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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东风打断房客的话:“我们就在这儿等了。”
“不,我想立刻见她。她在哪?快告诉我!”罗卿卿迫不及待地追问房客。
瞿东风跟房客使了个眼色,房客知趣地咽下后头的话。自顾自地回房去了。
左等右等不见赵燕婉回来,罗卿卿焦虑起来:“妈妈不会出什么事吧?”
瞿东风故作口气轻松道:“婉姨这阵子好像牌瘾很大。多半儿去哪家打牌了。打个通宵也难说。”说到这里,又看了下表。
“是不是很晚了?”罗卿卿问。
瞿东风点头:“我大哥有一处公馆就跟这里隔一道街。我们不如去那儿住一宿。明天再来。”
“不。我还想等等。”
一直等到午夜,还是不见赵燕婉的身影。罗卿卿看了眼一直陪在身边的瞿东风:“对不起,非让你跟我等到这么晚。我现在是不是变得很让人讨厌?”
瞿东风笑了笑。没有回答。
这种反应好像某种默认,罗卿卿心里一凉。中夜的风吹过来,让她浑身打了哆嗦,这时候才发觉平京的春天真是冷。
“我们走吧。”她用手搓了搓胳膊,想让自己暖和一些。
两个人一道走向院外。瞿东风伸出手,把罗卿卿的手握在自己掌心里。他的动作很自然,好像两个人还在小时候。
瞿东风的掌心异常温暖,罗卿卿觉得那一掌覆在手上的温度足够把她整个人暖和过来。
“你闻到栀子花儿的味了吗?”她问。
他摇了摇头。
她得意地窃然一笑,他当然闻不到,因为花香是从往事里传出来的。
梦好莫催醒
槐树胡同儿的高墙里藏着一栋疙瘩砖砌筑的二层小洋楼。很少有人知道这座半旧的小楼里、住着当年著名的电影明星田绮梦。田绮梦大红大紫过,也结过婚,生过孩子。不过,自从瞿家大公子瞿东山给她购置了这栋小楼,她便从影坛上销声匿迹了。田绮梦略微有些洁癖,要不是看着瞿二公子的面子,她说什么也不可能让那个脏兮兮的“假小子”踏进小楼半步。
楼梯上响起脚步声。田绮梦转过头,早上的阳光正好斜照在楼梯上。阳光在罗卿卿周身蒙上一层光影,田绮梦便有点错觉,怀疑自己是不是看到了西洋传说里的天使。
惦记着要见妈妈,罗卿卿起得很早,一早挑了件白色洋装穿在身上,洋装是件白色缎面连衣裙,罩在裙装外面的薄纱装饰着英国刺绣,下摆缀着一圈银色蕾丝编织的玫瑰花。记得听南天明说过,白色在东方人眼里表达哀思,在西洋人那里却象征着纯洁的爱情。
她还特意挑选了一支银色镶梅红的蝶恋花流苏发簪,斜斜地别在一边的头发上。
瞿东风正在洗漱间里刷牙,见卿卿从门外走过去,喊了声:“站住。”
罗卿卿停在门边。瞿东风走出来,上下打量着换了女装的卿卿。牙刷叼在嘴里,他不便讲话,扬了扬眉毛,做了个惊艳的表情。
当田绮梦从瞿东山嘴里得知罗卿卿是罗臣刚的女儿,立刻笑吟吟地迎上来:“我的天呀。我以为我见过的美女不少了。哪想到还有这么标致的人儿。当年罗总司令在军政界是出了名儿的美男子。这可真是龙生龙,凤生凤啊。”
像这样的恭维,罗卿卿在金陵早已经听得习惯。礼貌得回应了一声“谢谢”。
等瞿东风洗漱完毕,罗卿卿想立刻去见妈妈。瞿东风却要吃过早餐再走。耐着性子吃完早餐,瞿东风却端着茶水跟大哥瞿东山攀谈起来。
瞿东风翘起二郎腿,一派悠然道:“大哥,我想买你一处产业。”
瞿东山冷“哼”了一声:“就知道你三更半夜来我这小楼儿,不会无缘无故。想要哪儿啊?”
“蝎子尾胡同儿号。”
瞿东山“咣当”把茶碗撂到茶几上:“你真敢开口。那可是我最好的买卖。”
“急什么。还没听我出价儿呢。”
“什么价儿?”
“两海轮军火。”
瞿东山眼睛一亮,随即一脸质疑:“那两船军火是父亲犒赏你打燕水岭有功。多少人做梦都想要,父亲一概不批。你肯就这么转给我?”
