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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门前深吸一口气,揩着裙裾一个人先自跨进了门槛。
大院很清寂,三两个奴才正在清洗桌子和椅凳,大约也晓得过几天家里头要办‘事儿’,先把该准备好的家什预备起。老树底下几个姨娘正有一搭没一搭打着牌,都没有穿红戴绿,素寡寡的,吃吃碰碰的麻雀声在风中细碎飘忽。才不过半年光景,岁月竟好似在这座宅子又老去了几岁光阴。
门房从账房里领了月饷出来,一抬头,看到廊上立着个红衣女人,竟分不出她是人是魂。愣了好半晌,方才惊喜若狂道:“哟,是二……二奶奶回来了!”
“咯噔——”北院上房里忽然传来盆器翻倒的声音。太安静了,他这一声高呼竟把整个死寂的老宅子一瞬惊醒。
作者有话要说:超级无敌困,本来想大结局加番外一章一万解决的,但发现一章一万的话,就只能放到周末更新了,于是拆开来发。。然后把章节名也改了,不然总是上、中、下,感觉没情调→→……窝素不素很没节操(求轻拍π π)
以及谢谢【宝贝亲、泡面君、程序猿、alovessmr、苏紫酱、苏渣渣和阿西西】酷炫投雷,集体狂扑萌萌哒(^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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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了黄泉
……二奶奶?
四方天井下的光阴哑然静止;老树下几个姨娘才把牌叠好,却打不下去。干干净净的青石台面上,只见那十六少妇梳着齐眉的留海,着一袭杜鹃红斜襟苏绣春裳,正自凝眉将四周静看。正午阳光映衬在她白皙的脸蛋上;那杏眸朱唇;红颜皓齿;人面依旧似从前;一身明媚却已然与老宅格格不入。
“吓;快认不出来了;真的是她!她竟然还肯回来?”
“看来真是风光了。要换我呀;我就不肯回来;偏叫那老太太死不瞑目。”
“不想活了,你能和她比?如今提鞋都轮不到你!快起快起,傻坐着干什么?”
叽叽咕咕。只怪四周太安静,明明恁小的声儿都被凭空放大。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才发现一院子的奴才早已经跪下去一大片。犹犹豫豫的,忙个个把膝盖屈下:“卑妾……拜见福鸾郡主!”
诚惶诚恐,怕她这一遭回来把从前旧事清算。
什么风声都瞒不住。鸾枝揩着帕子,端着腰骨儿站在台阶之上,看众人弯下腰,把脸面伏地,她忘了叫他们起,他们就不敢起。直看到姜姨娘撅起的红嘴唇,逝去的光阴这才一点一点拢了回来……是了,那囤积了一百年的愚顽味道,一进门,它就扑面迎来。
颓败的死气,藏污纳垢且自陷其乐;容不下外来鲜活之物,想要把一切都浸入它的阴霾。
鸾枝便记起前年那一盏黄灯袅袅之下,痴沉于烟膏的自己。竟像是隔了一层阴阳结界。
“如何站着不进去?”沈砚青和春画一人抱着个孩子跨进门槛,步履缱风,一袭青裳在微风中轻扬。怕鸾枝想起旧事不快,忽然不愿意进门,便长臂将她揽入怀中,下颌抵着她光洁的额头亲昵宽抚。
身后几名小厮正忙不迭地搬运着行李,进进出出,不亦乐乎。他爱她从来就不怕被旁人看见。
鸾枝便舒展笑颜,垫着脚尖将元宝抱进怀里:“都跪着呢。快叫大伙儿起来吧,都是一家人,仔细吓着了孩子。”
孩子却哪里怕?打小就进出于太后深宫,什么场面没见过。
八个月了,已经能学声儿。两双清亮的眸子四下打量,只觉得这也新鲜那也新奇,依依呀呀的对着众人说话,扑着身子想要下地爬耍。
那稚语真好听。
姨娘们拍着膝盖站起来,抬头便看到夫妻俩手中的一对儿小粉团,奶声奶气的,小褂子遮不住肉肉,太可爱。真是个好命的女人,连孩子都生得这样讨喜。看他们一家四口登对,不由唏嘘艳羡。艳羡却不敢多看,怕对她不敬。
老管家惴惴的:“二爷怎么突然就回来了?也不提前与小的说一声。才刚用过饭,不知大灶上还有啥备着,小的这就去给您看看。”
沈砚青和颜笑道:“路上耽搁了,晚了半个时辰。已经在十里香用过饭,就不劳动厨房了。”
“好好。”管家鞠着老腰,诚惶诚恐,赶紧去福穗院那边找大夫人李氏汇报。
……
北院上房的厅堂里一如既往的沉寂,老旧的雕梁画柱下,依旧是那一张张不带生气的红唇白脸。贵人回来了,天大的事,一家子上下难得齐聚一回,都在静悄悄把鸾枝端看。
鸾枝分发着礼物,一人一份,凭着身份尊卑按次序走过来,搭着腕儿谦恭领赏。
那红的绿的三寸金莲来来又去,把元宝如意看得目不暇接,仰着小脖子喃喃碎语,连手中的小鼓儿也忘了摇。
“你现在可风光了。当初走的真妙。”姜姨娘接过礼盒,痴痴贪看一眼,倒并没有恶意。
所有的人都分完了,秀芸绞着帕子坐在老三旁边,不免有些坐立不安。怎么就是独独不叫自己?听说这是个记仇的女人,她该不会替那改嫁的三奶奶报仇,准备要找自己麻烦?
