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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微澜-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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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中文和法语都很流利。

这个年代,国内学手风琴的孩子并不太多,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有明确的目标。大多数家长第一次跟我见面时都会迫

不及待地希望我提出教学计划和进度安排:他们的孩子多久能够考过多少级。而Jacqueline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她是自

己向父母要求要来学手风琴。她父亲的一位朋友也是学校的老师,于是向他推荐了我。

Jacqueline和她的父母几乎对手风琴一无所知,纯粹因为一时兴起来敲了我的门。

她从书包里拿出一张《天使艾美丽》的剪报,说:“老师,我想学会拉《La Valse D‘Amelie》!”

那是一张彩色的电影海报图片,大眼睛的Audrey Tautou嘴角上翘,红衣红唇和绿色背景拼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活

力。这张图片或许是从某本杂志上剪下来的,她爱不释手一直随身带着。为了想演奏电影插曲而学手风琴,对于一个孩

子来说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正因为如此,她成了最让我轻松的一个学生。

第23节:北京 惊蛰(2)

Jacqueline小时候学过一点钢琴,手指比同龄孩子更有力度,从“弹琴”到“拉琴”,键盘位置的变化她很轻易地

适应了过来。我花了大量的时间帮她练习控制风箱和左手贝司,以及两手的协调,一直到她能完整地独自完成一首练习

曲。孩子的渴望总是很急迫,每当他们离目标进了一点点,就开始跃跃欲试,想要一步跳到最终的结果。

学琴五个多月后,Jacqueline在下课时又提出那个问了无数次的问题:“原老师,我什么时候才能学《La Valse D

‘Amelie》?”

我只是将她面前的《车尔尼练习曲》翻到新的一页:“这是家庭作业。”

她的提问中带着抗议:“原老师,你不是说过我进步很快吗?”

我指指她的连衣裙:“开始缝一条裙子之前,必须先要设计、量身、选料、裁剪。现在你才刚刚量完身,还有很多

必须的准备工作要做。”

她低着头不出声,显然情绪有点低落。

敲门声就在这个时候响起来。

门口站着一个瘦高的年轻男人,直挺的鼻梁和薄嘴唇让人想到《The English Patient》的男主角Ralph Fiennes,

衬衫的袖子卷到肘关节前几公分,长裤落到脚背几乎是一条直线。我感觉有点似曾相识,却又无法确定——会不会是因

为长得像Ralph Fiennes的缘故?

他微笑向我点点头示意,接着弯下腰去跟Jacqueline打招呼:“Bonjour mademoiselle!”

“叔叔!”Jacqueline被他腔调奇怪的法文逗笑了,扣上风箱扣转背把琴放了下来。

“有没有说谢谢老师?”他和她一起转过脸来。还没等Jacqueline开口,他先惊讶地盯着我叫了出来:“原榛?你

回国了?”

我疑惑地打量他,努力搜索记忆。总是对生活缺乏热情,让我几乎都没有刻意去记住曾经认识过的什么人。

“你真不记得我?安亦卓啊!”

安亦卓?这个名字像一颗玻璃弹珠,啪地一声敲开了记忆的某扇门。他是我初中的同班同学,几乎没有打过什么交

道,也没留下任何深刻的印象。后来他和很多同学一样高中没有留在本校,于是原本很淡的记忆就更加稀薄了。

第24节:北京 惊蛰(3)

我有点惊喜又有点窘,因为居然有同学还记得根本不起眼的我,也因为我几乎将交情不深的旧同学都忘光了。

“原来是你,我说怎么有点面熟。这么巧,你是Jacqueline的叔叔?”刚才没有认出他来,我笨拙地补救。说完才

意识到错误——Jacqueline的父亲明明是法国人,他怎么会是她叔叔?

他却丝毫不介意,也没打算解释他们的关系:“是啊,她妈妈有点事忙,让我来接她。幸好来了,不然也碰不到你

啊!留个电话吧,我们回头聊!”他又低头对Jacqueline说:“跟老师说再见!”