“父亲好不容易批了出洋肆业局,我总得找个地方把它建起来。”
“出洋肆业局?那是往里头砸钱的事儿。就算你送出洋的那些穷学生以后会回来报效,那也得等上好几年。以现在的形势,哪有直接买来的军火实惠?二弟跟我做这宗不划算的买卖,我看还有别的原因吧。”
瞿东风淡淡一笑:“能讲出来的原因都说了。卖不卖就看大哥一句话。”
瞿东山没有立刻回应,端回茶碗,继续喝着茶。
罗卿卿向瞿东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该走了。可是,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瞿东风竟把脸别过去,欣赏起窗户外头老槐树上缀着的花串。罗卿卿忽然心中一悸,一种隐隐的直觉暗示她瞿东风好像在有意拖延着什么。这种怀疑,让她几乎联想到妈妈可能出了意外。她不敢再想,也不能再等。兀自起身,上了楼,又从东侧的楼梯蹑步走下来,从院子的小偏门走了出去。
几乎一路小跑着,罗卿卿回到母亲住的四合院,北屋上房还是挂着锁。不祥的感觉让她在清冽的晨风里不住地打着颤。
敲开一户房客的门,问道:“知道房东太太去哪了吗。我有急事找她。”
“房东太太一般不到晌午不会回来。你要是太着急,就去蝎子尾胡同儿号。她多半在那儿。”
蝎子尾胡同儿号。罗卿卿一愕,好像刚才从瞿东风嘴里才听到这个门牌号码。
走进蝎子尾胡同儿,号是间青墙灰瓦大宅,几乎占了四分之一的胡同儿。但是从外观看跟寻常住户并没太大区别。
罗卿卿在朱漆大门上扣了两下门环。门上的铁皮窗,拉下一条缝,有人从里面盯看她问道:“找谁啊?”
“赵燕婉。”
门后马上响起拉闩声。里头的人把罗卿卿让进去,道:“赵太太在四季海棠那间儿屋。你自己去找吧。”
不同于一般住家,院内的房屋被隔成一小间,一小间。每间上面都挂着个白字黑底的小牌。写着诸如“茉莉飘香”,“芍药争春”之类的名字,类似饭馆里的雅座。
但罗卿卿明白这里绝对不是饭馆。每一间屋都紧闭着门,没有觥筹交错的喧哗,没有笑声人语,整个院子静得好像一座坟墓。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异样的味道。
罗卿卿走到那间“四季海棠”前,轻轻推开门扇。
烟雾弥漫里,赵燕婉斜躺在炕上,正扶着烟枪上的烟泡,对在大烟灯上边烤边吸。听到门响,她懒得起来,把眼睛睁开一条细缝,隔着烟雾,看到似乎是个女子。便问道:“租房子啊?”
对方没说话,隔了好久以后,听到一声“妈妈”。
站在门口,罗卿卿看着骨瘦如柴的妈妈,感到嘴唇剧烈地颤抖,心酸堵住喉咙口。很长时间,只有沉默和对视。泪珠一滴,跟着一滴地淌落。
“滚!谁叫你回来的!”赵燕婉突然象发了疯,抄起灯盘子,把里头的烟枪,烟灯,烟签子一股脑朝罗卿卿丢过来。
罗卿卿错愕在原地,顾及不到躲闪。
背后,一双臂膀猛然环住她,用力一揽,把她抱出屋外。
“卿卿,没事吧?”瞿东风感到臂弯一沉,卿卿好像虚脱了一样,整个身子瘫在他怀里。他赶紧更用力地抱住她。
罗卿卿努力抓住瞿东风的胳膊,紧紧地抓住:“怎么会这样?怎么这样?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不怕。有我。有我呢……”瞿东风喃喃道。
“卿卿——”一声声嘶力竭地呼喊,赵燕婉突然冲出来。
瞿东风本能地把卿卿护向一边,卿卿却挣脱出去,跑向赵燕婉。
赵燕婉一把抱住女儿,反复摸搓着她的头发和脸:“孩子,伤着了吗?啊?”
罗卿卿摇着头,拥抱住妈妈,她几乎不敢用力,妈妈已瘦成皮包骨,她害怕一用力就会伤了她。
赵燕婉一边痛哭,一边拍打着女儿:“你这个不孝的孩子,怎么这时候才来看我啊……你,你怎么这么傻,放着大小姐的福不享,跑到这儿干什么呀……你要是出了什么事,不就是要我死吗!”
