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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 京城里的十四阿哥
四阿哥将手中的乌金马鞭丢到傅有荣怀中,“和福晋爷用午膳了,今儿我们这些兄弟,不被皇阿玛骂上两个时辰,再在他跟前跪上一个时辰,他也消不了这口气。”
傅有荣左右瞟着,看着无人听见,暗暗松了口气,低声道:“爷,这也不关爷的事,和您能勉强搭上线的那河丞收了齐管事的钱,并没有找陈变之的麻烦。您不是还让人转命他,赶紧把堤给结实补上了么?不说太子爷手下那些豆腐渣、煤渣胡乱补的堤,就是八爷、九爷也没您这么实茬。”
十四阿哥一哼,“高家堰决了大口,黄淮沿岸三十多州县被淹,堤坝倒了不止二十处,皇阿玛还是要保着太子爷。他不骂骂我们出气,他又能怎么样?爷这叫陪太子挨骂。”说罢,一步一摇,向乾清宫而去。
十四阿哥方走到宫门口,就见得魏珠捧着黑牛角轴的五色绵缎圣旨,轻手轻脚退了出来。
十四阿哥看着黑牛角轴,知晓是颁给四品官的圣旨,便也不在意,挥手让向他请安的魏珠起了身,走了进去,果然见得太子爷、二阿哥、三阿哥、四阿哥一直到十三阿哥,俱跪在了里面。
他慢慢蹭了过去,磕头请了安,向康熙呈报了北古口军营的事儿,果然被挑出刺,狠批了一顿。他也不分辨,老老实实请了罪,嗵一声,跪在了哥哥们的身后,直到掌灯时分,才被赶了出来。
十四阿哥虽是成婚了,却只有十七,康熙仍是让他住在阿哥所里。他也不回去,跟着八爷、九爷、十爷一起去了宫外九爷府喝酒。
六月三伏地天气热得不行,酒宴摆在了通直斋的水榭中,通向湖岸的几道回廊挂满了明纱角灯,映在开满莲花的湖水中,影影绰绰,回廊上苏州戏子的娇柔弹唱之声隔水而来,颇有几分江南水乡的韵味。
“八哥,我原想着皇上会重新起用陈变之的,怎的没半点声响?”十四阿哥早脱了朝服,只穿了葛纱儿单衫,系着明黄带子,敞着怀倚在椅子里,疑惑问道。
“谁叫你磨磨蹭蹭来那么晚,活该你没听着,若是你来早些,我们说不定还能回早些。”十爷瞪了他一眼。
十四阿哥大笑。“哥哥们运道不好。偏要在那时辰去乾清宫回事儿。被高家堰决口地消息堵在里头了吧?”他得意将手中地冰镇扬州麦烧酒一口喝了。“陈变之这回升了几品。什么地方地河道?总不会让他顶了张鹏吧?”
十爷重重呸了一口。“他想做河道总督。十年后再说!皇阿玛这回也是要补偿他。让他从当初地正六品直接升到了正四品。还给了他一个大肥差。他们家祖坟上真是冒青烟了!”
十四阿哥大大一愣。挺身坐起。“肥差?河道才是真正地大肥差。可惜陈变之是个死脑筋。还能有什么肥差?”
九爷笑道:“扬州知府算不算大肥差?还让他兼了扬州府河道同知。这会他要是再四处查看河堤。也没人说他干涉河政了。”
十爷不满道:“九哥。你乐什么?要不是这个陈变之把底儿都抖了出来。我们今天犯得着挨这顿骂么?”
半晌没有说话地八爷。轻轻笑道:“他府里齐二管事地妹子。不就是陈变之地夫人?如今也是正四品恭人。扬州府台夫人。他能不乐么?好歹也算是他府里出去地奴才。”
十四阿哥顿时笑了,“也是,九哥门下的奴才,像她夫君这般能得皇阿玛看重地,可没几个。”皱了皱眉,“听说她还没有生养,陈变之会不会休了她?”
九阿哥笑道:“我倒是放心得很,陈变之那性子,就凭上回儿他犯欺君之罪,齐强妹子要跟着他一块去死的情份,她正室嫡妻的位置这辈子都稳稳当当。秦道然说她是个绕肠子的伶俐人,还怕她压不住那些生儿子的妾么?”
十四阿哥听他又开始夸秦道然,没好气地道:“你别高兴太早,她惯会用便宜话哄主子,你指着她,还不如指着她哥哥替你多赚点。”
九爷和十爷齐声大笑,八爷也忍不住轻笑,九爷笑道:“她会哄人,也要人听才是,谁叫你喜欢听?活该叫她哄住了。听说她嫁人了,还巴巴儿地送了两大抬直毛料子,生怕她嫁得不风光,站不稳脚跟。平日哥哥我怎么就没瞧出你这傻德性?”十爷拍着桌子,笑得喘不过气来。
十四阿哥恼羞成怒,叫道:“添妆送陪嫁的不止我一个,四哥送了,你也送了,怎么就是我傻了?!”
