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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东风也看了眼赵京梅,但马上把目光转开去:“你真是枉跟了我多年。我什么时候可怜过叛徒?”
瞿东风这句话,让赵京梅惊恐得几乎窒息过去。更让她恐惧的是内心那种彻底的失败感。当初被瞿东风拒绝,已经把她所有的骄傲打碎,现在,连仅存的那一点报复的快感也彻底熄灭了。她也无数次设想过今天的场面,设想瞿东风可能放她一马,设想瞿东风会勃然大怒。可是,眼前的事实是:瞿东风对她只有漠然,连正眼也不想多瞧她一眼。以她赵京梅在风月情场上的阅历,她怎么能不知道,这只能说明瞿东风心里根本没有她。撕心裂肺,彻底绝望,她只能跪在他脚下、放弃全部自尊,哀哀乞怜:
“就算不可怜我,难道……难道不能可怜这个孩子。他是瞿军长的骨血,是你的亲侄子啊。”
瞿东风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先前谎称怀了我的孩子,妄图破环我和卿卿的感情。现在又说怀上了我的侄子,乞求活命。你的话我还能相信吗?”说罢,他踹开赵京梅抱在他腿上的手。
崔炯明跟着瞿东风走到审讯室的桌子前面。崔炯明从瞿东风的表情看,赵京梅似乎已无活路,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瞿东风冷着脸说道:“不管是不是我大哥的骨肉,孩童无罪,我会让你把他生下来。”
赵京梅两眼一下子有了光亮:“谢谢军长……啊;不……司令。”
瞿东风道:“但是,孩子生下来之后,我不能给你任何承诺。所以,在此期间,希望你坦白交待,以求将功赎罪吧。”
瞿东风走出审讯室,招呼来审讯处处长,交待道:“争取通过赵京梅抓到何皓笙。”
崔炯明听到这话,才心中恍然,原来瞿东风暂时放过赵京梅,是想抓到何皓笙这条大鱼。赵京梅在特务组织——青年同志会里担当副会长,其会长便是何皓笙。赵京梅很可能知道何皓笙的行踪。瞿东风急于要抓到何皓笙,想必要弄清罗臣刚的真正死因。罗臣刚遇刺当天,何浩笙正在罗府,罗臣刚遇刺之后,何浩笙立刻销声匿迹。对于揭开罗臣刚的死因,何浩生可谓是个关键人物。
正在瞿东风准备回金陵的当口,江东县传来战争失利的消息。敌人将特务组织安插在县城内部,特务在县城内埋藏炸药、炸开城墙,敌军乘夜偷袭,竟将已被联军收复的江东县城夺了过去。
瞿东风只能放弃回金陵的计划,将主力分南北两路、对江东县实行远距离奔袭。四天之后,乘夜向县城发起突袭,凌晨时分即突破城墙,在街道内跟敌人展开巷战。敌人负隅顽抗,利用碉堡,发动反冲锋。经过两天两夜的恶战,瞿东风才带领部队攻占住江东县,将敌人的近百座碉堡抢夺过来。
根据赵京梅提供的消息,瞿东风派人突袭坐落城东的剧院,将躲藏在里面的敌军特务一网打尽。正欲乔装逃跑的何皓笙也被抓获住。
当日晚间,何皓笙被捕的消息已传到今陵总统府。
距离总统府不远处是圣玛丽公济医院。医院由国外天主教会创立。规模很小,只有几间病房,专为居住金陵的外侨和总统府内部人员治病疗养。
主治医师的办公室内。担任外科主任的德国医生格贝尔将会诊结果拿给南天明。
格贝尔告诉南天明,经诊断,南宗仪肝部所患为癌病。
诊断书在南天明手中一阵微微颤抖:“还有治愈的希望吗?”