赵燕婉的失声大哭,引得不少人出来观瞧。大烟馆的老板也跑出来,看出了什么事。
瞿东风走到老板面前,道:“在平京这地方开鸦片馆子,你胆子不小啊。禁烟可是政府的明文规定。”
瞿东风穿着便服,老板并没看出他有什么来头,笑道:“上头的规定在我这儿行不通,那自有行不通的道理。小兄弟,你市面见的太少啦。”
瞿东风也笑了一声:“是,算我市面见的少。”
第二天,蝎子尾胡同儿号被查禁,老板和伙计被一并投入监狱。
又过了两天,朱漆大门旁边钉上了一块牌子,上书“出洋肆业局”。
这三天里,崔泠每天都带着一个东洋医生来看望赵燕婉。据说东洋医生有一套较先进的戒烟方法,注射十几天西洋药剂就能戒掉大烟瘾。
这天,趁着东洋医生在里屋给赵燕婉诊治,崔泠拉住罗卿卿的手,道:“这两天照顾你妈妈也把你累坏了。我过会儿让东风过来,带你出去玩玩吧。”
虽然只两天没见到瞿东风,罗卿卿觉得好像过了好长时间。听泠姨这么说,便答应下来。
罗卿卿从院子里接了一盆水,想梳洗一下。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走进院门,再一看,竟是章砾。
章砾走过来,低声道:“罗总司令要小姐速回金陵。”
爸爸……罗卿卿咬住嘴唇,看到脸盆里、自己的倒影在水里剧烈的晃动起来。
章砾继续道:“为洗燕水岭战败之耻,戚明达派了支部队突袭华北军的长平关。没想到又吃了败仗。现在华西军和华北军可谓剑拔弩张,恐怕不拼出个你死我活不肯罢休。我华东军的地方正好夹在这两方势力之间,小姐现在逗留平京,又跟瞿家有交往,对罗总司令裁决军务很不利。”
又要打仗了。罗卿卿在心里叨念一声,这才明白为什么这两天一直没见到瞿东风。
罗卿卿瞥了眼北屋,道:“妈妈现在身体很差,我不想走。”
“不想走也必须走。这是总司令的命令。”章砾道。
罗卿卿听得出章砾口气里没有一点回旋余地。
见罗卿卿要转身回屋,章砾一把抓住她的手,大步流星向院外走去,道:“事不宜迟。晚走一步,恐怕会被瞿家先下手为强。”
罗卿卿没有深究何谓被瞿家先下手为强,只是本能地想挣脱章砾的手。章砾比大部分男子都高大壮硕很多,抓住一个纤纤瘦弱的女孩子自然象抓住一只小鸡。罗卿卿只能被动地被牵出院外,正被章砾拉向等在院外的轿车。附近的院门洞里突然冲出四五个男子,呼啦一下把他们包围住,好像早已等候在那里。
“这位先生要带罗小姐去哪儿啊?”一人问章砾道。
章砾知道情势已到这个地步,说什么借口也无济于事,只想让罗卿卿看清瞿家的真实面目,便反问道:“你们又是什么人?负责监视罗小姐的行动?”
“岂敢,岂敢。”对方打着哈哈。
章砾道:“既然不是,就请让开。”
“那可不行。军长派我们来请罗小姐去赴家宴。这位先生想带罗小姐出门,还是改天吧。”
军长。罗卿卿马上想到瞿东风。见章砾跟几个人周旋,她趁机甩掉他的手掌。走到来人面前道:“好,我去见你们军长。”她无暇想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只知道这时候自己最想见到的人就是瞿东风。
出乎罗卿卿所料,几个人并没有把她带向瞿府,而是来到军统局。罗卿卿一下火车的时候就被押到过这个地方。她立刻警觉起来:“真是瞿东风派你们来?”
车里的人回答道:“我们的军长是瞿东山。”
瞿东山?罗卿卿想不明白瞿东山为什么要请她,直觉里感到不会有好事。
由他好处行
经过几道被士兵重重把守的铁门,罗卿卿被带进一间套房。虽然比拘留所干净敞亮许多,整个房间还是充满囚禁的压迫感。罗卿卿在房间里坐了一会,瞿东山出现在房间门口。
罗卿卿腾地站起身,几步冲到门前:“瞿军长都是这样对待客人吗?”
瞿东山表情冷漠,眼睛里甚至射出隐隐凶光。罗卿卿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过,瞿东山口气还算客气:“罗小姐稍安勿躁。在下请罗小姐来实有不得已的苦衷。望罗小姐不吝屈尊,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