九爷笑道:“我是看着齐强送地,你是看着齐强妹子送的,怎么能一样?至于四哥……”九爷微微皱了眉,看向八爷,“八哥……”
八爷慢慢抿了口酒,“太子爷这一阵子怕是不敢再动河银了,但他还有江苏漕盐和内务府替他撑着。江苏帮是漕
大帮,不能再让它替太子赚钱。淮安地二帮主怕是的,扬州府地连震云也该叫齐强再去会会他了……”看了看十四阿哥,“至于齐强的妹子,要用她地时候,只要十四弟张张口就行了。四哥……他还差着火候儿呢……”
齐强看着通直斋里竟夜未完的饮宴,轻轻叹了口气,和秦道然打了招呼,回了隔九爷府两条街的偏帽儿胡同齐府。
齐府是九阿哥赏赐,足有二十亩地,占了大半个胡同,前后五进房舍,五十七间屋子。三四进之间偏西隔有个西花园,到底还有一个后花园。齐强一路方过了三重门,就听得后头五进内宅里传来女人的哭闹声,争吵声。他一皱眉,停下了脚步,对跟在身后地伏名道:“把饭摆到西花园卷棚里去,你跟我来。”
伏名连忙应了,急急吩咐下人摆饭,便追在齐强身后进了西花园卷棚。这卷棚设在湖边绣林松墙之中,也是一明两暗三间书房,是齐强夏日里起立之所,最近一月他甚少回后宅。
安生正在书桌边替齐强写文书,见得齐强进来,连忙站起。他如今也有十五六岁,看着比伏名俊气,穿着**绸长衫,系着丝绦,长衫下露出玉色绫锁点翠汗巾子。
安生看了看齐强的脸色,与伏名互换个眼色,一起在东坡椅儿前摆了描金横几,看着齐强房里的丫头目儿捧了四方顶漆食盒进来,两人一起摆饭。
伏名先捧上了一银盏冰湃梅汤,齐强接过,两三口便喝完,重重向横几上一放。目儿原是齐强收用过的通房大丫头,知晓他心情不好,越发小心翼翼摆下饭菜,齐强一挥手,“不耐烦吃,就上碗面吧。”伏名连忙应了,从食盒中取了一大碗猪卤肉,一大碗黄豆细筋凉面,一张银汤匙,一双牙箸。
齐强自个儿浇了卤,倒上蒜汁酸醋,就着小菜吃了几口,接过安生用大银菊花杯筛上的泰州五加皮酒,看那丫头,“目儿,你下去。”目儿连忙应了,静静退了出去,齐强看着伏名道:“你的消息确实?”
伏名小声道:“是九爷身边的高福儿悄悄告诉奴才的,他今日跟的马。他听八爷和九爷说,姑爷得了扬州府的府台兼河道同知,姑奶奶也封了恭人。魏珠公公晌午就上路去高邮传旨了。”
齐强怔了半晌,长长叹了一口气,安生陪笑道:“大爷,姑奶奶得了正四品地诰命,也是个喜事儿,大爷烦恼什么?”
齐强指着伏名,“他们还说了什么?”
伏名越发小声,“八爷说扬州是太子爷地钱箱子,守得和铁桶似的,这几年来只插了一个绿营河标千总进去,独木难支。这回不说皇上派了个纯臣进去做了知府,十四爷门下的奴才好歹也进去了一个,虽是个妇人,若是能借着夫君的势,难说能弄成什么样子。还说,无论如何,要把江苏帮的连震云拉拢过来,否则就除掉他,还要让大爷再去一趟呢。”
齐强狠狠把手中地大银菊花杯砸在了地上,在青砖上发出刺耳的砸地声和连串地跳跃滚动声,他腾然站起,在房里来回急走,胸膛起起伏伏,喘着粗气。
安生和伏名皆是闭气噤声,齐强喃喃道,“叫她不要嫁官道上的,她不听,如今算计到她头上来了。叫她离十四爷远一些,她不听,如今十四爷说一句话,她还能不去赶着办?连震云是好惹的么?他什么事做不出来?那么些人都死在他手上了,会饶了你一个妇人?便是那姓崔的,哪里又是一个好相与的,和连震云一般的狠辣……”
安生隐隐约约听了半会,小心说道:“爷,奴才倒是有个法子,让姑爷做不成扬州知府。”
齐强脚步一顿,“什么法子?”