他把她当小孩的语气显然引起了小姑娘不满,Jacqueline皱了皱鼻子瞪他一眼,然后转过脸对我露出小酒窝:“原

老师再见,我们回去了。”

“再见。”

安亦卓也说:“再见!我们下次聊!”他手上一直抓着我的名片,牵着Jacqueline走过楼道,转弯下楼。

安亦卓说的“下次”来得很快。当天晚上我就接到了他的电话。

一接通电话他的声音就传了过来:“Hello,你在干吗?”

“在听歌。你呢?”我不太善于找话题跟人交谈,总是回答得很简单。

“果然是音乐家的爱好,在听什么?”

“比较无聊,你不感兴趣的……”

“说来听听嘛!不了解你的爱好我们怎么会有共同语言?”他摆出要把我从老同学变成老朋友的架势。

“Sophie Solomon的小提琴。嗯,是一张还不错的碟,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

“Solomon……跟所罗门王有什么关系?”

我忍不住笑了:“Sophie Solomon是犹太人。她是个天才,两岁开始演奏小提琴,四岁被小提琴大师梅纽因发掘,

引见给著名的大提琴家罗斯特罗波维奇,五岁可以即兴演奏。后来她去牛津学历史和俄语,尝试各种风格的音乐,还去

世界各地吸收音乐灵感。”

“她是你的榜样?”

“我很羡慕有天分的音乐家,不过我不是。我现在这样就很满足了。”

他听这些也不觉得无聊,反而有点兴奋:“你真有意思,真后悔没早点了解你!明天有没有空,不然一起吃个

饭?”

第25节:北京 惊蛰(4)

“不好意思,明天有个朋友回国,我要去接她。'奇+[书]+网'你可能也认识……”

“你说的是米澜?”他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你怎么知道?”

“她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你怎么知道?”我有点吃惊地再一次重复这句问话。

“嘿,不会有男生忘记米澜那样的女同学的!你们两个那时候一直形影不离。要不是有一次初中同学聚会见到米

澜,我们都还不知道你去德国上学了。”

“原来这样,难怪一见面你就对我说‘你回国了’。”

“怎么样,被人惦记的感觉好不好?”

“……还好吧,就是很意外。”

“明天我陪你去接米澜吧!刚好两三年没见她了。”他很理所当然地说出了这句话,在我们几乎都还是陌生人的时

候。

看我有点迟疑不知道如何接话,他又问:“明天她几点到?要不要我先过去接你?”

他的语气并不咄咄逼人,却有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感觉。

第二天,安亦卓准时来接我。虽然是周末,但路上意外地顺,到机场时间还很早。他提议我们先去吃饭。

他熟练地带我在T3找到一家泰国餐厅。

“不好意思,没问你能不能吃辣就带你来这里了。咖喱蟹怎么样?要不要试试咖喱罗非鱼?这家的海鲜沙拉也很不

错,只是比较偏酸辣。”他捧着菜单征求我的意见。

“你做主吧,我不怎么挑食。”我一直很乐于听从他人的决定,当有人愿意替你安排一些小事时,总感觉到无法形

容的踏实。他每点一道菜都会询问我的意见,而我当然不会有任何意见。

点完菜,桌前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他说:“可以不用迁就我,我不是那种接受不了反对意见的男人……”

我连忙解释:“没有没有,我是真的完全不挑,所以一直都比较习惯别人来替我决定吃什么。”

他又一次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盯着我:“我一直以为你性格腼腆不善于表达自己,原来你只是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啊?”

“你有没有特别喜欢吃的东西?有没有特别讨厌吃的东西?你有没有特别喜欢做的事情?当然,练琴不算。有没有

绝对不能忍受的事情?应该是没有吧?你现在处在一个‘什么都可以’的状态下,不会跟任何人有不同的意见……”

第26节:北京 惊蛰(5)

第一次有人这么直白地跟我谈起性格问题,我有点不适应,于是只能很没技巧地转变了话题:“你对这家餐厅很

熟?”

“不算熟吧,只来过一次,”他放在桌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握住又分开,动作幅度却很小,语速也放慢下来,“大概

几个月前,我就在这里被前女友甩了,所以可能印象深刻一点。”

听他谈起这么私密的话题我有点尴尬:“啊,不好意思……”

他倒是不介意:“没关系。我们那时候倒不是特意跑来机场分手,而是她要回尼斯,我来送她,我们说好在这里分

手。”

“她是法国人?”

