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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姓姬,姬镜氲,久仰将军大名!”少年抬起头来,不同于小七的坦率清澈,粉嫩的脸上是不属于她这个年纪冷漠坚决,“将军随秦军破我燕都时镜氲还是襁褓中的婴孩,难怪将军不识。拜将军所赐,镜氲徒有公主之名,无公主之尊。”
清风心中一跳,燕国公主,这个称呼是如此的怀念,带着燕宫温润的香气,缠绕出他深埋的情愫。暗吸一口气,面上却波澜不惊,道:“入秦的燕国名士不止清风一个,清风一介粗人,也灭不了堂堂大燕!”
“你这是申辩!还是求饶?”
清风径自行了过去,在镜氲身边停了一下,语调压低,却带着令人心寒的讥诮之意:“你说呢!”
镜氲兀自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在嘲笑她的自不量力自取其辱,此时此境,哪里是她说这番话的时候?清风没有必要申辩任何,求饶就更是荒诞!镜氲紧握剑柄的手不由得微微的发抖,大大的眼睛水波微漾,那坚定自信的幻象猝然破灭,此时她又恢复为那个单弱的十六岁少女。耳听清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恨恨地咬牙,年轻的无所畏惧被点燃开来,镜氲缓缓抽出手中的吴钩,转身紧盯着清风的背影,脚步愈急,清风的背影逐渐高大起来,占据了她的视线,镜氲恶狠狠地盯着他的后心,恨不得一剑把他劈作两半!手中蓄力,娇叱一声,吴钩自上而下划了一道半月般的长弧向清风划去!
清风听得兵刃破空之声,淡淡漠漠地回过头来,眼见就要得手!却莫名其妙地被清风捉了她的皓腕在手。当年的征战磨出了他这双手的厚实,坚硬,炽热如火!清风冷冷地俯视着她,手上的温度几乎要把她的单薄的肌肤灼伤,“袭击飘絮一事我暂不与你计较,但若有下次,就是飘絮再要饶过,我也必不干休!”
镜氲先是一阵惊秫,随即猝然失笑,如盛开的粉色芙蓉,且嗔且喜,清风不由得愣住了,“原来你是那么的在乎那个公主!听说在我出生前,大人喜欢着我一个姐姐。可是我那个姐姐和这位大秦公主完全不一样!大秦的公主多么的娴雅高贵呵,是个真正的公主,而姐姐只不过是个卑贱的丫头,像狗一样生活着!还是说,大人喜欢的只是公主这个称号呢?”
话音甫落,镜氲忽觉寒流袭来,兀自打了个寒噤,胆战心惊地抬眼看他的面色,清风却面无表情,但镜氲已经感受到了他那压人心神的愤怒,如黑色的暗潮,无声无息,却让人无法抗拒地深深的恐惧。镜氲这才觉出了自己的渺小和无知,在这个男人手里,她如怒海中随时可翻覆的孤舟!镜氲大大的眼睛里强行建筑的坚强摇摇欲坠,和恐慌相反的是隐隐的兴奋,心中怦怦直跳,一个声音说道:愤怒吧,生气吧!就算把我碎尸万段也无所谓!生气才证明这是他的痛处,才是揭开了他的伤疤!真是大大的快事!
清风冷淡地松开她的手,道:“你混入了咸阳宫?恐怕你们眼线不少!你叫姬镜氲?好!飘絮若再遇不测,我只拿你说话!”说罢转身就走。
镜氲惊道:“难道不关我的事也拿我是问么?”
清风没有理她,镜氲又急又怒,跺脚大骂道:“你这是讹上我了!清风,你这个混蛋!欺负女孩子,你不得好死!”清风走远了,镜氲忽觉丧气极了,她明明是来兴师问罪的,清风此刻应当是对她三叩九拜,请求她的原谅,怎么却成了这样?恼恨地踹着廊柱,像头发疯的小母狮那般嗷嗷直叫。
小七回到工场发现自己的东西被人挪了窝,惊异地问身旁的工匠,工匠说是新来的那个年轻人和他换的。工场里的是大通铺,每席床位都是紧紧挨着,小七的床位本靠着墙,和工人们还隔着一张没人睡的床席,相对洁净和安静,这下可好,得和臭气熏天的工人紧挨着睡了。那工匠便脱衣裤边笑道:“那小哥是嫌咱臭,嘿,他要是如我们这般劳累辛苦,也就干净不了了!”
小七拍一拍那工匠的肩膀,裂开两排细细的牙齿,笑道:“他爱换便换,我不嫌。”相处日长,小七早和工匠们结下了情谊,工匠们也敢和他这个“侍卫大人”说说笑笑了。那工匠哈哈大笑,道:“小七还是嫌些好,多多注意些,时常面见公主,莫带了咱身上的味道熏了公主!”