格贝尔道:“能否治愈,要通过外科手术才能知道结果。我们国家的艾沙里医院是治疗癌病最好的医院。我建议总统先生出国治疗。”
南天明点了点头,正要出去,又被格贝尔叫住:“如有可能,请不要将诊断结果立刻告知总统先生。对于癌病患者,我们一般建议家属不要立刻告知病人,以免令病人不安,恶化病情。”
南天明又点了点头。心里却知道,以父亲的性格,不告诉他病情的严重性,恐怕他根本不可能在现在离开总统之职、出国治疗。
在格贝尔和南天明讲话的时候,一个一身黑袍的修女、静静地走过来,等候在门口。
南天明走出去,才看到是静雅。
两厢对视,一时都很沉默。
南天明早已听说静雅已经出家为修女,正服务于圣玛丽公济医院。他一直想来看看她,又一直担搁下来。静雅把自己奉献给神圣的信仰,选择了内修和服务人类的道路,他本该衷心祝福,由衷赞叹;可是,每每想到静雅一身黑色修女袍的样子,一种近乎悲哀的情绪就会在他内心深处暗自翻搅。
静雅在门口已经听到南宗仪的病情,似乎有很多话想对天明说,最终,又什么也不想说了。只是虔诚地在胸前画出个“十”字:“南先生,上帝会保佑您的。”
南天明看着静雅,她头上的那道白布让她的神情看起来更加肃穆。
她已盛开成一朵美丽圣洁的小花,从此秉承仁爱的精神度过余生。而他,还要在污泥的尘世里继续摸爬滚打。他也觉得无话可说,甚至有些自惭形秽,只有低头,虔敬地说了声:“谢谢您。”
走出医院,他对着沉沉夜色,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个世上,一切都会沉寂,一切都会淡忘,一切都会过去。他本来不想执著什么。可是,这一刻,他却感到无比的孤独。这孤独如此真实,使他的内心不得不一阵抽搐。
他爱着卿卿,本来比瞿东风更有机会抓住她,却迟迟不能放下自尊,直到看她投进另外男人的怀抱才感到后悔;他追求过静雅,却没有真正向她敞开心扉,而是一副居高临下、救世主的心态,直到见她彻底抛弃世间情欲,他才感到如此失落。
这时这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其实是个比乞丐还可怜的穷光蛋!孜孜奔劳,只为博得一个虚妄的世间好名。终日做着高傲的姿态,其实是个无比矫情自私的人。细数从前,自己什么时候放下过自我、真正地去爱过一个人?
初夏的阳光,透过窗玻璃,照射进卧室。窗外的石榴花正花姿丰满,在翠绿光亮的叶丛中开得灿烂似火。
施如玉跟着副官走进罗卿卿的临时住处。为了防止敌机偷袭,罗卿卿秘密居住在一座林中古寺里。掩映在参天古树间的寺院并不算大,白墙绿瓦,花木扶苏。一条碎石铺就的蜿蜒小径把人带到甬道旁开满石榴花的院落里。
屋里传出轻声的哼唱:
“淡淡江南月,照微波荡漾,绿柳依依。
溶溶江南月,像娇嗔的爱人紧锁双眉……”
施如玉走进屋里,看到罗卿卿哼着歌正哄孩子睡觉。见她进来,罗卿卿把孩子递给乳母:“如玉,来,坐这边。”
施如玉坐在床边。罗卿卿发现施如玉脸色憔悴,眼睛里都是红丝,头发也有些零乱。施如玉在人前一向是坚强干练的作派,今天这个样子,马上让罗卿卿想到何皓笙被捕的事情。
她看着如玉,道:“你……都知道了。”
施如玉点了点头:“他被关在兴华门外第一监狱,我已经……去看过他了。”
罗卿卿一霎时就想起,东风被关在卫戍司令部,她去探视的情景。她握住施如玉的手,感到如玉手心冰凉:“如玉……”
施如玉强作镇定:“司令部军事法庭已经判处何皓笙死刑。”
罗卿卿内心一抽,紧紧握住如玉的手,想不出合适的话语宽慰,毕竟何皓笙和如玉之间已经隔了一道血淋淋的国仇家恨。这是谁都没有办法的事。
“如玉,你来找我,是想为何皓笙通融吗?”
“通融?他满手都是我国人的鲜血,司令怎么可能放过他?我思前想后,终是想明白,他罪有应得,我是中国人,我没有脸面为他奔走通融。”施如玉拿出一支黑色的钢笔,转动着笔杆,目光悲哀,一阵苦笑,“不瞒夫人,我甚至动过愚蠢的念头,想绑架夫人,以要挟司令放何皓笙一条生路。”
施如玉说着,把钢笔放到罗卿卿手里,罗卿卿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支做成钢笔形状的微型手枪!握着冰凉的“笔杆”,她立刻因为后怕、出了一身冷汗。
施如玉道:“我跟何皓笙……”她说到这里,狠狠咬住嘴唇,屏了好一会儿气,才摇头道,“算了,不说他了。夫人,其实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何皓笙,而是为了您。”
“我?”
“我去探视何皓笙时候,他竟然告诉我一件令我万没有想到的事情。他已是将死之人,我想他没必要骗我。而这件事恰恰跟夫人最有关系。”
“什么事?”