“朝廷地制度,府州县官员都不得本籍为官,高邮州隶属扬州府,若是把这一层让人捅出去……”
齐强摇头道:“没用,演官儿本藉不是高邮人,他从外地迁来,在高邮只是寄藉。何况皇上下了御旨,自然可以不作一般看待。”
伏名想了想,“或是写封信给姑奶奶,让她回高邮老家呆着,要不来京城里探亲?”
齐强苦笑道:“我不敢让她离开演官儿,她还没替演官儿生下一儿半女,若是在眼前还能有个准备,要是不在眼前,让他在外头不声不响地另娶了一个……”
伏名和安生顿时哑然,齐强坐倒在椅上,废然长叹,“只好寻法子早些去扬州……”
安生道:“大爷放心,早着呢,这时节河上的大水还没退干净,从京城到高邮,少不了两三个月。再说奶奶那样地利害人,便是十四爷要使唤她,也得慢慢来软的不是……”
正文 第五章 高邮州的灾民们(上)
发
演和齐粟娘走在高邮大街上,满街皆是遭灾的百了粥厂,早晚两顿的稀粥勉强救活着逃入高邮城内的四乡灾民。
“不知道老家里怎么样了……”齐粟娘心有余悸,若是到了高邮就直接回乡下老家,怕是躲不开这一场突来的大水。原本固若金汤的高家堰突然决口,黄河之水反涌入漕,沿岸二十余处堤坝倾颓,三十余处州县的百姓大多是在睡梦中被洪水吞没,这一回大灾里的丢命的百姓比七年前多了不止一倍。
陈演叹了口气,“好在洪峰到达高邮时,已是清晨,想来应该能逃走不少。”慢慢顿下脚步,沿街站满头插草标的稚子弱女,干妇瘦汉,更有那衣裳褴褛的妇人跪在地上,抱住饿得奄奄一息的孩子,哭道:“大爷,行行好,买了这孩子,让他保住这条命吧……”
齐粟娘转了头,不忍再看,陈演紧紧抓住齐粟娘的手,抬手掩住她的眼睛,“回家去吧,粟娘。”
齐粟娘回了宅子,便开始收拾衣裳,比儿默默在一旁打下手,不过只是她和陈演的几身衣裳,“乡下的屋子怕已是被冲了,便是等城门开,回去了也是没地方住。比儿,你就在家里呆着。”顿了顿,从钱袋里取了五十两银子给她,“看着外头卖身的,买两个回来罢。总算也是能活两条人命。”
比儿接过钱,“怕是用不了这许多,以往上灶丫头二十三四两一个,现在……在灾民里寻寻,三四两就能买到一个会做饭洗衣的女孩子。”
齐粟娘叹口气,“把爷的小厮也买了吧,余下的钱,你看着实在活不下去的,便散给他们吧。”
比儿犹豫道:“奶奶已经捐了一千两银子给粥厂了。再者,家里的屋、地必是被冲了,爷和奶奶若是回乡下,免不了还要替亲戚四邻打算,修屋整地全指着爷和奶奶,怕也是个大项。”
齐粟娘拍了拍比儿的手背,“不差这几十两,我哥哥给我地嫁妆银子还多着呢。
爷又不是个光会读死书的呆子,这会儿书铺来订的河图,订钱已是下到五十两一幅了。不会饿着我的,你放心。”
比儿轻轻一笑。点了头。把银子收好。过了几日。水退三十里。高邮城门终于打开。陈演打听到消息。一大清早便赶着骡车。带着齐粟娘向乡下老家急奔而去。
骡车里塞满了一袋袋地米面。齐粟娘坐在陈演身边。渐渐看到水退后留下地一片暗黑色地泽地。心里又凉又荒。眼见得到了陈家村。原来百来户地村子被冲成了平地。连屋下石墙角都被洪水泡散。唯有山坡上地观音庵勉强立在太阳底下。
陈演地骡车驶到了小山坡下。四散在观音庵里庵外地几百村民渐渐鼓骚起来。“是演官儿!是演官儿和粟娘回来了!快。快去叫族长们!快去请周先生!”
陈演见得存活地村民虽是个个面黄肌瘦、衣不蔽体。却也有几百人。心中大喜。连连催马。笔直驶到了观音庵前。齐粟娘眼见着齐、宋、王四姓族长都迎了出来。却不见陈家传老爷子。心中一沉。四姓五村不下千人。如今这山坡上却只有四五百人了……
宋二爹老泪纵横。也不待陈演见礼。一把抓住他地手。“演官儿。咱们这几家。就剩下这几个人了……”
齐家族长齐贵看着齐粟娘。强忍着泪。“粟娘。咱们齐村除了一百来个光人。半点都没剩了……”
齐粟娘忍着泪,说不出话来。王大鞭叹了口气,转身请了位身着灰葛布襦衫的短须文士,对陈演说道:“演官儿,这位是村学里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