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琬玥接过帕子,刚要说话,敏杭却转身就走。
琬玥叹一口气,却又见他停在门口,踟蹰了一阵,转过头来问她:“脚好了吗?”
琬玥一愣,点点头。
他也点点头,再没多话,出了西厢院,依旧回大房守着福晋。
他走后,琬玥站在房门口发呆了好久,明月说夜凉要关门,她也不肯,就站在那里,望着敏杭走时的方向,一会儿笑,一会儿叹气,明月在旁伺候她,只以为是中了邪。
作者有话要说:
☆、府中一变
鄂福晋那次受伤之后,虽然大夫说并没有什么大碍,可她这身子,却一天天虚弱起来,春天的时候还能坐在院子里看花,及入秋,人就连坐都坐不稳了,成日只能靠在床上或躺椅上,饭也吃不进多少,大夫开的药,她也吃了吐吐了吃,并没有起什么效用。琬玥寸步不离地在旁伺候她,经常等她睡着了,便一个人掉眼泪。
她进府以来,福晋是待她最好的人,疼她惜她如亲生女儿一般,四月生日的时候,她人那样不好,还强打精神吩咐曼思好好地办她的生日,知道她生在海棠花期,还特地叫人从外头弄了上好的几株西府海棠来种在她的院子里,后来,又着人绣了好些带海棠花样的衣物床被给她,极为爱宠她。
本来因鄂亲王之故,琬玥是不得过来贴身伺候她的,可她执意要琬玥陪在身旁,鄂亲王才遂了她的意。可也因为如此,鄂亲王就很少再进福晋的房,哪怕回了府,也是在书房里头待着,等琬玥走了,才过来看一看福晋。
琬玥在旁伺候,心中总是不安,总觉得,鄂福晋和鄂亲王那次的争吵,恐怕与自己有关。而且,敏杭对她的态度似乎也有些变化,虽然他从前也总欺负她,可福晋病来,他虽然常过来看,可见了琬玥就像没见一样,眼神中的那种冷漠和以往完全不同,不是孩子气的,任性的,而是似乎发自心底的对琬玥的厌恶。
琬玥一个人的时候常常反复想,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她好像成了鄂亲王府罪人的感觉?却毫无头绪,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答案,她也想找敏杭问,可又不敢,她和敏杭之间的关系,之前说亲不亲,说远也不远,问个话总是可以的,但现在,敏杭之于她,就像是隔了十万八千里,她哪里还敢问他的话,她现在又退到进府之初时的样子,连看他,都不敢了。
鄂福晋虽然病着,脑子却很清楚,大略能看清楚琬玥的心事,身旁没有别人只剩她二人时,她经常宽琬玥的心,讲一些敏杭小时候的事情给她听,说敏杭就是那样的性子,不冷不热的,可心眼儿不坏,再长大了些,就会好的。琬玥看福晋病着还顾及自己的感受,心中不禁更酸,也宽福晋的心,说自己并没有吃罪他。她这样一说,鄂福晋看她的眼神就更慈爱喜欢,后来吃药,不是琬玥亲手喂的,她都不肯吃,念佛经,不是琬玥念的她也不肯听,日常起居越来越依赖琬玥,醒来睡觉,都要确认琬玥就在身旁。
之后入了冬,怕琬玥夜里回去雪大路滑摔了,就干脆让琬玥就睡在大房里,这样也好她寻她时,她立刻便能到。
琬玥起初觉得这并没有什么,福晋是病人,十阿哥与鄂亲王又经常不在身边,依赖自己是很正常的事,所以不在意。可后来,她渐渐觉察出不妥起来——鄂福晋经常看着看着她,就唤出果沁的名字,有时说着说着敏杭小时候的事,又说到了果沁,琬玥这才明白过来,福晋这是……糊涂了。她心里难过起来,害怕起来,因为老人都说,人要去了,才会痴呆糊涂,认不出人。她之前虽然想哭,在福晋面前总还能忍着,免得福晋多心,可自从福晋糊涂起来,成日地叫着“果沁”“果沁”,她心里的酸楚就再忍不住,动不动就滚眼泪,一日里,大半时间是哭着度过的。
就在她以为福晋就要保不住的时候,忽然有一日,福晋却精神了起来,人也不疲弱了,看人的眼神也清亮了,最好的时候甚至一日里能坐好几个时辰。她没多想,只觉得是好人有好报,福晋终于熬过来了。可谁知道,敏杭的生日一过,福晋的状况就急转而下,没过十日,人就没了。
那日琬玥也是照常给福晋喂药念经,念着念着,曼思忽然在身后悲喊一声,扑倒在床边,哭喊着福晋福晋。琬玥心中一惊,手中的经书应声而落,她哭着趴到福晋身旁,整个人颤抖不止。她亲额娘去时,她才三岁,不懂事,也就没有痛楚,可这次,她却是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那种无力感,那种抓不住挽不回的悲戚,她哭喊不出来,只是眼泪一直流一直流,打落在福晋的被褥上,她知道,鄂福晋这是要去了,可是……可是她什么都做不到。