施如玉看了眼周遭,乳母已经抱着孩子出去了。副官正站在门外守候。她于是身子前倾,对罗卿卿低声耳语道:“何皓笙告诉我,罗总司令遇刺,表面上是崎岛国人计划的,但是,这背后却有一个人给崎岛国情报组织送去假情报,让崎岛国误以为总司令意与瞿军联盟,共同对付崎岛国,才让他们对总司令下了毒手。”
“这个人就是谁?”罗卿卿急迫地问。
施如玉却顿了住:“这个人原本不想告诉夫人。可是,又想到,我被何皓笙骗了那么多年,险些助纣为虐,我想夫人应该做个明白人,不要重蹈我之覆辙。”
“如玉,你平时说话不是这样吞吞吐吐。我想这个人一定跟我有很大关联,你放心说吧,我不会怪你。”罗卿卿口气从容,声音却忍不住有些发颤。因为生怕施如玉说出一个人的名字。
“这个人是……”施如玉在床沿上写下三个字——瞿东风。
天上人间情一诺
汽车绕过古寺,驶进莽林深处、戒备森严的小院。
等候多时的副官急忙小跑过来,打开车门。瞿东风下了车。
微风从耳际悄然吹过,他扫了一眼甬道旁边,看到那些蕊珠似火的石榴花,他刚冷的嘴角不由自主撇出一丝淡淡笑意。
走进屋内,看到乳母抱着孩子,出乎他意料的是卿卿竟然没在屋里等他。
“夫人呢?”瞿东风问。
乳母道:“夫人说想出去走走。我劝她,还在坐月子的人,出去怕受风。可夫人她一定要出去。”
瞿东风摇头苦笑:“还是这么任性。”说罢,急走两步,从乳母怀里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
小不点儿本来闭着眼,被移到爸爸怀里,半睁开了眼,忽然,小嘴一咧,笑了一下。乳母立刻拍手道:“笑了。笑了。知道爸爸回来啦!”
抱着这个又轻又小的小生命,一种平生未有过的责任感、沉甸甸的压迫上他心头。他低下头,亲着孩子胖嘟嘟的小脸。这时候,唯一的感觉就是要用一生的爱、好好地疼这个孩子。因为这是他生命的延续。是他和卿卿的宝贝。
窗外云淡风清,石榴花在微风里摇曳着一树烂漫。柔嫩又充满韧性的枝条上萦绕着花的淡香。五月萌苞,三阳蕴秀,半年辛苦默默等待的、是秋后万千珠玉藏的丰盈圆满。
他抱着孩子,深深地贪看。试图从孩子巴掌大的小脸上、分辨出哪里长的象卿卿,哪里象自己。一阵微妙的情愫在心里荡漾开,激荡出一痕一痕强烈又深刻的涟漪。
他几乎有些想流泪的冲动。这世上,有什么比孩子更能见证两个人几乎甘愿耗上性命的苦恋?
孩子张开小嘴,蹙着眉头,在瞿东风怀里不安稳地哼哼起来。瞿东风有点紧张:“他怎么了?”乳母笑起来:“准是饿了。”瞿东风松了口气,把孩子送回乳母怀里。转身看了眼空荡荡的门口,问道:“夫人去了哪?”
乳母道:“夫人一准是去了庙里,这两天,夫人就爱去那。想是给小公子进香祈福吧。”
这座古树掩映的小庙,据说在二百年前,规模远胜过现在。前朝建都平京,金陵衰落,寺庙年久失修越来越破败,香火也淡了。现在寺里只住着几个尼姑和带发修行的女子。
寺庙的庭院里有一棵古树,罗卿卿不知道那是什么树,只是很喜欢树上开的花。橙红的颜色,开的茶杯大小,像满树挂了许多的灯。
她走到树下,看到有一些落花,花是整朵落下来的。她捡起一朵,拈在手心,真像一盏小灯。她闭上双眼,想起从寺里师傅那里听到过一句:一灯能灭千年暗。
视野里是一片黑暗。四面静得出奇,能听到花掉在地上的声音。她不禁想,谁能在黑暗里,也给她一盏灯呢?
“卿卿。”寺院门口响起瞿东风的声音。
她没有马上应声,有一时恍惚、人好像僵住了似的。
他走过来,又抬高声音,叫了她一声。
她这才回过神,赶紧转身,用欢喜的声音道:“你……你回来了。”
“怎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