鸾枝眼梢瞥见,心中不由冷笑,偏叫她等了良久,末了才叫她最后过来领赏。
那礼物也精贵,每个姨娘都是一副金镯儿加两面时兴绸缎。秀芸喜上眉梢,迫不及待把盒子揣进怀里,对鸾枝扎扎实实鞠了两个大躬:“谢郡主打赏,请郡主安!”
一抹亮紫色窄衫裹着干瘪的身子,脸色灰黄,屁股却依旧还是翘的。大约上回在京城里看的大夫还不赖。
“嘁。”李氏眉眼间不由浮上鄙夷,窑子里出来的到底是窑子里出来的,倘若是荣若,哪里会这般没眼界,人一副金镯子就把你折成个马屁精。
这半年多来,鸾枝人虽走了,然而消息却从未在老宅里断过。平日见不着,李氏倒也没觉得有什么;此刻看着那木盆里一对儿伶俐活泼的小姐弟,心中的妒火却烧得凶猛,连听到鸾枝声音都是一种折磨。记起来她初嫁时候,那时多么青涩,新媳妇站在屋中央被众人打量,连袄裤都遮不住绣花红鞋……今日却天上地下,得她的赏赐,屈膝给她行礼。
恨他二房的顺遂,百折不挠。
“嗤嗤~,你母亲又看我不高兴了。”秀芸冲老三翻了个白眼,侧过身子去咬金镯子,又放在耳边弹了弹。
当初以为自己怀的是儿子,李氏百般看荣若不顺眼;后来那孩子滑了,却又反过来念叨起荣若的好,嫌自己这也不如人那也不如人……切,也不看看她儿子如今那名声和身体?若不是看老三脾气好,谁人肯留在这里看她脸色。
领了打赏,气氛便缓和了许多。姨娘们毕恭毕敬的与鸾枝说话,鸾枝也答几句。
梦娇绞着衣角怯生生杵在墙角阴影里,一双水眸巴巴地瞅着元宝和如意,满眼新奇与倾羡。
五岁了,打从出生就不得人疼的孩子,忽而在奶奶家,忽而又被领去姥姥家,到哪儿都像是客人。如今娘亲带着弟弟嫁了陌生的叔叔,爹爹和姨娘又对自己不睬不理,整个世界都好像把她抛弃,孤独独的,无人问津。连说话都细声细语,没有底气。
鸾枝不由想起初嫁时梦娇的可爱,那时才三岁,被荣若养得又白又胖,粉扑扑像颗小苹果,哪里似这般苍白鬼气?瞅着那张酷似荣若的小脸蛋,心中只觉得可怜,见她想靠又不敢靠近,便拿起一盒糖果柔声笑道:“是娇娇吗?过来和弟弟妹妹一起玩。”
“哼。”梦娇亦步亦趋地挪出阴影,巴巴贪看着元宝和如意,忽然从兜里掏出来一个小方块扔进木盆子。
李氏见了连忙骂:“吓,个晦气小丫头!吓着了世子和千金看你怎么哄?”