“不,她嫁了个法国人。”

“啊?”

见我的反应,他迟疑了几秒:“……她就是Jacqueline的妈妈,比我大了差不多十岁。”

难怪那天他没有否认自己是Jacqueline的叔叔。我忍不住问:“那你们……”

“噢,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她早就已经当妈了,所以我们必然会分手。这一点从开始就说得很清楚,到现在我们仍然

是朋友。”

我不自觉地反问:“既然知道没有结果,又可以接受彼此做朋友,那为什么要开始?”问出口了才发觉很失礼,他

跟我几乎还不熟悉。

“你有没有穿过十六厘米的高跟鞋?”他问我。我摇头。

他接着说:“恋爱是不用思考为什么的,它就像穿着十六厘米的高跟鞋走路,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摔得鼻

青脸肿,可你依然在不断尝试一直到摔倒为止。”

“难道就没有像平底鞋一样的恋爱吗?”

“像平底鞋那样的不是恋爱,是婚姻。”他摇摇头。

我并不能完全了解一直穿平底鞋走路的感觉。但我相信生活中的一切事物总会留一条中庸的路给我们走,就像在平

底鞋和高跟鞋之间总有一个舒服的高度存在一样。

正当我努力搜寻语言表达自己的想法,菜上来了。

这顿饭吃得很愉快,面对食物我们没有再聊恋爱的话题,一直在讨论初中时代的彼此,希望找到一些记忆里重合的

部分。餐厅有点热,食物有点辣,灯光有点强……可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坐在对面的这个男人——他天真而坦诚,

像米澜一样身上充满激情和勇气,毫无畏惧地投入一切可能与不可能的未来,更不在乎对任何人坦白内心的想法。他脸

上被灯光投下鼻梁的阴影,时间看似静止不动,却迅速地将我们向前推去。

第27节:北京 惊蛰(6)

米澜乘坐的航班在大约一小时后抵达。

安亦卓接过她手上的行李小推车,她惊讶得声音都比平时大了一些:“真不可思议!你们两个怎么会一起出现?”

她看看我,又看看他。

还不等我开口,安亦卓很快说:“我们前几天刚巧遇到,听说你要回来,我马上就自告奋勇一起来接你了。是不是

很感动?”

她把手伸进我胳膊里挽着,一边对他刨根问底:“北京有一万六千多平方公里,你们在哪里刚巧遇到?”

他好像从来不会尴尬一样,总是应对得很迅速:“理论虽然是这样,但每个人都有日常活动的轨迹嘛。大家生活轨

迹只要有相似,就必然会相交,一点也不用意外。”

“喂,你跟我打太极,很明显心里有鬼!”

安亦卓终于转过头向我求助:“你就忍心看我一个人被逼供,都不跳出来说句公道话?我哪里有鬼了?”说完后他

暗示性地一眨眼。

我知道他并不想坦白遇到我的前因后果,于是反问:“其实我也怀疑,你忽然跟我偶遇,是不是在跟踪我?”

安亦卓装作苦大仇深状:“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跟踪你?初二上学期你向我借了两根自动铅笔芯,后来一直都没还

过……”

“初中我跟你说过话吗?你不会记错了吧?是不是借给米澜了?”

他一只手推着行李,另一只手腾出来捂住胸:“你居然都忘了!太受刺激了,我幼小的心灵经不起这么沉重的打击

……”

我立刻很体贴地表达歉意:“啊,对不起,请你们喝奶茶吧!”

米澜摇了摇头,夸张地叹口气:“哎,你们两个演得真默契,不如结婚吧。”

他一口回绝:“不行,我才不跟借了自动铅笔芯不还的女人结婚!”

我顺势把我的包也放到行李小推车上:“别这样嘛,都说了请你们喝奶茶……”

米澜把手臂抬起来一左一右搭在我们俩肩上:“咱们赶紧去吧,刚在飞机上没吃饱,正愁下午茶没着落。”

……

最终我们都懒得另找地方,就在T3的某家Caf                                           é短暂地休息聊天。回去时,安亦卓先送我到学校,然后送米澜回家。

第28节:北京 惊蛰(7)

那天晚上我有两节课。宿舍是只有五层高的老楼,每当黄昏走过门前的林荫道去教学楼,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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