鄂福晋缓缓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那似乎都是花了全身的力气。这些日子因为吃药少食,她早已是面黄肌瘦,昔日瓷玉般的肌肤早已不见,只剩一副皮包骨。她想抬起手来摸摸琬玥的脸,可那都是徒然,她哪里还有力气。
琬玥泪眼朦胧地看着她,知道福晋可能有话要说,连忙把脸上的涕泪擦一擦,凑到福晋唇边。
福晋最后的一句话,几乎是用气传出来的,几不可闻,除了琬玥,并没有第二个人听得到。说完那句话,鄂福晋就缓缓地合上了眼睛,再也没醒过来。
满屋子的下人见福晋没了,都跪地痛哭,一时间,屋子里像被大雪冲走了一切生机,人人都捶胸抹地地哭着,丧嚎震天。
琬玥在这震天的哭嚎声中,呆呆地想着福晋最后的那句话:王爷,让琬玥,嫁进来吧……
她麻木地转头望向窗外,外头天蒙蒙黑,雪还在飘,就像是老天落的泪。
她想起来十阿哥生日那日精神满好的鄂福晋,婉坐在桌前,左手牵着她,右手牵着敏杭,不住地望着她和敏杭笑,还把他们的手,叠握在一起。
她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那是,回光返照……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人挖空了一块,疼得发紧。她握住鄂福晋还带着体温的手,只希望这是场梦,是她之前无数次做过,但终究都会醒的梦。
可福晋一点一点凉透的手掌告诉她,这是真的了。
她哭得更伤心,比当初知道自己被阿玛抛弃之时的伤心,要多千万倍。
作者有话要说:
☆、府中一变
敏杭与他阿玛接到丧讯,就火速从宫中赶回,一路父子都忍着泪,只希望是传话的人,弄错了。可一进府门,就听见震天的哭丧声,二人才醒悟到,这是真的了。
敏杭连路都走不稳,是管家搀着进的房。鄂亲王也好不了多少,雪地里一深一浅,好几次都险些滑到,可他不要人扶,硬是固执地自己走进去。
大房的门窗四开着,凉风穿堂而过,说不出的冷清凄惨。鄂亲王忍了一路的悲戚,在看到鄂福晋遗体的一时间,就再也卯不住,换成了一声悲鸣。那一声凄凉的叫喊,令屋子里所有的人都霎时止了哭,谁都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鸦雀无声的房内,鄂亲王蹒跚着一步一步地走到鄂福晋床边跪下,双手捧着她已经凉透的手,眼泪流成了河。这是他爱了一辈子,宠了一辈子的女人,她十七岁嫁给他,好似一个恍惚间,几十年的时间就过了。好像昨天她还凤冠霞帔,盖头掩面,好像昨天她还在院里弹琴,笑脸看他,好像昨天她还在对自己怒目相向,发疯发癫……可今天,她就冷冰冰地躺在这里了。他把头埋在她的手心里,身子颤抖着,不住地颤抖着。
敏杭倚着柱子在一旁看着他的阿玛,一声不吭地流眼泪。那个样子,和那日雪地里的他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是,这种悲伤更凄惨些,更似诀别。
琬玥站在福晋床边,看着他哭泣的样子,心像被撕裂。她都难过成这样,何况是他呢?那是他的亲额娘啊……她哭泣着,想要站到他身边。可鄂亲王猛然看见琬玥站在身旁,就像发了狂,站起来就狠狠给了琬玥一个巴掌。
琬玥才十岁,身子弱小单薄,这些日子为了照顾福晋又没吃好没睡好,哪里经得起这卯足劲的一巴掌。身子像片落叶般,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鄂亲王居高临下地指着她骂:“你这个祸害!你还敢出现在这里!滚!你给我滚!滚——”
琬玥被这一巴掌呼得耳内一阵惊鸣,她听不清楚鄂亲王的话,可他凶狠狂怒的表情令她害怕地圈紧了身子往后缩。可这都不是最令她伤心难过的,她心寒的是,敏杭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自己的那一双眼。他那双眼睛,琥珀色,迎着阳光时会有宝石般的色彩,可现在,却带着一种冰霜般的气息看着她,她望着他,终于读懂他眼神里的意思:他恨她。
他是恨她的,要不然,为什么她就摔在他脚下,他都可以一动不动,低眼看她,就像看着一个陌生到不能再陌生的人。就像看着一只滚满了泥水的狗。
他还是那个捡了手帕来还她的敏杭吗?他还是那个中秋给她捎来东西的敏杭吗?他还是那个叫人给她送姜汤来的敏杭吗?他还是那个惦记着她的伤,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就只为问她一句好不好的敏杭吗?