小七笑道:“殿下从不如此!”
“那倒是!你小子有福啊,咱们要见公主一次何其难也,偏偏公主殿下对你小子青眼有加,难道欲招你小子为驸马?”
工匠们哄的一声大笑起来,小七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脸红成一块大红布。众人笑闹一会便带着一身的疲惫各自睡去,也无人理会那少年的去向。
三更天上,西北角雷声隐隐,月没风起,天空一片沉沉的黑。不多时,大滴的雨珠噼噼啪啪地下了起来。屋内一盏微火如豆,清风在颇觉昏暗的房间静坐,雨声忽来,庭院中一片雨打竹叶声,在这初夏的夜让人倍觉凉意。清风游离的思绪被惊醒,转眸望向大开着的窗户,竹影战簌,繁繁杂杂的一片雨声。斜对面一个小小的凉亭,一方石几,几上摆着上好的竹棋盘,与这四面幽竹相对。院中石灯中的烛火在风雨中明明灭灭,亭上那一袭黑衣抱剑而立的少女倔强地看着这边。
清风这在阿房宫西北角的小院干净幽雅,阿房宫甚大,却不过是皇帝游乐的行宫,虽有美人宫女数万,仍是太大了,许多偏室宫殿空洞寂寞。对于清风却是恰好,落得清净。清风虽名为阿房宫的禁宫侍卫长,其实统领禁宫侍卫的另有其人,不必他这个昔日的将军亲自带人巡视。
清风只看了她一眼便不再理她。火光微动,瑾暄一袭青裙曳地,端着托盘行来,及至跟前,担忧地往镜氲处望了一眼,方跪坐下来,执壶为清风倒上浓冽的米酒,清风一饮而尽。瑾暄深情地看着他,待他放下酒碗,方笑道:“那孩子怎么了?大雨夜的,难为他了。”
瑾暄是把镜氲当成被他处罚的小侍卫了,但瑾暄知道他的性子,他就是要处罚人也不会打扰了自己的清静,深觉奇怪。清风冷笑一声,“你当她是谁?她是燕国的公主!”
瑾暄猝然变色,急道:“燕国公主么?”回首再看了镜氲一眼,“如此的年幼,难道是……镜氲公主!”
清风点了点头。瑾暄明白镜氲为什么会站在那里了,看她的眼神便漾满了疼惜,“大人放任不管……好么?”
“不必理她。”言罢默默饮酒,似乎不愿多说,瑾暄也便不说了。忽然出现的燕国公主,虽然和他毫无干系,但对他内心的触动有多大瑾暄是知道的。当年在燕宫,第一次见他时她还是个刚满十岁的小女孩,鹅黄衫儿,圆月般的双鬟,大而空洞的眼睛一片茫然,惶惑不知世事。记得那出身高贵却沦为奴仆的苍白公主,卑微,柔弱,双眼如干涸的枯井,任何的悲苦,屈辱和愤怒都不能让这双眼眸稍微湿润。
那是一个柔韧倔强的公主,比任何养尊处优的公主都要来得尊贵!
清风默默地饮着酒,今夜无眠,累瑾暄陪他熬过漫漫长夜。自打遇见了小七后,那些被刻意压抑的回忆时常不由自主地翻滚上来,有时候是不知不觉地,如悄然潜入的春雨般潜入心扉,挥之不去,梦也变得令人烦厌,无眠成了家常便饭。
小七简直就是年少的自己的翻版,不同的是,清风十七岁时已是名动燕国的游侠武士,记得那段青春岁月,融融春日,白衣红马。打马从田间官道飞驰而过,宽衣博带在空中猎猎作响,何等的自在惬意。燕太子丹自秦归国后秘密网罗游侠义士,听闻清风的传闻,派人寻到了他。
太子丹派来的是高渐离。
只一眼,清风便为这个大他几岁的男人的气度风华折倒,只一句,清风便随他前往燕宫,与这样的人物交接,虽死足矣,何况谋事?他也的确无怨无悔,然而……
清风拿起酒杯,方觉酒碗空空荡荡的,瑾暄竟然没有给他添满,四下寻找,只见瑾暄手持一把伞,向庭中走去。
镜氲骄傲地看着面前这个人,带着蔑视和怒意,瑾暄静静地与她对视,像深邃的湖水,逐渐淹没她尖锐莫名的愤怒。
“夜凉,回去吧,公主殿下。”
镜氲眉毛一挑,“你是谁?”
瑾暄行了一礼,“奴婢是燕宫人瑾暄。”
镜氲冷笑一声:“难怪,会叫我这个亡国的庶民公主殿下。”说着脸上漫起讥诮之色,哈哈一笑:“你这个已沦为秦王性奴的贱仆,我看了就恶心,滚!”
