进到这所学校。比起全国不可胜数的遗族子弟,你们可谓仅是少数的幸运者。你们的父兄都是华北军的铮铮男儿,为尽忠政府,为统一国家牺牲身命。你们作为遗族子弟,享受政府优待,自当效忠华北军,立志于国家统一,才不辜负政府的厚意,不辱没你们父兄的遗志……”
瞿东风发言完毕,财政部长金满昌随即站起来,道:“发起遗族学校,得自政府赞助,更得自总参谋长的私愿。因此,你们今日能有机会接受遗族教育的光荣,决不可忘记总参谋长频年驰驱牛马的竭力协助。”
台下爆发起雷动掌声,经久不息。在热闹的掌声里,坐在观众席前排的罗卿卿,默默地站起身,从侧门走出礼堂。
走出遗族学校校门,她好像一个无事的闲人,站在汽车和人力车穿梭而过的街头。西装和旗袍交织成乱世的浮华。买报的孩子走街串巷。流浪的艺人在人群里卖唱。肮脏邋遢的乞丐在街边摇晃着破碗。退伍的老兵柱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挪到马路对面。
她默默地站在十字街头,忽然品嚼到一点淡淡的悲哀,不知道是为了这个时代,还是为了自己。
“卿卿。”身后响起瞿东风的声音。
她转过身,看到瞿东风已经坐在车里,正摇下车窗看着她,他的脸色显然不大好看。
她只得钻进车里,依偎在他身边。
“为什么退席?”
她抿住嘴,没有立刻回答。
“对我的讲话有异议?”
她侧过脸,看着校门上金色耀眼的名牌,兀自道:“那些孩子进了遗族学校,何其幸,何其不幸。”
瞿东风偏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卿卿,玩味着她脸上的表情:“何来不幸?”
“这学校,根本就是一座军营。你根本不给他们任何选择的机会,他们只能走上父兄的老路。用他们的累累白骨,为瞿家,为你,铺设一条统一全国的光明大道。”
瞿东风脸上的笑意不由敛了敛,道:“果然书看多了,脑子乱了。真要上了大学,还不知道又要冒出多少稀奇古怪的想法。”
罗卿卿转看瞿东风,他却一面吩咐司机开车,一面靠到车座靠背上闭目养神起来。显然懒得跟她继续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