……他不是了……
琬玥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她的小臂手掌都被蹭破了皮,鲜血直流,可她不知道疼,一瘸一拐地路过面无表情的敏杭,一步一步地出了房门。外面雪下得那么大,没有人在意她,她像一个孤独的旅人,踽踽独行在这个银装素裹的世界,雪落在她的肩上,化了又落,落了又化,好像要把她小小的身躯湮没才肯放过。
她不想哭,她的心方才还知道疼,可现在,已经麻木了。被她踩出的脚印留在她身后,不消一个时辰,又会被大雪填满覆盖,就像她不曾走过。
但她的眼泪一直在流。落在她的衣襟上,晕成水,落在雪地里,化成洞。
简嫲嫲看到一瘸一拐走进房来的琬玥,不禁唬了一跳,上前去扶她,又发现手臂上被蹭破了皮,直流血,心疼得不得了,立刻叫喊着小明月,让她打水来擦洗。
可琬玥就像是一个玩偶,失魂落魄,眼神空洞。简嫲嫲让她坐她就坐,让她站她就站,全然没有什么生气。
小明月打了水进来,看琬玥这样,小声地问简嫲嫲,格格怎么了。
简嫲嫲看了她一眼,知道主子的事情不能多问,可还是担心,便问琬玥道:“格格这是怎么了?怎么摔成这样?从大房里头回来,怎么也没个撑伞作伴的人?”
琬玥的眼珠子转了转,愣愣地盯着简嫲嫲,说:“嫲嫲没有听到外头有人哭吗?”
有人哭?简嫲嫲没明白过来意思,琬玥站起身走到窗户旁,把窗子打开,一阵凉风贯彻房内。
“福晋没了……”
“什么……”简嫲嫲惊出了声,伸手捂住自己的嘴,难以想象。她是知道福晋不好了,可没想到……日子竟然这么短。她走到琬玥身旁,把她拉回房里,使眼色让明月把窗子依旧关上。
简嫲嫲是个老人家,生老病死的事不知道见过多少,尚算镇定,可她看着琬玥,不禁心疼,她还这么小,在这府里又只有福晋一个人对她好,福晋这一去,恐怕对她的打击十分之大……她长满了茧子的手安慰地握住琬玥的小手,拉着她在桌子前坐下,像个长辈一样安抚她拥抱她,只希望小格格不要那么难受。
明月也守在琬玥身旁,不说话,瞪着一双天真的眼睛望着琬玥,琬玥时不时落下泪来,她就立刻用绢子给她擦掉。
这一夜,简嫲嫲和明月都待在房里陪琬玥,可她仍旧是一宿没睡,整宿地睁着眼,回忆着福晋从前的样子,回忆着敏杭从前的样子,眼泪顺着脸颊静静地流,流进枕头里,浸湿一大片。
天亮时她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阵,可还没睡多久,就被外头锣鼓喧天的声音给吵醒了。她起身来看,简嫲嫲和明月已经起了床,只有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她穿好了衣物,出门去看,却见小明月从外头跑进来。
她拦住她问:“外头怎么了?为什么那么吵?”
明月犹犹豫豫地答:“是……是给福晋做法事的和尚道士们进来了……”
琬玥一听,眼睛又红了,她忍了忍,对明月说她要出去看看。
明月拦着不让,琬玥不解,却听她道:“奴婢方才出去……管、管家说……西厢里头的人不准在府里乱跑,包括……包括您……是……是王爷吩咐下来的……”
这……琬玥像被当头一棒,这个意思是……她连送送福晋,都不可以了是吗……?她脚下有些软,伸手撑住明月才勉强站稳。她实在想不通,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错,令鄂亲王如此厌恶自己,若要说是与十阿哥成亲之事,她并没有非分之想啊……到底是怎么了。又念及福晋,她的眼泪便不住地流,明月在旁扶着她,只怕她会哭晕过去,立刻搀着她往房里走。
接下来的三天,府里办丧治孝,送往迎来不绝,琬玥始终留在屋子里,不敢出去。到第三天,福晋的棺木出殡,她才敢站在西厢院门口远远地望一眼。
她看见走在送丧队伍最前的便是敏杭,三日,三日时间,他像是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