瑾暄痛苦地闭上眼睛,语带哽咽,“……天凉,公主也饿了,还是,还是随奴婢屋内休息吧。”说着移步上前,素伞遮住了镜氲,镜氲大怒,反手重重一推,娇声喝道:“滚开!你这*妇!”
瑾暄手无缚鸡之力,一推之下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不期撞上个湿润温暖的胸膛,抬眼一瞧,清风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长发和身上被雨浇了个湿透,面色阴沉如这浓浓的夜。雷声滚滚,闪电明灭中清风高大的身影宛若天神,令人敬畏。清风搂紧瑾暄纤细的腰身,让她紧贴在他宽厚温暖的胸前。镜氲吃了一惊,不由得后退一步,死死咬着下唇,瞪视着清风。
清风看着她,话却是对着瑾暄说:“不是叫你不要管她么!”
“大人,我……”
清风搂着她回身便走,镜氲在后面大叫道:“清风,你这毫无羞耻之心的小人!大混蛋!”
清风猝然回眸,闪电中镜氲看他双眸冷若冰霜,心中一凛,清风嘲道:“羞耻?燕国王室,上不及护子女,下不能卫国民,以致国破家亡,国民流离失所,燕宫人沦为阿房宫奴,尚且叫嚣着羞耻之心,敢问公主殿下羞耻何在?”
镜氲闻言,顿时满面羞红,默不能对。瑾暄双目含泪,感激地叫了声:“大人……”伏在清风胸前嘤嘤哭泣,沦落此境岂是他们愿意的?镜氲的那些话句句如尖刀一般,而清风的话语却如此轻易,如此义正辞严地抚平这个伤痛,瑾暄岂能不心存感激?清风拥着她往房内行去,镜氲急了,在他们身后带着哭腔道:“你,你们就不管我了?没跟上大秦的公主,又没有出入的令牌,我出不去,也回不了咸阳宫……”
清风唇角微牵,这女孩气势汹汹,其实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单纯娇气,遇事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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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命令自内侍口中翻滚而下,层层响彻在高大宏伟的宫室,萦绕着飞檐风铃,良久不绝。扶苏身着乌沉沉的甲胄,黝黑的脸膛,好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任谁都想不到这会是堂堂的大秦长公子。来上早朝的文武百官已入宫门,勤政的皇帝却意外地让他们在大殿之外傻站了近一个时辰,此时眼睁睁地看着扶苏面含笑意,目不斜视地走入大殿,心中均是惴惴,皇帝为何偏偏在早朝时宣扶苏入宫?这不是在暗示他们,扶苏的储君地位不可动摇,他们这些大臣不必妄自揣测么?文武百官忍不住窃窃私语,纷纷猜测。
芫茗奔进昭阳宫,边跑边叫道:“公主,皇上召见长公子殿下了,长公子殿下要长住咸阳了!”宫娥们都面露喜色,飘絮一副惊讶的样子听芫茗唧唧喳喳,好像才知道这件事。
不多时传来消息,皇帝命扶苏立即带他的部下回上郡,不经召唤不得轻回。宫廷上下惊讶莫名,既然如此又何必大张旗鼓的叫他进宫?皇帝到底在想什么?
飘絮愣了一愣,忽然奔出门外,谁知还未出宫门便被胡亥派来的老内侍拦住了,说了些什么,飘絮勃然大怒,双手颤抖,若站在她面前的是胡亥而不是一个无辜的下人,飘絮定然出手了。颤声道:“他凭什么……凭什么这样命令我?”老内侍知晓她的性子,是以只垂着头一言不发,飘絮双手愈抖,眼泪就要夺眶而出,咬牙切齿地:“他这个,没有手足之情的畜生!”最后两字咬得极重,极艰难,极悲苦,忍不住要拂袖而走。
手却被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手擒住了,小七一脸的怒意,对上她的眸子顿时闪现出一个倔强淘气的笑容,“从未听说当姐姐的要听弟弟的话!兄长远行,有什么理由不去告别?”
老内侍急道:“你是何人!莫教唆公主……”
“教唆?公主又不是小孩子,用的着人教唆么?也用不着人多事看管!我们走!”不由分说拉了飘絮便闯出门去,老内侍欲拦哪里拦的住?小七反手一推,老内侍噔噔噔地倒退几步,险些摔倒在地,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大叫道:“大胆!你想把公主带到哪里去?来人,快,快拦住他们,小公子生气起来可了不得!”不明真相的内侍跟着追了上来,连声叫着“公主等一等……”,严谨沉闷的宫殿顿时乱做一团。
扶苏带着一千骑兵缓缓往西北方向行去,与来时相比,这队人马明显多了些疲惫与怨艾,人马困顿,旌旗不展。忽闻马蹄声急,两匹快马从身后赶来,纪律严明的士兵竟不由得惊叹起来。
扶苏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