她恨着荣若的绝情,连带着荣若的孩子都怨恨起来。那嗓门锐利,吓得梦娇小身板一抖,糖果盒‘呱当’掉在地上,撒了一地花花绿绿。
“嘤嘤……”瘪着小嘴儿,使劲掖着不哭。
“是翘翘板,不打紧,没得这样吓孩子的。”鸾枝连忙把梦娇揽到身旁,弯腰捡起糖果。
“嘎~”那跷跷板忽上忽下,中间小屋里一颗珠子骨碌碌的滚来滚去,元宝和如意没见过,新鲜得不行,扑腾着小胳膊短腿儿爬过来抢。
梦娇不由开心起来,抹着眼角对鸾枝笑:“娇娇也有弟弟,只比他们小一点。娘说等弟弟长到和娇娇一样大了,就带他回来找我玩。”
稚嫩的嗓音在空寂的厅堂里回荡,掩不住的憧憬。傻孩子,她笑得欢喜,却不知道她的娘亲去了就不会再回来。
听说那个男人在东北边做生意,荣若一成亲便要随了男人过去。走得这样远,只怕也是为了逼自己恩断义绝吧。当初那般痴恋老三,如今却舍得嫁人,到底是被伤绝了心。然而越是心软的女人,先前百般犹疑不定,等到真正下狠了决心,便真的从此头也不回了。
鸾枝爱怜地抚着梦娇的小脸蛋:“呀,那娇娇可要好好吃饭,免得弟弟回来了你抱不动他。”
“嗯!”梦娇用力地点着头,想了想,眼神又落寞:“…姆姆,可是我现在就想见娘。昨儿个舅舅来,奶奶不让接我去。奶奶说娘和坏男人成亲,娘背叛了爹爹,是沈家的罪人,去了就不让娇娇再回来。”
“咳。不过一场喜酒,昨儿个下恁大的雨,怎么去?这孩子。”李氏的脸色很不好看,咳了一嗓子,瞪了老三一眼。
老三又哪里好受?只一想到荣若昨晚和别的男人洞房,便想起从前她对自己的百般柔情似水,再一想到自个儿子以后要管别人叫爹,心中更是如刀绞一般,痛。
到底舍不得训斥这个没娘的闺女,只蹙着眉头唬道:“别胡说!是爹爹对不住你娘,你娘是个好女人,爹配不上她。”
那俊秀面庞上几分落寞遮藏不住。秀芸便不痛快了,撇着嘴叱道:“哟,这说得倒好像是吃了我的亏似的。你能耐,那你去把她重新娶回来?我卷铺盖走人。”
“你……你这个女人,无理取闹!”老三瞪了秀芸一眼,却拿她没办法,不理她。
梦娇连忙挪着身子往鸾枝怀里缩。最怕就是这个颧骨高高的姨娘了,红红指甲片儿专瞅着人看不见的地方掐,痛得连声音都能哑掉。
鸾枝便看到梦娇额头上的一小块红疤,问是怎么回事?
李氏忿忿的,总算是瞅准了时机说话:“回郡主,在荣家被烫伤的。终究是个外姓的姑娘,哪里被当做个人看?可怜这孩子,小小年纪就破了相……那荣家仗着人多势力大,回回欺负咱们沈家,只怪咱沈家拿不出人手,老三一个人又没得兄弟帮扶,不然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一边说,一边用帕子拭着眼角。
那一声郡主叫得有多艰涩,鸾枝听得不由好笑。这是在怪自己呢,怪自己把沈砚青拐去京城独门独户的过小日子。
鸾枝便把元宝如意抱进车子里,揩着手帕站起来:“春画,回头把太后娘娘给的那瓶清颜露留下,叮嘱陈妈每日给梦娇抹着……莫说这事儿是沈家理亏在先,只单说从前砚青在宅子里的时候,夫人怀疑他贪吃公中;如今去了京城吧,又怪他不帮扶家里。若是当真不帮扶,这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莫非都是天上掉下来不成?”
“你……”瞅着那十六少妇曲曲婉婉的娇俏背影,李氏理亏得一口气堵在胸腔再出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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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间卧房里,梨香正在喂老太太喝汤。
精神恍恍惚惚时好时坏,前几日看她快要不行,怎生得今日却忽然又清醒许多。主动要吃东西。
那干裂的嘴角张开艰难,汤汁够到唇边,老半天才咽下去。沈砚青看得不忍,便把碗勺握过来,亲自喂与老太太喝。
阴幽灰蒙的光线下,只见老人家两鬓斑白,脸色灰黄颓败。才不过半年多的光景,整个人便褪净往日精神,尽显将死老态。
沈砚青眉宇间不由添出几分萧瑟。这个一辈子精明算计的家主,他所有幼年的回忆都是她口中那支青烟袅袅的铜黄烟杆,道不清后来之事谁对谁错,终究是她把自己从小看护到大。
他对她亦不乏亏欠。
老太太喝了两口,忽然睁开眼睛,指着房门嗫嚅道:“我刚才做了个梦……梦见老张头说二奶奶回来了,我还不小心碰破了只碗……前边那般热闹,可是你那媳妇她真的回来了么?”
发颤的声儿,边说边喘气。人之将离,浮尘之事惘然如梦,才发生过的事眨眼便化作一场虚空云烟。
沈砚青拭着老太太的嘴角,暖声笑道:“是。听说您老人家想她,便叫我带她回来看看。正在前厅赏礼呢。”
“哦……是该赏点儿礼的,从前娘娘们回乡,那红包可是从县碑一路上分到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